只是可怜那倒霉的龙涛,这一回他的好运气可是用完了。他被愤怒的工人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打了个奄奄一息,若不是程祁及时赶来,恐怕龙涛都看不到明早的太阳。
朱明,山东路梁山县人,现为费俭仁手下的民团团长。
现在已经是腊月的天气了,早起的时候已经是寒冷非常。可朱团长一副好身子骨,打着赤膊在院子里练了一通少林拳,才用井水洗了身上的汗水,一丝不苟的换好衣服,面沉似水的来到偏厅与几房姨太太们一起共用早餐。
朱明也曾经是个苦出身,他家本是梁山县祖祖辈辈的农户,守着祖辈传下来的一百来亩田地富裕不了也饿不死人。只是最近几十年的气候却是诡异,尤其最近十来年不是大旱就是大涝,黄河两岸上下的农田基本都是颗粒无收。朱明家里挺了几年也挨不过去只能外出逃荒。
在逃荒路上,朱明误入贼窝,上了贼船,一不小心从清白的良家子变成了山东响马,靠着打家劫舍,抢劫火车沿线着实也是过了几年快活的日子。只是这样的日子终不能长久,朱明也觉得自己跟着混的山寨老大鼠目寸光,属于典型的今朝有酒今朝醉,长此下去早晚要翻船。于是便起了洗白上岸的心思。
恰好这时他遇到了一个有情有义的青楼女子申玉莹,话说申玉莹也是个可怜人,本来家境小康还读过几年书。却因为父亲的海外投机生意被人坑害破产,家道中落沦入烟花。两人惺惺相惜,互相倾心。朱明用自己这些年在山寨存下来的钱给申玉莹赎了身,又找到自己从小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村邻小梅。
就这样,朱明带着两个女人还有剩下来的一点儿钱财来到了淮南讨生活。在这里他倒是交了好运气,正巧赶上费俭仁刚刚发家的时候,正需要有个见过血又有点头脑的人来帮衬自己,朱明恰好这几条都具备了,冲锋在前挣功在后,为人又忠心耿耿,还经常把“除了费大善人我们谁都不认”挂在嘴上。再加上他把民团打理的井井有条,费俭仁也就放心地给他更多的荣华富贵。经常有人说,朱明是费俭仁手下的第一猛狗,朱明自己倒也不否认,这件事情上他拎的很清楚,费家虽然什么亲戚都有,但是没了费俭仁那些阿猫阿狗都什么都不是!
朱明现在住在城内的一个大院子里,这是前年他用些许价格从一个破落的二流子手上低价买来的。每每在这三重三进的院子里一个人沉思,他就会想到前任的主人也曾经是何等的风光,然后却子孙不孝,家产旁落。因此,他对自己膝下几个尚且年幼的子侄都非常严厉,不但请了两淮最好的教授来讲授,还特地纳了一位女学生做小妾——哎,朱团长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贪恋美色,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朱明来到餐桌边,在主位坐下,他左手边坐着青梅竹马的正妻小梅,右手边坐着患难之交青楼头牌申玉莹,再往下,分别是那戴着眼镜,还有些稚气未脱的十八岁女学生李聪颖和新进门的山东大妞锦程。
两名奶妈子牵着两个小孩,都是五六岁的大小,他们一个是朱明的亲生儿子,还有一个朱明弟弟朱清的儿子。两个孩子从吃奶的时候就在一起,虽然不是亲兄弟却甚是亲兄弟。
朱明看了看李聪颖日渐隆起的肚皮,不禁有些欣慰的笑了,右看看山东大妞锦程的肚子,还是有些遗憾:“播种尚未成功,朱爷仍需努力。”
朱清是朱明的亲弟弟,两人本失散多年,后来朱明发达了花了好多精力才找到在定远县一户富户家里作长佣的弟弟,那户富户听说了朱明的来历之后,为他们兄弟之情所感动,还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了朱清为妻,目下朱清得了哥哥的举荐,在寿州城的府衙内当了一名带刀班值提辖(相当于地级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队长),也算是名有差遣在身的官人了。
兄弟俩虽然不住在一个院子里,却院墙连着院墙,没事儿的时候内宅相互走动都是极为方便的。有时兄弟俩要出门办事儿,都相互托妻献子,倒也真是兄友弟恭的一户好人家。
朱明正喝着粥呢,朱清却打外面风风火火的就进来了:“哥,哥……你怎么还在这里?出事儿啦,出事儿啦!”
