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祁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似乎有些不对。
第二十八章 钱学士与柳如是(三)()
还好华芳芙已经先为他开口了:“我们还有事情,便不叨扰了,若是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贵主人。”
说罢,她拉着程祁就想走,女道却也不再阻拦,还让出一条路来,只是笑眯眯地道:“好一对金童玉女,真是天造地设。”
程祁闹了个大脸红,黄阳却把手中装着稿纸的木匣子捧到女道面前:“若是贵主人看了这匣子里面的东西,还有兴趣要见我的朋友,再遣人来白水潭寻我们也不迟。今日就不打扰了。”
“原来是有备而来。”女道接过了木匣子:“好吧,不能辜负了几位的一片苦心。江东程祁是吗?还有两位小朋友请问如何称呼?”
“在下黄阳,这位是华芳芙华姑娘。”
女道含笑表示记下了他们的姓名和地址,黄阳连女道的芳名都没有请教就牵着程祁“撒腿便跑”,一直跑到最近的马车上,三人上了车,关好了门。华芳芙才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胸口:“好险,吓死了。”
“装过逼就跑,真刺激!”黄阳赶紧吩咐赶车师傅快点儿离开:“我说老兄,拜托下次要做这种狂生举动之前,能不能先通知一下,我好请个假?”
程祁高傲地抬起下巴:“拜托,你们也看见了,这门口排队的人这么多,不来这么一出,我们等到猴年马月都未必能进得去——现在就等着收请柬吧,对了,那位女道是谁啊,我看着觉得似乎是位很可爱的大姐姐呢。”
华芳芙哑然:“我的哥哥啊,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我真有点儿弄不懂你了——你难道没有看出来,那位可爱的大姐姐就是被你说了半天的海棠花么。”
程祁也一下子惊掉了下巴:“什么……她就是柳如是?”
黄阳也瞪大了眼睛:“什么?我以为你看见河东君来了才来了这么一出……怎么,你连她都不认识。”
程祁心想我又没去秦淮河上喝过花酒,这年头也没有照相机和狗仔队,怎么可能会知道柳如是到底长什么样——不过,从今天来看,这位秦淮八艳之首,果然是倾国倾城,名副其实。
马车把三人组拉到了白水潭,还看在黄阳那慷慨的小费的份上一直把他们送到了校园内——东京大学园其实并不是一座大学,而是十六家书院的联合体,因此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界限,书院与民居错落交杂,抱着图书的学子与拎着菜篮的农家少女一起走在路边,倒也是相映成趣。
说起来也是巧,三人组报考的都是同一个书院,因此都在同一处下了马车。刚一下车便有师兄亲切地迎了上来对学弟——嗯,主要是对学妹嘘寒问暖,一路引导他们去办理各种手续。三人也陆续见到了自己家的书童和丫鬟,知道他们已经帮自己把住宿的地方都安排好了,便暂时分别,各自处理庶务去也。
黄阳家的小厮给他们俩争取到了住在同一间院子的待遇。程祁很满意这座北方的小院——方方正正的像是刀切的豆腐一样。主屋的租客是一位博士——这里的博士,与程祁熟悉的那个作为最高学位的博士不同,而指的是学术上专通一经或精通一艺,但是却并不从事教学事业的专业人员,更像是所谓的研究员。而与之相应的教授倒是纸面上的意思,与程祁所熟知的那个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黄阳与程祁住在东边的套间,两位郎君住在大屋,黄阳的仆人与管家住在小屋。至于他的西洋女婢与昆仑奴都只能住在院子里的杂货棚里。
西边的套间住了一对兄弟,他们暂时出门去了,程祁还没有幸拜访到。
打扫屋子、铺设被褥这些事情自然是有下人们去做,两位小郎君只管在校园里漫步而行,随处浏览。
与这个时代的所有大学都一样,这里高傲的背着书包上学堂的绝大多数都是须眉男儿,向华芳芙这样来学大学问的女孩子真是异常罕见。而这些学子的身边大多也都簇拥着或多或少的仆人书童,程祁心想:看起来,不论在哪个世界,高等教育都是需要家庭或者家族相当的财力予以支撑。一个人就算是再有天赋,没有外力的帮助,恐怕也难以展现自己的才华。
和黄阳在附近转了一会儿——没有走远,主要是害怕迷路——他们就回到了自己暂居的小院。吴礼伟也帮两位小郎君领回来了上课用的教材——全都是花了点小钱从前辈的师兄们那里便宜买来的——这个聪明的决定,让程祁很是夸了夸他。
因为在列车上毕竟折腾了好几天,黄阳与程祁在晚上谢绝了其他的娱乐活动,都躲在屋子里看了会儿书,养精蓄锐,天一擦黑都跑到床上躺着做死人科去也。
不过,躺了一会儿,黄阳突然道:“你说那个小妮子怎么样?”
