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坦行宫,却几乎就是没有机会谋面的,也就更莫谈说上一句话。因而此刻,这样近的距离才是让人从心底深处感到不安,多朵公主躲闪的目光满是逃避。
“陛下……这恐怕不合适吧?我是说……我不应该坐在这里。”
凯瑟王充耳不闻,只是侧头定睛打量,仿佛越看越有趣,很久不曾将目光移开。
她越发局促:“陛下……”
“合不合适,都是由我说了算,你怕什么?”
他一笑打断,随口说:“不过……你这样的确有些不合适,即是宴饮,总要尽兴吃喝,这样干坐着又算怎么回事?”
多朵公主连忙端起酒樽,为王满杯:“陛下请。”
王根本不看酒杯,只看她,忽然点向核心话题:“没错,你我才是有渊源的人。所以我很奇怪,一次又一次,竟是由你来为你的妹妹充当引路人,你是怎么想的?”
多朵公主被点到痛处,躲开目光淡淡回应:“我的想法重要吗?以陛下这样的聪明睿智,难道会看不明白?曾与逆族贝里拉存在的瓜葛,我的父王是有多么担心这会让陛下对阿尔善瓦心存芥蒂,所以,才要竭尽所能的想办法去补救。我们是公主,我们的用处就是这样,不对么?”
他清晰听出这言辞中的怨恨,忽然拉过她的手,手心手背仔细端详。实在够粗糙啊,如果仅看这双手,恐怕没有人敢相信是属于一个公主。凯瑟王的心中因此有些不是滋味了,叹声相问:“这些年,过得不好?”
多朵公主抽回手藏进衣袖,低声反问:“好与不好,与陛下相关么?”
“你恨我?”
“不,我只恨命运弄人。”
“命运?你认为什么是命运?”
“就是这样啊,你最在乎的,也注定是得不到的。即便得到过,也转瞬就会失去。即便是你被带走一颗心,放不下也忘不了,可是命运对人的嘲弄就是这样无情,它就是要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你:没有可能!无论你有多么想念,也只能是埋进记忆,是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多朵公主说着,泪水已经是在眼眶里打转,因此慌忙看向别处遮掩不堪。
王探身过来,目光变得深沉:“这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
多朵公主十足自嘲一笑:“有什么区别吗?反正无论是谁,都是一样没可能再回到从前的,看看这些娇艳的鲜花,盛开得都是多么美丽?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我就是露辛达这个年纪呢,也都是曾经一样的盛放过,只可惜,早开的花儿也早凋谢,相比之下,或许还是做男人会比较幸福吧?青春的短暂残酷统统都是留给女人,而男人只要有这个地位实力,就永远可以去采摘最新鲜娇艳的那一朵。”
凯瑟王眉头一挑:“嗯,听出来了,你是在讽刺我。”
多朵公主拒不承认:“开玩笑,我怎么会有胆量讽刺陛下呢?我只是有些好奇,这么多的鲜花,不知陛下是看中了哪一朵。”
他笑了,更加挑衅的反问:“那你认为,会是哪一朵?”
多朵公主一声笑叹,带着十足揶揄实话实说:“那就要看陛下是用什么眼光去选了,如果是用阿丽娜来做标准的话,那恐怕就只剩失望,一朵也选不出,所以,我相信陛下不会这样自寻烦恼,对么?”
凯瑟王再也忍不住,是真要被她逗笑了,目光闪动故意问:“自寻烦恼?你为什么敢说得这样肯定?”
多朵公主牵动嘴角:“有错么?不看别的,只要看阿丽娜是从哪里来的也就够清楚了,隔绝3400年的时空,她曾经见识过的世界,完全不是生活在这里的我们可以想象。这就是完全无法类比的根本前提呀,如果陛下是要用阿丽娜的标准来衡量眼前这些女子,不觉得才是真的很不公平吗?毕竟,即便是神明也没理由要求,生活在这个世代的女子能变成第二个阿丽娜。”
王欣然点头:“嗯,有道理,这算是在为你的妹妹游说么?”
多朵公主痛快承认:“当然,如果露辛达不能入选,我回去很难交差。”
“那可不一定。”
多朵公主一愣:“不一定?陛下指什么?”
毫无预兆,王忽然伸手,几乎是霸道的扳过她的头,就乍然侵袭上那片红唇。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多朵公主头脑‘嗡’的一下即成空白,然后,就听见王喷吐着热气的声音在耳边说:“你可以选择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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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宫廷侍卫职守,王阶之上的空间,非招无法靠近,因此纵然露辛达努力伸长了耳朵,也听不见长姐是在和王说什么。毫无心理准备,突然看到王竟吻上长姐,随即更直接打横抱起来就走向后殿。‘唰’的一下,整个酒宴现场都在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露辛达更是瞪大眼睛,百分之一千难以置信,这……什么状况?!