“出什么事儿了,看把你急的,大冬天都一头的汗。”朱明倒是沉稳,这些年他跟着费大善人也吃过见过了,渐渐地学了一些养气的功夫。
“有人把费老爷的矿占了,还打了人。”
“这事我知道。”朱明剥了一个鸡蛋往嘴里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我还没说完呢。费老爷的表弟,就是那个破落户带着人想把矿抢回了,结果也被人打了。”
“呵呵,就那个家伙,他还想调我手下的民团呢,那是把我往火坑里推,我不上当。他啊,不知道从哪儿凑了几个人去是吧……”朱明一点都不惊讶那位常大爷能干出什么好事儿来,不过后面朱清的话却还是把他给惊着了。
“今天一早,那些人就把几十个人捆成了一串去县衙告状,说是矿上的管事龙涛勾结土匪要抢老爷的财产,还说主谋就是常爷。有人一看那些人全都是寿州城的泼皮无赖,都来告诉我了,我一听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常爷怎么会去抢自家的财产。我就赶紧来找大哥你了。你看该怎么办?县衙里的秋知县还等着呢。”
第六十九章 三怪客大闹寿州府(三)()
朱明虽然是靠着打家劫舍发家的,但却并非只会用蛮力。事实上比起这个在公门里吃饭的弟弟来,做哥哥的还要想的更远。
费大善人或许是因为善事做的太多的缘故,膝下目前只有一对女儿将要及笄,唯一一个活过周岁的儿子刚刚断奶……
朱明虽然读书少,但是看戏多啊,他本能地就对常半城没什么好感,此刻也更不想出手相助……但是,如果是落井下石呢?
吃一根油条的功夫,朱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招呼弟弟道:“你饭吃了吧?”
“哥,你可真坐得住。”
“再大的事,吃饭总归还是要吃的。来,给二爷上一副碗筷。”朱明吩咐道:“秋县尊要做什么,让他按照大宋的朝廷制度去做就是了,我不过是个平头百姓,也没有什么荣衔。你是府衙的差事,也与他县衙里没什么关系。”
朱清听到这话,心里是咯噔一下,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哥哥:“哥,你是不管常半城了?”
“他要对费老爷的财产下手。我是费老爷请来的人。你说我怎么管他?”朱明挑着煮得烂烂的蚕豆吃得可美了:“再说了,该怎么管那是官府的事情,是推官老爷的事情。我怎么问?你也甭操这份心,就好好地吃这碗饭,干自己的差事去吧。”
与此同时,在下蔡县衙内,知县秋尘乱的如同是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他说起来也算是钟鸣鼎食之家,本是大辽朝耶律皇室之后,在辽中宗朝改耶律为秋,与皇室日渐疏离。辽高宗时的辽国三军元帅、参谋总长、一等勋国公、睿亲王秋水南就是他的本宗。不过这些前任的荣耀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秋尘的曾祖父就已经南迁到大宋境内,到了他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人有了一百年的光阴。对于故国的风景他也都已经忘得差不多,偶尔几封北方来的家书也对他没有什么思乡的意味。事实上,从他的父辈那一代人开始,都已经把淮河两岸的风光是为自己的家乡,把自己视为一个纯粹的汉人了。
宋国有一句话说得好: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首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知县本就是官场体系中最低的一级——虽然对于老百姓来说,县太爷是个大官儿,但是对于官儿来说,知县这个位置真是苦不堪言。秋尘县尊就属于“三生作恶”的那一类,他所任职的下蔡县就是两淮路首城(布政使驻地)的附郭县城,在他的上头,寿州府知府和两淮路转运使把他压得死死的,什么倒霉的差事都是他去做,可算是叫人心力憔悴。
这不,大清早的,就有一个难题送过来了么。来告状的是费大善人名下的一个煤矿的工人们,说来也是蹊跷,平时这些工人们总爱告刁状,今天却是来为费大善人说话的。
他们状告的是费大善人的表弟常半城与矿上的主事龙涛。说他俩相互勾结,交通土匪流氓意欲图谋费大善人的矿产。
这真是何其荒唐,秋县尊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可是一座煤矿,又不是什么珍珠玛瑙可是私下分掉。这两头蠢猪就算占下来了,难道还能行妙手空空之术把这座煤矿变没了?
不过按照制度,既然有人报案,秋县尊总还是要过问一下的,而且这个案子原告一大堆,被告几十个,还涉及到本县的大人物,秋县尊想甩锅让属下去问都不可能。
“人太多了,让他们派两个代表进来吧。”秋县尊躲在后堂皱着眉头,身边的师爷把状纸反复看了看,计上心来:“东翁,这其中有文章啊……别的且都不说,单看这状纸上的笔迹,就是一个有学问的人。在看着遣词用句,绝非街面上那些代书状纸的算卦先生所能为。恐怕这些矿工背后,也有高人指点。”
秋尘一听这个,脊背都弯的和受惊了的猫咪一样:“什么?这后面还有什么阴谋?”