“哪个小妮子?”程祁一骨碌翻身转了个个儿:“是说华家小娘子吗?”
黄阳沉默了一会儿:“明知故问。”
“她啊……”程祁撑起头:“很不错啊,漂亮,又有知识。和你也能说得上话,虽然太爱和你抢白不太懂风情,不过这也是一种趣味啊。”
“那我一定要把她娶回家。”黄阳似乎下定了决心:“此生我非她不娶。”
程祁打了个哈欠,又想到了张嫣,不知道她此刻是在佛前抄经呢还是在为自己向菩萨祈福呢……
或许他也可能想多了。
此刻,在红豆园绛云楼上,程祁早上口无遮拦得罪过的女道柳如是亲手端来了一盘切好了的瓜果送到正在伏案读书的一位老者身边。只见这位老人家已经须发皆白,面容清瘦,身着汉家衣冠,一派魏晋名士的风范。
“这卷书园君已经读了整整一个下午,难道不会累吗?”柳如是轻启朱唇,素手却伸到老者肩部为他按摩起来。
“是一本好书……江湖快意生批注,彭友直亲任校稿……难能可贵的是,居然还是个未满二十的后生小子,居然对这人情世事有如此深刻的洞察。”
柳如是却翘起了嘴,她伸手夺过钱谦益手中的书卷:“一个放浪后生,园君,你是没有在园外,可没听见他说的那些话,可难听了。”
钱谦益呵呵一笑,将柳如是揽入怀中:“比这更难听的不也听过了么,这小子耍的一点点小心思,聪明如河东君者,还能看不出来?你若是真的对他恼了,这本《笑傲江湖》又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案头?”
第二十九章 绛云楼上论英豪(一)()
话是如此说的没错,不过柳如是坐在钱谦益腿上,却还是不依不饶:“这等狂浪小子,说我倒也罢了,却把园君也贬斥得一无是处。此等样人,园君还不将他逐出汴京去?”
钱谦益蔚然一叹:“汴京大,不易局。他若是名实不副,自然在汴京待不下去。他若是真有能惊破天的英豪气概,老夫又何苦要去做那个恶人呢——他人没到,楚博南那个老头的书信已经来过几次了,要我对这个后生多提携提携。”
“楚博南?莫非是那位新任命的提点河南路刑狱司使臣楚益?他是两浙路的出身,但却也不是浙党中人。倒是那狂浪少年口中的所为实干能臣。可他与这少年有什么干系?”
“这位少年今年暑假因缘际会,救了楚博南落水的幼女,几乎搭上了自己一条性命。楚博南是朝廷重臣,不便亲自出面,便转托老夫来还这个人情——这也无非是看在老夫与这少年还有点儿干系的份上。”
“园君与这少年家人有旧?”
“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罢。”钱谦益搂住爱妾的细腰:“本来不用他提,老夫自然也会关照故人之后。博南说了此事,自然更是要给他几分面子。不过这后生确实如你所说,狂浪无边,行事乖戾——恰如这书中的令狐冲一般,不拘礼法,不受戒律。这样的人若是落在一般人的手上,非得打磨棱角,将其身上锋芒去掉才敢放心使用。”
柳如是乌亮亮的眼珠子一转,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后生是个孙猴子,别的人只能当唐三藏,先给他套上个紧箍咒,然后才敢收为徒弟——园君,您有什么打算呢?”
钱谦益将手从柳如是胸前开襟处探了进去:“好一个令狐冲,若把他变得循规蹈矩了才是浪费材料。他不是喜欢骂人么,巧的很,老夫现在还真需要几个能骂、敢骂人的年轻后生……”
“园君,轻点儿……”
次日一早,钱谦益便遣人去请来了几位同党,他们大多是三年前与自己一同失意的战友,现在也都大多寄情山水,流连勾栏。不是与戏子结伴,就是和优伶为伍。总而言之,极大繁荣了大宋文坛的艺术创作,对于国家朝廷似乎也没有什么损失。
不过,正是所谓文人爱名声,当钱谦益添油加醋的把昨天发生在自己红豆园外的这一幕叙说了一番之后,这些文坛前辈都个个愤怒地须发皆张,挥舞着拳头,拍着书案,叫嚣着要给某个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小子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要让他晓得,老狗也有几颗牙!
