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比斯闻之动容:“不错,要左右局势,让一切都变得越来越乱,那么埃及人也就不可能真的干净撤走,在埃勃拉平原,一定还有埃及军的秘密行动者存在。”
凯瑟王痛快点头:“对,这就是你们要做的事,黎凡特人的祭祀节期快到了,各部落为之绷紧神经,要自保建立武装,心情也算可以理解。但是,站在我们的立场,私家军绝对不允许存在!所以,对所有作乱劫掠的流盗,不管是来自哪一族,就是一个字眼:灭!打击盗匪决不手软。向黎凡特人申明立场,王师到来,自会尽力维护他们的祭祀不受滋扰,在此前提下,若他们还要摆出一副信不过的嘴脸,坚持自组军队,那也就不必客气了。镇压,同样用不着手软。与此同时,更要严查商路走私,不管是谁要武装自己么,都肯定少不了刀剑弓弩这些军备物资的筹备,掐断了源头才是根本。还有,要查埃及人秘密混进来的势力也很简单,不必看人,只要看马。要混进来谋事,就必然是要打偷袭玩出其不意,无论是出战速度还是转移速度,脚力是绝对的关键。所以,无论改扮成什么模样,上等的良驹战马都是藏不住的必需装备,只要行走民间,赶着批量好马的人就是严查对象。”
该办的事情一件件交待下去,部下各自领命去行动,国王本人当然也不可能闲着。那一夜乱局,埃勃拉被严重损毁的粮草库、兵械库等重地,凯瑟王在四处查看的同时更要细细盘问所有经过。乱徒是怎么混进城的?行动前是如何藏匿行踪与兵马?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接近这些库房重地而不被察觉?最基本的常识,谋划这种行动之前,必然都要先行经过周密的探查与布署,是要有了成熟方略才敢一朝动手。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在府库、城门甚至边界哨卡等等关键地方,都必然存在漏洞,才有可能让人钻了空子。
王巡查各地,亲自检视边境哨卡,最终得出的结论,即便是有帕特里奥的迷幻魔法作祟,但这也远不能成为全部理由。作为在埃勃拉主持军务的统帅,阿蒙泰同样难辞其咎。治军不严,兵士守夜巡查懈怠,恐怕也是几年的太平日子过久了才会出现的副作用。看清一切,王的脸色可就没有初来时那样和婉了。而在这其中,更有一个‘小插曲’要成怒气导火索。
王敏锐的触角很快发现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细节,跟随阿蒙泰身边,那个专门为将军服侍起居的小兵,似乎非常的差强人意。作为一个贴身勤务兵,他居然对这个主上将领的习惯喜好都不是太清楚。阿蒙泰与王同席一起用餐时,小兵为其布菜,割下牛肉放进面前的盘子里,立刻换来主上皱眉,随口说一句:“我不吃带筋的肉。”
恐怕阿蒙泰根本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句完全无心的言语,几乎断送他的未来。
凯瑟王当时听见就是一皱眉,却未动声色,随后再仔细观察,就真是发现问题了。这小兵好像真是什么也不懂,为将军穿戴披风,竟都不知他熟悉的系结方法,竟要阿蒙特不耐烦的推开,亲手重新披挂。
王看出了名堂,状似闲聊便问他:“你这仆从小兵,好像很不得力啊,怎么跟在你身边,都对你的生活习惯一点不了解呢?”
阿蒙泰连忙解释:“让陛下笑话了,他是刚刚换上来的,才干了没多久,所以……很多事还不太了解。”
凯瑟王更奇怪:“哦?那从前服侍你的是谁?为什么换人?”
阿蒙泰的神色立刻显出僵硬,支支吾吾半天才想出说辞:“呃……这个……之前的更不得力,做错了事,所以……才换掉不用了。”
“是么?做错了什么事?不妨说说。”
“呃……这个……都是些小事……”
“之前的人,服侍你多久了?”
“呃……有四五年吧。”
“四五年?若真不得力,应该用不着忍受四五年吧?既然能用那么久,突然换掉,这个理由应该也就不会是小事,对么?”
在王穷追不舍连问之下,阿蒙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清晰可见额头上已经冒出汗珠。他是真没想到王会突然问到这事上来,根本就没准备下说辞,一时抓瞎又岂能不露马脚?
看他这副心虚的样子,凯瑟王皱起眉头:“之前的勤务兵是谁?现在人在哪里?”
被阿蒙泰换掉的贴身勤务兵,最终是从牢房里被抬来的。抬到王的面前时,清晰可见脊背屁股大腿一片血肉模糊,血渍粘着衣服结了痂,被鞭笞得实在有够狠。
王的脸色越来越不善,直接问小兵:“你叫什么名字?到底是干错了什么事,会被服侍了四五年的主人这样重罚。”
看得出来,小兵这些日子在牢里没少吃苦头,嘴唇干裂,虚弱之相一目了然,却是硬着脖颈愤愤不平,努力用最大的声音嚷出来:“我叫鲁纳斯,我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将军!”