“这可说不准,”师爷压低了声音:“这状纸摆明了就是要把常半城搞倒啊……东翁,谨慎。学生听说昨天府尊大人那边可是很谨慎的……”
秋尘捻了捻胡须:“朱明他们那边有回话了吗?”
“朱明没出门,朱清直接回了府衙。我们的人上去问了,朱清只说这是县衙的事情,还说……最后怎么样还不都是推官老爷的秉公判决么。”
秋尘眼珠子一转:“对,还是请推官们秉公处置。嗯,就这样,你吩咐人手,先把文书材料准备好,老爷我问过告状人之后就把这些人打发到推事院去。”
根据三权分立的原则,知县、知州这等的亲民官都是不处理刑事案件的,但这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是黑白分明的,有些矛盾是民事和刑事交杂,而有些问题又是刑事与治安混合,到底哪些归知县这等亲民官处理,又有哪些是推事院的地盘,多半还是要看双方的力量博弈。
秋尘这样不太热心在火中取栗的亲民官,当然是乐得把麻烦都礼送出境,草草准备了一些案牍文书便吩咐属下把原被告和证人证物一起打包送到寿州府推事院(下蔡是附郭县,并不设立县级推事院,只有一个县级治安公事衙门。而这个治安公事衙门也只管抓赌扫黄占道经营这等小事。)
送走麻烦之后,秋县尊还没来得及舒口气,喝杯茶。就又有下人来报:“老爷,门口来了一对青年,说是您的故国之人,问您见不见?”
秋尘虽然对大辽故国没了什么感情,不过到底人都是好奇的,下蔡这个地方也不是通商口岸,几年都不见得能有一个辽人过来。秋尘想了想,还是吩咐下人:请进来吧。
不多时,马詹与袁雪堂而皇之的进了县衙的后堂,互相问安之后,双方论及亲眷,发现马詹家里与秋尘本家也还带点儿亲戚,两边自然是不胜欢喜。秋尘命下人上了好茶,坐下问道;“两位不去名城大邑,来到下蔡这个偏僻小地,不知有何赐教?”
马詹道:“不敢不敢,只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出门游历四方,名城大邑有它的妙处,但若要看到大宋繁华的背后,一些内陆小城也是不可忽视的。”
“果然有所见地。”秋尘道:“不知老弟可看出了什么?”
马詹道:“天下的王朝都是一样的,都是建立在皇者足下的枯骨之上。宋国的工业很强大,制造出来的机车动力澎湃,可是每一吨煤炭上都带着矿工的血泪,而每一根铁轨下都铺垫着筑路工人的腿骨。”
秋水一下子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你这……是反动言论,你可知道?”
马詹倒是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是一个墨家主义者,我们墨家主义者从来不会隐瞒自己的观点。”
秋水看着他:“小老弟,你可不要告诉我,这次工人告状也是你策划的?”
“工人们受到欺负,我们墨家主义者一直都以工匠自居,自然是见义勇为,在所不辞。”
“那你知不知道,这次你可闯祸了。这可是费俭仁的矿?你们墨家主义和他这样的矿主、工厂主那是水火不容。”
“我们知道,但是我们相信,我们有成千上万名工人的支持,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事业。”马詹自信满满的道:“我们也还相信,县尊大人您也会秉公执法,站在公正的角度处理工人和矿主之间的纠纷。
第七十章 三怪客大闹寿州府(四)()
“八名工人啊,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父亲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小孩子的——爹啊!”黄阳在推事院大堂里夸张地朗诵着,好像在学堂里朗诵楚辞一般:“八个家庭啊,从此破裂!”
富有表现欲的郭山也在一唱一和:“八座大山——倒下了!八条江河——断流了!八个家庭啊——从此失去了它们的顶梁柱。”
伴随着寡妇的哭泣声,郭山和黄阳齐齐地指向了被揍得亲妈都认不出来了的龙涛:“都是因为这个吃里扒外、卑鄙阴险的无耻小人!”
“堂下肃静!”在忍无可忍之后,堂上坐着的推事官终于拍响了惊堂木:“这里是公堂!是斋庄中正所在,不是菜市场,不是戏台子。不要和本老爷耍花腔!你们到底谁是原告,谁是被告,告的是什么,选一个代表出来说,其他人在本官没有允许之前不得出声,违者一律重罚!。”
郭山闭嘴退到一边去。留下黄阳继续他的表演:“其实本案非常简单……哎,那位小哥呢,对了,在这里。别跑啊,来来来,跟青天大老爷说说,这件事,谁是原告,谁是被告?”
被黄阳揪住的是下蔡县的一名小吏,他是被秋知县打发过来送状纸的,却没想到被黄阳揪住不放,只能苦着脸把状纸递上去。推官看了一眼:“不成体统。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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