精明小妹这下再也坐不住,完全本能的追上去,要揪住姐姐一问究竟。冲向王阶,立刻遭遇侍卫喝令拦阻,木法萨转头看见她,皱眉提醒:“公主殿下还请注意礼仪。”
到现在,露辛达也根本顾不得再动什么脑筋了,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这是怎么回事?陛下要带长姐去哪里?长姐……她……她是篡逆者的遗族,是有罪之身啊!”
啧啧啧,这样就原形毕露了?木法萨肚里好笑,实在要带出一丝幸灾乐祸的风凉提醒:“无论陛下还是阿丽娜,能让他们接纳的来自阿尔善瓦的公主,始终都是你的长姐不对么?而至于有没有罪,是不是篡逆者的遗族,抱歉,那是要由陛下来判定的,你说了不算。”
NO。3-067 选妃()
忽然竟被抱向内庭,这完全出乎预料的热情也将多朵公主吓慌了,等到再被放下时,已经是在某个房间的床榻上,如此近的距离,肌肤相触,简直让她不知该何以自处。
“陛下,你在做什么?”
“你不想?”
“想什么?”
“留下来。”
凯瑟王说得轻松又是那么理所当然:“篡逆者的遗族,无人再敢续娶是么?既然如此……好吧,那就由我来娶。”
多朵公主满目荒唐,第一反应他如果不是疯了,就是纯粹故意的恶作剧:“阿尔善瓦的候选人是露辛达!”
他却说:“有什么关系?如果你的父亲是想求个放心,他的目的岂非也一样达到了?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多朵公主开始感到愤怒,她不能容忍这种戏弄,因此格外刺耳的提醒尊王:“我是贝里拉的遗族!是被你亲口宣判行刺大罪送上断头台的罪人的妻子,这样也不介意吗?我竟不知道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挑食!”
轻抚她愤怒的脸庞,王发出低沉叹息,竟是由衷的要对她说一句实话:“当年用贝里拉开刀,完全是出于局势需要,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你也被牵连其中。是,你有充分的理由恨我,但请相信,这不是戏弄,没有任何恶意在其中,我是真心希望能偿还你一个未来,所以,到我身边来吧,从今后没有任何人可以再欺负你。”
多朵公主这才愣住了,定睛望着这张英俊的、曾经夜夜入梦折磨着她的情人的脸。他曾经摘走她的心,然后就从此走出她的生活。这多年来,听闻着他的传奇,还有怎样不顾一切的疯狂爱着另一个女人,谁又能体会她的心情?谁又想过来抚慰她失落又疼痛的心?往事历历幕幕,都在这一刻回到眼前,想起青春少年时,他出现在阿尔善瓦曾有过的爱恋欢好,可是当起身离去却又那样决绝的送来净身药汁,那个时候她就算知道了,男人的眼中是怎样看待女人,这份欢好于他只是生活的调剂,而任凭女人从此沉沦,却根本不可能在他的生命中占据任何位置。他要了她,却又不要她,多少年了,她早已心死,根本没想过还能找回什么,更莫谈未来明天。心潮翻涌,多朵公主美丽的眼睛里渐渐弥漫水雾,她受不了了,扭过脸去咬牙恨声:“陛下是在可怜我吗?”
凯瑟王扳过她的脸,就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声音低沉:“谁都有过最好的年纪,更准确的说法,谁都有过少年轻狂。年少时,总有很多东西不懂得珍惜,所以才会轻易错过,无非是因为根本没有看清过真相而已。亚蕾琪,你是个兼具美貌和聪颖的好女人,或者唯一的遗憾,就是有些生不逢时。”
眼泪潸然落,在这番言词中,多朵公主坚硬的线条融化了,也分明是被融化了一颗心,她的声音开始变得胆怯:“那……露辛达怎么办?难道她不够漂亮?不够聪明?”
王笑了,是摇头苦笑忍都忍不住:“你那个妹妹,是聪明过头了,所以,还是留给别人吧,本王恐怕消受不起。”
可是……多朵公主依旧充满疑虑和不安:“我有一个儿子。”
他风凉点头:“嗯,你有一个儿子,我有一个女儿,说起来也算公平。”
她满是惊讶瞪大眼,一时不敢确信:“他是贝里拉的儿子。”
他却说:“接过来,今后就是我的儿子。”
这下,多朵公主真要瞠目结舌了,可以吗?她真的可以吗?也能让儿子不再受苦,可以迎来一个光明的未来?
“陛下,你……真的不介意?”
他耸肩一笑,半开玩笑的说:“选妃为什么?赫梯现在缺的不就是王子吗?接过来,继子一样是王子,有什么不对?”
