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喝闷酒的裘德忽然抬头,问他:“你曾经动过心吗?”
费因斯洛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算了吧,我这个人什么恶习都会沾染,但唯有这件事,永远不会沾上身。”
“话别说得太早。”
费因斯洛不笑了:“十年的朋友,你应该清楚我不是信口胡说。”
裘德微微一笑:“我可没有撕你伤疤的意思,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希望你为今日的话遭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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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罗终于看到哈尔帕城了,也终于知道它被称为“风之城”的原因。哈尔帕坐落在两座高山交叠的山坳中,这样的地势极易形成空气对流,可以说,哈尔帕城就是建造在风口上的城市。进城后迦罗又很快发现它的奇特之处,通常来说,这个时代的城市都是以神庙为中心,然而这里却没有,整座城市竟没有一座神庙!同时她还发现,城中的气派和繁华似乎只是表象,在繁华之下暗涌的是一种强烈的焦虑和不安。日头还没落山,城中商贩便早早收市;投宿旅店时,老板首先便要询问是不是从疫区而来。一种对瘟疫深沉的恐惧,渗透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凯伊不明白:“听说瘟疫没有波及到哈尔帕城,大家在害怕什么?”
旅店老板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冷哼道:“那是官老爷的说法,是说给哈图萨斯的国王听的,若真是这样,哈尔帕的草药就不会比黄金还珍贵,城外也不会有什么‘死亡谷’!”
“死亡谷?”
店老板告诉她们:“这次的‘七日热’来势凶猛,若没有草药救治,感染者七天内必死无疑。现在城中已经有不少人生病了,然而生病后他们得到的不是‘芨芨草’,而是被收押到城外一个幽闭山谷,送进去的人就是等死,所以大家都把那里叫做‘死亡谷’!”
迦罗越听越奇怪:“既然有办法救治,为什么不给大家草药?”
店老板摇头叹息:“‘芨芨草’本地是不出产的,必须从遥远的北方长途跋涉运到这里,贩运草药必须倚仗商人,因此官老爷们也只能默许他们卖高价,因为担心若管制商人,会让他们停止草药的贩运,这样一来便有多少钱也买不到救命草了。所以啊,达官显贵不怕价高,无论多贵他们都能买得起,但是普通的百姓就只能等死了。”
迦罗听得皱眉头:“这样做就不怕出乱子?”
说话间街上忽然起了骚动,远处一队华丽銮驾出现在街口,店老板慌忙说:“是阿丽娜,快把你们的马牵到后院去,挡了銮驾是要挨鞭子的!”
二人同时一愣:“你说谁?”
看着两人呆若木鸡的表情,店老板只得迁就她们的“无知”,解释道:“王者的守护神阿丽娜,听说是当今三王子殿下的宫妃,几天前代表王子殿下到这里来赈济灾民,带来了许多珍贵草药,连二王子殿下都对她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正说时銮驾队伍已来到近前,浩浩荡荡的队伍是以一架16人抬的华丽宫轿为中心,宫轿周围跟从着十余名锦衣丽服的侍女,流苏帐幕中,一名神态倨傲的美貌少女端坐其中。
凯伊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你说她她她是阿丽娜?三王子殿下的宫妃?那哈娣三姐妹在哪里?”
迦罗也是一脸哭笑不得,拜托,就算是赈灾,有必要搞出这么大的排场吗?而且她还发现,鸾驾所过之处路人鸦雀无声,人们躲避阿丽娜的姿态倒比躲避瘟疫更甚。
旅店老板低声道:“你若问现在哈尔帕城最招人恨的是谁?除了阿丽娜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人说她带来的草药是假的,也有人说她的草药卖得比商人更贵,听说前几天有人拦住鸾驾表示抗议,结果被哈娣三姐妹当街斩首。”
“你说什么?!”凯伊险些跳起来。
店老板指指走在銮驾最前面的三个人高马大的戎装女人:“看到了吗,那就是哈娣三姐妹,她们腰上的剑随时准备杀人!”
凯伊简直快抓狂了,那三个也能叫女人?简直就是长着人脸的母牛!
迦罗努力忍笑,一面制止住凯伊的激动,一面对店老板说:“我们做笔生意怎样?马匹行李暂时寄存这里,我们姐妹要去找些营生,至于我们去做什么,何时回来,你若答应不过问,我就付你双倍的房钱。”
店老板的眼睛亮了,凯伊却是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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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尔帕城堡,这是二王子达鲁赛恩斯居住的宫殿,现在则成了‘阿丽娜’的乐园。听说二王子为了表示崇敬,竟然自己搬去议事厅,专门腾出宫殿供‘阿丽娜’享用。
迦罗来到哈尔帕城堡时,銮驾队伍刚刚进去不久,还能看到许多侍女在大门口忙进忙出,只听一个总管模样的中年妇人四处张罗:“快去通知工匠,珠宝的样式还要修改;礼服用的金线还要再加一批;昨天的鹿肉不够新鲜,让猎人连夜进山抓活的来”
领命外出的侍女兵分几路,迦罗清晰听到众女子的抱怨:“活活要把人累死了,一天到晚层出不穷的名堂,这样下去有多少人手也不够用啊!”