“诸君,诸君……”钱谦益很高兴看到同仁们虽然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却还有昂扬的斗志:“黄口小子固然可恶,不过连同老夫在内的东林君子哪一位不是文坛的前辈、宦海沉浮的积年。每年来东京讨生活求上进的后生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有几个行事乖张,指望通过满嘴喷人来博出名的这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等君子若是与这一个没见识的小子较真,反而失了前辈的肚量。倒是不如对他先置之不理,让天下文人都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君子虚怀若谷,再加以笼络,方才显得我东林党人个个皆是宰相肚量。”
众人击掌叫好:“到底虞山先生老成,此方为柱国之谈。”
钱谦益让一名婢女把一摞连载了《笑傲江湖》的报纸发给在座的诸位:“各位或有不知,昨日来骂老夫的小子,就是这《笑傲江湖》的作者。老夫对以文观人略有心得,此书中的主人公令狐冲是武林名门正派的嫡传弟子,比喻在咱们文坛之中也是良家子的出身,大学园的学子。而令狐冲虽然有一个好的出身,却为人心高气傲,不拘礼法,嘲讽名教,说得好听是有魏晋名士风度,说得难听便是呵佛骂祖,狂生一个。这后生也是一个活脱脱的令狐冲再世,身在名门,行事手段却像是魔教。”
钱谦益说到这里,忽然想到柳如是同他说的那程祁身边还有一位带着墨镜的貌美姑娘,心里暗自道——莫非这就是那黄口小子的魔教圣姑?华芳芙,江南可有姓华的名门?哎,人老了记不清许多人名了……
《钱塘文海》发行于钱塘一带,最多不过波及两浙路其他州府。在座的都是江东名士,又久居汴京,虽然无人不知彭友直的大名,但却对这份报纸上最近连载了什么并非一清二楚。
钱谦益顿了一顿,看着众人不住地翻阅报章,还相互之间交头接耳。待过了一会儿后才道:“昨日那小儿在老夫门口不带脏字的骂了半天之后还给老夫留了一个礼物——就是此书的单行本。”
右手座下一人放下了报纸:“看来虞山先生已经推断出,这小子不过是故作狂傲,最终的目的还只是为了在汴京出名而已。”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现在的年轻人为了争名夺利,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另有一名花白胡子也显得极为痛心疾首:“虞山先生,此人才大德小,切莫任用,否则日后反遭毒蛇噬腕。”
钱谦益倒是有自己的打算:“此子是一条毒蛇不假,不过我也为他准备了一份礼物。来啊,有请横波居士。”
话音方落,众人齐齐朝后望去,之间一名二十余岁的貌美少妇在两名婢女的扶持下来到席中,有江宁府来的名士早已认出:“这不是媚生么……何时到的汴京,也不通知我等,好为贤伉俪接风洗尘。”
顾媚,字媚生,号横波。本是江南名妓,行事癫狂,曾经裸衣骑马招摇过市引得天下侧目。她以媚为名,自然是百般妩媚,柔情似水。顾媚二十岁时曾经受东林君子的“委托”去挑逗大学者黄道周,看他是否真的柳下惠,结果顾媚为黄道周酒后仍然坚持礼节的君子气度折服,由此退出名利场,与她脾气相投,同样有狂士之名的龚鼎孳结为连理,比翼齐飞。
最近两年,龚、顾二人游学九州,足迹遍布大河上下。夫妻俩一个善文一个工画,留下了不少墨宝遗泽后世。众人没有想到她又出现了汴京。
第三十章 绛云楼上论英豪(二)()
顾媚与众人一一见过之后,笑道:“小女子也是近日才与夫君返京,行李方才安顿便接到柳姐姐的盛情之邀,尚未一一周知,请诸位方家恕罪则个。”
钱谦益道:“诸君或有未知,东京大学园的祭酒吴栋与龚孝升是多年的好友,因为山水书苑的书画教席新有空缺,便力邀龚家贤伉俪来此传道授业。我等在丹青一途上都是末学后进,日后也少不得奉上束脩,向顾大家请教一二。”
顾媚的水墨画极为有名,十七岁时所作的睡莲图便价值千金,近年她游学采风,身价更是倍增。
顾媚客气了几句之后道:“诸位先生客气了,小女的随笔涂鸦不过是些微末技艺,哪里比得上诸位先生道德文章、教化万世。虞山先生,有何差遣之处,还凭您吩咐。”
钱谦益道:“其实此事说起来极为容易,不过是请横波先生动一动手指,将那程祁小儿的魂儿勾来,捏住了他的七寸,日后哪里还怕他是一条毒蛇不成。”
众人闻听他这么一说,有几个不禁脸色微变,心想顾媚早已从良,不是昔日的秦淮名妓,而是规规矩矩的良家夫人,怎可还去做这等勾引人的事情。
却没想到顾媚却欢喜地一拍巴掌:“原来是这等事情,却有何难。我愿立下军令状,为先生将这小儿生擒过来。”
也有人想到,这顾媚早就是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当年在东林书院,众人不过是为了戏弄道貌岸然的黄道周,让顾媚取代他的书童去服侍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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