王听出了意思:“哦?他做错了什么?”
“陛下……”
阿蒙泰在旁越来越慌,刚一开口立刻遭遇王锋利的目光:“我没有向你问话!”
NO。3-102 鲁纳斯()
被鞭笞凄惨的小兵当前,凯瑟王分明察觉到背后有玄机,温言开口:“不用怕,你尽管说,究竟谁对谁错,我来给你评理。”
叫做鲁纳斯的勤务兵愤愤大声:“我本来就不怕!所以就算打死我,也不可能认错求饶!那一夜之乱,藩王被杀,本来都是可以避免的。我跟着将军行走各处,一切都看得清楚,在此之前已经出现了种种征兆:城门处,还有值守各处库房重地的人,突然间竟似成了很多妓女眼中的香饽饽,主动投怀送抱勾搭调笑,价钱都好像变得不重要,白送一夜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正常吗?妓女不算计赚钱,难道是出于兴趣?他们又不是长得有多帅,更不是手握重权的大人物,那么多女人凭什么主动贴上去?还有城中来往的商人忽然增多,贩运商品却很多人不用车架,只用马驮,这正常吗?一驾车能拉多少?马背上才能驮多少?本来两匹马拉一驾车就能载完的货,偏偏是牵着十匹马驮物?这不是更像开玩笑?而且那些根本都不是寻常驮马,而分明都是上等良驹,这又正常吗?如果要衡量市值,那一匹马的价值,就是所有那些货物全部顺利出手也不可能换得来!哪个商人会这样做生意?所有这些不对劲的事情,我都在提醒将军,无奈将军就是听不进去、不当回事,还说那些商人进城时就都盘问过了,他们本来就是也要顺便贩马的……”
鲁纳斯越说越气愤:“那些上等良驹,只要将军肯去打听一下市价就应该清楚,除非是卖给军队,否则寻常百姓,埃勃拉城里又有几个人能买得起?而且那不是一两匹马,陆陆续续是有很多队商人都是这个状况,这么多的良驹要卖给谁?若真打算卖给军队,我就天天跟在将军身边,怎么从未听见任何人报告提起?此外还有,我为将军筹备饮食,就听厨子们说,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橄榄油的市价都涨了好多,传闻好像是货源短缺,我跑去城中油坊打听,果然就是好多家都被大宗买主一下子订空,但说起那些买家,却好似都是过路客。还有,藩王要筹备庆生宴,往来商人也好像是应了景似的,许多贩卖进来的都是少见的珍奇食材,鹅肝、肥鹿、上等的葡萄酒还有生猛海鲜,这些都是在埃勃拉极少见的东西,却突然一下子涌进来……引得人人馋虫大动,不惜砸血本也要享受上餐席,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一说起来还只嫌我啰嗦,哼,谁让那个时候,将军都在一心帮着那个藩王筹备庆生宴,等着分享美味,还有藩王送来的美女,哪还有心思顾这些?”
听小兵一路控诉念下去,凯瑟王的眼神就变了,冷冷看向阿蒙泰:“是这样么?”
“陛下……”
“我只问你!所有这些事,他有没有在事前一一向你禀报过?!”
王勃然变色,阿蒙泰‘噗嗵’跪倒在地不敢抬头。凯瑟王怒不可遏,不仅是怒这家伙竟因麻痹大意、贪嘴享受误大事,更因为他这种大错铸成也死不悔改的态度,是险些毁掉了一块好材料!
“这样的兵,跟在你身边四五年,你竟然丝毫没有发觉他的非凡之处,而纯粹沦为给你伺候穿衣吃饭的杂工?你也受得起?你也配!”
阿蒙泰冷汗如注,一时间如末日临头,颤声告罪:“陛下……我……知错了……”
凯瑟王更怒:“知错有用吗?但凡有一句你能在事前肯听进去,会是现在这种结果吗?你知不知道这份罪责有多重?是因为你!几乎乱了全局!”
阿蒙泰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实在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命运!
凯瑟王努力收敛怒气,处置这家伙不急,毕竟眼下乱局,还不是可以随手罢免领军统帅的时候,愤愤轰赶出去,他现在没心情理会这个愚蠢混蛋,更看重的分明是被打得半死的小兵。喝令最好的军医齐上阵,抬进城堡治伤,更让木法萨一手去安排照顾起居,若不能让鲁纳斯尽快痊愈康复,当心才要跟他们没完!
*********
夜晚,王亲自来到床前探望,鲁纳斯整个后身糊满厚厚的药膏,看到王挣扎想起身,却被一把摁回去:“别乱动,你现在养伤才是第一位。”
王笑容温暖:“怎样?好点了么?”