迦罗径直向城堡走去:“这里似乎很缺人手,我们去找点事做。”
凯伊瞪大眼睛:“什么意思?你要去伺候那个假货?”
“不可以吗?”
NO。63 木偶戏()
现在,凯伊成了专为‘阿丽娜’执掌酒器的侍女,而迦罗则因为有些奇怪的‘异族容貌’,只能做个三等奴仆。
几日下来,二人很快发现其中玄机,无论这个‘阿丽娜’在外如何耀武扬威,一回到城堡就立刻成了‘哈娣三姐妹’的天下,那三个人高马大的女人将她管得死死的,甚至连站上城头看看月亮这种小事,都需要经过‘三姐妹’的批准。
“哈,这倒和我的境遇不谋而合呀。”
迦罗语出风凉,凯伊只当没听见,作为专司奉酒的侍女,她现在成了与‘阿丽娜’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因为这个主子简直就是嗜酒如命。
“你知道吗,她可以整晚喝个不停,到了早上神志还是清醒的,衣服上的宝石哪怕是最小的,少了一颗她都能一眼看出来。”
说起这些凯伊不免乍舌,迦罗沉吟道:“我也注意到了,阿丽娜似乎只在三件事上拥有绝对的自由——珠宝、衣服、美酒,而她也非常乐意沉醉其中。至于那‘三姐妹’,她们每天晚上都会在固定的时间消失,再出现时便钻进阿丽娜的寝宫。”
凯伊点头说:“不错,她们每天晚上都会交代明天要做的事,要见的人,甚至连话该怎么说都一字一句的备好稿子。”
“看来阿丽娜不过是傀儡,而那三姐妹也不过是在遵从某人的命令行事。”
迦罗伸了个懒腰,笑道:“凯伊,把那家伙找出来,就凭他找这么丑的女人冒充三姐妹,也该吊起来狠狠揍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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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每日短暂碰头后便去各忙各的,凯伊回至寝宫,习惯性的蹑足前行,果然,在贴近窗口时听到里面传来低语声。
“我想回去看看妈妈。”
“今晚的酒宴你若表现得当,便允许你出入自由。”
“真的?!”
原本瑟缩的声音突变狂喜,低声道:“你放心,我都记下了——‘狄特马索若问心无愧就不必害怕神判再为他求情就视为同罪不肯退吗?统统抓起来’”
凯伊端酒进来时,梳妆台前的女子还在默默的背诵。
“谁?!”
少女霍然转身,看到凯伊才由惊转怒:“可恶,你吓到我了。”
凯伊微微一笑:“听说今晚的酒宴,二王子殿下也会来,莫非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少女一边梳理秀发,一边傲然笑道:“国家大事,说了你也不懂。”
凯伊似笑非笑,突然问:“阿丽娜会想家吗?”
少女周身一震:“你说什么?”
凯伊笑得若无其事,悠然道:“我的意思是说,阿丽娜是三王子殿下最宠爱的妃子啊,此次远道而来,分离日久,想必对王子殿下的思念一定很深吧。”
“那当然。”
少女笑得生硬,随即板下脸来:“王子殿下是你们可以随便议论的吗?退下,莫要耽误我挑选今晚的礼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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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酒宴似乎非同寻常,从等在殿外的大臣议论,迦罗已然听出某种火药味。他们,似乎是专程来为某人求情的。
掌灯时分,二王子达鲁赛恩斯终于现身,他还是像当初在战前国宴上迦罗曾经见过的样子,对谁都客客气气,点头哈腰几乎有点谄媚的姿态让人很难相信他也是个王子。经历巴比伦之乱,此刻迦罗躲在暗处左看右看,也还是没法将他和那个敢于擅自发兵的野心家联系在一起。
“王者的守护神,三王子妃阿丽娜到!”