眼泪哗啦再也止不住,多朵公主一时又惊又喜又哭又笑:“你……你不准骗我!”
他笑得更坏:“我甩过你,可从来没有骗过你,这一点总该承认吧?”
飞来之喜当头落,做母亲的便是一刻也等不了了:“以沙利是和我一起来的,能把他现在就接过来吗?我是怕……酒宴这一闹,露辛达回去就要拿孩子出气了。”
“她不敢。”
王说得肯定,只是看她一脸不相信的急切,又苦笑补充:“会有人去办,能放心了吗?”
王的语声温柔,揽在怀里抚慰着,就像是在哄劝一个受伤的孩子。或者人在脆弱时,需要的就是这样一句安慰,一个拥抱。靠在这副胸膛,自诩已经看淡世事的女人终于被彻底引爆了脆弱,她忽然用上所有力气紧紧抱住这副伟岸身躯,埋首其中放声恸哭,再也不肯放开。多少年了,她还从没有机会这样肆意的恸哭过,一朝宣泄,就仿佛是要把这多年来积压的委屈、疼痛、怨恨和痛苦全部释放出来。一时间,哭声弥漫殿堂,经历太多辛酸的女人简直哭到喘不上气,王的华袍都彻底沦为鼻涕纸,于是,他干脆认命的脱下来慷慨奉送。
“为已经过去的哭一哭,以后就不许再哭了,记住没有?我不会让你再哭,看看,一张脸都成了花猫。”
多朵公主努力擦拭眼泪,低声嗫嚅:“很丑吧?为什么是我?我是说……明明有那么多更艳丽的鲜花,而我……天晓得还能保留几分当年的风采。”
他笑了,捧过她的脸:“女人的容貌,最有资格评价的是男人。你应该知道,阿尔善瓦第一美人的称号,从未易主。”
随着声音,他以惯有的强势姿态侵占上红唇。是的,他已经疼痛了太久,也寂寞了太久,的确需要一个女人来慰籍。如果大开后·宫之门,是非选不可,那么他当然宁愿选择自己喜欢的,毕竟这张容颜,也是曾经让他那样的……怦然心动。
或许只有神明最知道,她的寂寞、她的痛苦,也只可能比男人更痛更深也更加渴望着慰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结果,竟得重温记忆中的火热,今晚酒宴,多朵公主滴酒未沾,却分明已沉醉。她就像一个渴爱太久的沙漠旅人,投入全部身心,在用力汲取着这副伟岸身躯所能给予的温暖和安心。忘情时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宛如梦呓:“我的王,请告诉我……这不是做梦……”
靠在王滚烫的胸膛,她一早注意到他身上比记忆中更多了许多的伤痕,后背的烫痕,还有最触目的当属心口箭疤。是的,匆匆一晃多少年,无论他还是她,都同样经历了太多。轻轻摩挲心口伤,她的声音温柔含笑:“你变了。”
他低声回应:“哦?变在哪里?”
女人的手指戳在心口,她说:“就在这里,没有了那时的锋利,是变得宽容。我现在甚至相信,它是可以包容下整个世界,所以,才会有我们母子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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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法萨授命去驿馆接孩子时,尚未进门就听到落选少女的喝骂和幼儿的惊恐啼哭。露辛达·阿尔加,一直以来自诩聪明过人的美少女分明在今晚被气疯了。这样的结果百分百是她做梦也没想过的,怎会这样?这个引路人,到头来竟然是一手占了她的位置,夺走原本应该属于她的明天。
“亚蕾琪·多朵,想不到你竟是这样恶毒,原来从一开始就根本没安好心!早知如此,还不如干脆让父王一刀杀了你!你这个阴险毒妇!卑鄙!无耻!我发誓不饶你!”
露辛达一路叫骂,已然是砸烂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以沙利缩在墙脚,显然是被吓坏了,除了哇哇大哭,一动不敢动。
看着他,露辛达更要火冒三丈:“孽子!你们母子都没有一个好东西!来人!把这个孽子给我扔出去,狠狠的打!直接打死算!”
仆人尚未及动手,木法萨已经带人走进来,寒着一张脸大声喝止:“放肆!是谁给了你们胆量,竟敢打赫梯王子?”
一言震人心,所有人都‘唰’的一下安静下来,露辛达难以置信瞪大一双眼,他说什么?
木法萨冷冷重申王令:“阿尔善瓦长公主亚蕾琪·多朵,蒙召入选,自即日起,由陛下封赐大王妃头衔,继子以沙利随母一同入王宫!”
他冷看自作聪明的小丫头:“听懂了么?以沙利已由陛下认作王子,从今天起!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我赫梯帝国尊贵无比的王子殿下了!敢对王子无礼,那么按照帝国法典便是藐视主上,法当重责!念在你们是初犯,还不赶快叩头赔罪,或可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