鲁纳斯沉默点头,军中自来等级森严,说心里话,他实在没想到一国之王会是如此和暖,在王的关切问话中,他的眼圈竟有些红了,扭开脸低声嗫嚅:“陛下,我……不是有意要出卖旧主,从来也没想做这样的人,还请陛下不要惩罚将军,我……我只是气不过……”
凯瑟王微笑摇头:“实话实说,怎么会谈及出卖?若是让我永远蒙在鼓里,真相不得见光,你想过么?那恐怕才是更大的罪责,因为不知情,就是在为日后埋下更大的隐患,也必会酿出更大的祸事。”
鲁纳斯还是显得很不安:“陛下……要处罚将军么?”
凯瑟王一声嗤笑:“如此罪责误大事,若真按军法处置,早就应该人头落地了,他现在还好好活着,不是么?”
随口而过,他无意再探讨阿蒙泰,就和年轻小兵攀谈起来。哪里人啊?从军几年了?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沦为勤务打杂的?
鲁纳斯一一作答:“我从前就有这个毛病,总是喜欢给长官乱出主意,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就总在不该我说话的时候乱插嘴,所以……四处惹人厌。即便是阿蒙泰将军,恐怕也绝对谈不上喜欢我,或许……也就是无非看在我细心,衣食起居事事能料理得妥贴,不然的话……恐怕勤务兵也轮不到我来做。”
凯瑟王哈哈大笑:“钝眼不识人,那是他们的愚蠢。没关系,现在总算碰见喜欢你的了——我喜欢你,够不够?多少年的憋屈债能算找回来了吗?”
鲁纳斯瞪大眼睛,一时说不清心中滋味。
王遂问起他这几年在埃勃拉的见闻,真等聊起来才发现,别看鲁纳斯年纪轻轻,说起埃勃拉混杂各族竟是如数家珍,并且往往都有自己独到的看法。对于如何抓住要害,如何应对这里复杂的族群关系,以及军中治理,如何才能以最少的人、最省事的办法发挥最大效能,很多见解竟是与王不谋而合。
凯瑟王越听越惊奇,许多见解,实在是阿蒙泰这个正统将领都根本说不出来,若非亲耳闻,他实在不敢相信是出自这样一个年轻小兵之口。
“你怎么会懂这些?谁教给你的?”
鲁纳斯一时语噎,憋红了脸,竟显出为难:“呃……陛下真想听?”
“说啊。”
“那……我要是真说了,陛下能承诺不罚我吗?”
凯瑟王越听越好奇:“好好的罚你做什么?”
鲁纳斯迟疑良久,终于合盘招供:“是……拉美西斯!”
啊?!
看王瞪眼,他立刻解释:“陛下别误会,我没做奸细的。只是,这些年在埃勃拉,不就是与埃及人对峙的前沿?拉美西斯的大名谁没听过?自从他恢复军职来到卡赫美士,他的种种作为,应该……是个人就会很关注吧?所以……或者也是跟在将军身边的便利,总能听到一手情报,他有什么动向?都干了什么?然后,就会在心里琢磨,他为什么要这么干?目的何在?时间长了就慢慢琢磨出一些名堂,这个家伙能稳占叙利亚,从多少年前的叛将斯蒙德斯开始,他能把各路势力稳稳操纵在掌中,说穿了不就是在操纵这些混杂部族?是把各族之间由来已久的矛盾冲突,都变成了自己手里可利用的牌,他可以平乱也可以生乱,让敌对阵营窝里斗,左手打右手正是他的拿手好戏,这样一来,游走期间,他才可以稳坐最大的得利者……”
凯瑟王的表情简直没法形容了,他至少愣了一分钟,才骤然爆出哈哈大笑。这种‘真相’实在让他笑到肚皮抽筋。哎哟,不行了,想不到这头狼竟是无形中做了老师,一手为他教出一块好材料?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滑稽?有趣?讽刺?荒唐?他不知道,反正就是大笑难止,笑到眼泪横流。
鲁纳斯被笑得发毛:“陛下……”
凯瑟王连连摆手,哎,这个埃及狼的‘高徒’算是让他入了眼。即便一时嘴上没说,但心里已然做出决定,阿蒙泰的位子,看来是能放心换人了!
********
埃勃拉城堡中,美莎的房间里四处铺满泥简和羊皮手卷——自从抵达目的地,以安全之名,父亲明令她不可以走出城堡,万般无聊的困足生活,就只能是从书档存库里搬来这些,依旧是像从前一样,小女孩唯有沉入文字的海洋打发时间。
凯瑟王走进来时,夜色已深,发现女儿趴在被窝里,还举着个小灯台翻看,凑到身边随口问:“这么晚了还不睡?光线太暗了,这样会看坏眼睛的。”
“不看这些,我还能干什么?”美莎的口气实在不善,清晰带出积聚日盛的怨气。
他一脸苦笑拿开灯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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