随着司礼官一声颂报,扮相华贵的‘阿丽娜’终于款款现身。因为担心被二王子认出来,今晚凯伊也找了个由头回避,没有跟在‘阿丽娜’身边。此刻,灯火映照下的美人步态婀娜,一迈步一抬手,都显现出一种仿佛经过训练的雍容懒散。迦罗不得不承认,无论是谁策划了这出闹剧,他的确是下了一番功夫,眼前这少女容貌之美足以堪称人间绝色,更重要的是,她和自己的确有几分相像,同样是乌黑的长发、碧绿的眼珠,还有北方高地人特有的白里透红的皮肤——北方高地人正是现代欧美人的鼻祖,单从人种而论,她们倒也算一脉相承。
达鲁赛恩斯首先迎上来恭请‘阿丽娜’入座,礼数之周全如同是在供奉神明。今日筵席二王子治下的文武官员几乎全到了,壮观的阵势不免让‘阿丽娜’显得有些慌乱。
“诸位大人都到了,那开席。”
然而未等菜肴端上来,已经有性急的军官站起来说话。他是专门负责城池安防的守备官别兹兰,黝黑的脸上写满对这种场合的厌恶与反感。
别兹兰朗声开口:“阿丽娜应该能猜到我们今日是为何而来吧,狄特马索大人被下入监牢已经十几天,事件的调查却毫无头绪,对一个出身高贵的宰相这无疑是莫大的羞辱,还请阿丽娜立刻释放宰相大人。”
‘阿丽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我奉三王子殿下之命,特从哈图萨斯带来珍贵的草药赈济灾民,我将草药交给狄特马索时,你们全都清清楚楚看见了,可是只过了一个晚上,我交托的草药竟然全部变成野草。狄特马索私吞草药,更让三王子殿下的威信蒙羞,这样重大的罪责,难道你们还想为他开脱吗?”
别兹兰立刻激动起来:“这件事说来蹊跷万分,定然是有人从中捣鬼,现在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就将堂堂宰相打入监牢,阿丽娜打算如何服众。”
谁知‘阿丽娜’冷哼一声:“犯了罪就要受到惩罚,你们服不服与我何干?”
别兹兰真的被激怒了,厉声大喝:“我们不过是看在三王子殿下的份上才尊你一声阿丽娜,在哈尔帕你不过是客,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耀武扬威。”
“别兹兰,住嘴!”
二王子豁然而起,一边对他眨眼示意,一边连忙转身赔笑:“阿丽娜别放在心上,他不过是个粗人,口无遮拦!”
别兹兰怒道:“殿下何必对她谦恭,就算是三王子本人来了,也还要对殿下尊一声王兄”
“我叫你住嘴听到了没有!”
二王子勃然发怒,‘阿丽娜’却一声冷哼,不无风凉的讽刺说:“在哈图萨斯时我就听说,二王子治下的官员除了殿下本人,其余谁都不认,今日一见果然是真的。”
二王子一听这话立刻吓得面色苍白,慌忙辩解:“哪有这回事,阿丽娜误会了!”
眼看事情越闹越僵,一位上年纪的老臣缓缓站起来,说道:“臣下伊尔坦邦尼,是哈尔帕城的内务长老,还请阿丽娜听我说一句话。”
伊尔坦邦尼说:“律法庄严,草药掉包事件若真是狄特马索大人所为,被追究责任理所应当,我们也绝非要与阿丽娜为难,只是恳请在事情还没有查清之前,不要草率执行神判,神判之残酷世人皆知,纵然狄特马索大人真的有罪,他以宰相之尊也不应受到此等重罚。”
‘阿丽娜’慢悠悠反问:“神判是神的决定,世上还有比这更公平的选择吗?若狄特马索真的无罪,你们又何须如此害怕?”
伊尔坦邦尼忍气说:“作恶总要有动机,如今东南地瘟疫横行,狄特马索大人偷换草药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更何况,这些草药是阿丽娜当众交给他的,纵然狄特马索大人真的有心私吞,又怎么可能做的如此直白,这分明就是栽赃。”
‘阿丽娜’悠然说:“是不是冤枉,神判之后自然清楚,你们急什么?”
这下,稳重老臣也终被她轻慢的态度逼出底线,厉声道:“自古以来,我还从未听说有谁能从神判中活着回来,阿丽娜远道而来,莫非是专程来迫害臣子的吗?!”
‘阿丽娜’也提高音量,尖声道:“你们如此害怕神判,正说明心中有鬼!统统退下,若再继续胡搅蛮缠,就视为与狄特马索同罪!”
僵持不下时,二王子只得出来打圆场:“阿丽娜息怒,伊尔坦邦尼,你们还不退下。”
“殿下!”
别兹兰怒目圆睁:“这女人为祸城邦,殿下还要忍让到什么时候,难道非要看着悲剧成真才肯出头吗?!”
“真是胆大包天到极点!”
霎那间‘阿丽娜’勃然发怒,厉声道:“王子殿下,将这些逆臣统统抓起来!”
“别兹兰,你们还不赶快退下!非要打入大牢才肯甘休吗?”
二王子又急又气,臣子们却偏偏不领情,伊尔坦邦尼厉声道:“殿下,请问这里还是不是你的分封领地!难道你要让这样一个女人骑到头上去?!”
‘阿丽娜’大声说:“王子殿下,你迟迟不肯动手是什么意思?!”
眼看事情到了鱼死网破的境地,二王子再不表态已经不行了。他颓然瘫坐在地,无比沉痛的叫道:“艾力克,还愣着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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