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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帕特里奥从此踏上行医之路,他开始买进药材,自己制药,还有一些认为必须的医疗器械。而对于接诊对象,一贯眼高于顶的家伙也自有一套行事准则。穷得丁当响的,讨论诊金压根没意义,可如果有高官富户慕名找上门,那就是开天杀价没商量了。还有,能不能让他老兄看顺眼也是重要前提,如果碰上不顺眼的,对不起,一口回绝算客气的,而若碰上不识相的,自恃有耍横的资本,嘿,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这一天,狄雅歌上门时,正碰上院子里传来争执。一个显然是求医者的家伙在气急败坏的叫骂:“你哪里是医生,根本就是个骗子!把我家老爷害这么惨,我要抓你去见官!”
“见官?真见了官你准备怎么说?我怎么害你家老爷了?”
“我家老爷腹泻多日,本是让你去治病的,可现在成了什么样?自从吃了你的药,就没日没夜打嗝放屁,止都止不出,呼出来的口气更奇臭难闻,害得我家老爷都不敢出门了。”
“哦,那你家老爷的腹泻止住没有?”
“这个……止了腹泻也不能弄成这样啊。”
“既然止住了还废什么话?打嗝放屁+口臭,那再说打嗝放屁的事嘛,想解决容易啊,掏钱。”
“你你……你这个骗子!我看你是存心找死!”
三两句,狄雅歌已经大概听明白了,肚子里努力憋笑叹息摇头,哎,不晓得是谁在找死哦。‘砰’的一声,一个管家模样的家伙就从门里飞出来——不是被打出来,而是自己跳出来,摔得凄惨都似乎毫无所觉,居然就在不住手的抽自己耳光,噼哩啪啦,片刻功夫一张脸就肿起半尺高,嘴里还在不停念叨:“我该死,我欠抽,我该死,我欠抽……”
院子里其他来求医的人都看傻了,不是吧?这可是哈图萨斯有名的大商户家的总管老爷,平日里行走集市都让人退避三舍,怎么会……
帕特里奥斜倚门框,鼻子里哼出一声轻蔑冷笑,懒洋洋的问:“知错了吗?”
“知错了,我该死,我欠抽……”
“学三声狗叫就原谅你。”
“汪汪汪……”
毫不犹豫三声狗叫,让所有人下巴落地。
帕特里奥这才心满意足:“滚。”
倒霉蛋居然真就一路打滚着出了院门……
玩过瘾的家伙抬眼看到狄雅歌,也没什么好脸色,冷飕飕问一句:“你来干嘛?不会也闹腹泻吧?”
狄雅歌和副将麦西姆都是一身布衣便装前来,他不想惊扰太甚,让麦西姆编了些借口清退求医者,这才进门掏出浪荡子的书信。
“陛下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答应过关于埃及,尤其是关于拉美西斯的消息会让你知道,看,这不就来履行诺言了。”
看到莎草纸的书信,帕特里奥猛然一震,而当他听过狄雅歌转述王的解说,一颗心都因此狂跳起来。
“伊赛亚?你是说……有他帮忙,拉美西斯有可能被重新启用?”
狄雅歌点点头,按照王的授意,略去关于达鲁·赛恩斯和哈坎苏克的这些内幕,只告诉他:“那个浪荡子,也不知怎么就和拉美西斯混成朋友,有他帮忙当说客,海伦布的态度……似乎已经有所动摇了。”
帕特里奥攥着书信,整个人都因激动而颤抖,拉美西斯!那属于埃及,能与强邻对手相抗衡的家伙,真的要回来了吗?
狄雅歌看着他,试探问道:“如果你还想知道什么,可以随我去王宫,日久不见,陛下一直都是很挂念你的。”
帕特里奥的眼神黯淡下去:“不用了,我……”
狄雅歌试图为他打消顾虑:“埃及使节,陛下自有安排,不会撞上的。”
帕特里奥不吭声,沉默许久才问他:“我可以保留这封信吗?”
当然,如果他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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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雅歌离开后,帕特里奥就一个人喝起闷酒。莎草纸的书信铺在面前,轻轻抚摸,纸张的质感似乎都带出故乡的味道。他想起了母后,想起底比斯雄伟壮丽的宫殿庙宇,还有尼罗河黄昏落日的绚烂红霞——所有那些曾经因习惯而熟视无睹的一切,如今想来,竟无一不在深深刺痛他思乡的心。
伊赛亚……轻声念叨这个名字,帕特里奥无法言说哽咽在心的酸涩,他在帮助埃及吗?在帮助拉美西斯走出他亲手挖造的深渊陷阱?为什么?他有什么理由要帮助一个曾经把他打入监牢的家伙?这……看起来倒更像是在替他赎罪。动摇海伦布,拉美西斯有可能再迎来翻身,心头萦绕字面下隐藏的内容,有一个声音在诘问,这样是不是能让他好过一些?日夜啃噬心灵的负罪感,是否能因此得到些许的舒缓?
“谢谢……”
直到有水珠滴落纸面,帕特里奥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他想隐忍,可是不行,压抑日久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化成泪水肆意喷勃。这是悔恨的泪,是自责的泪,如果一切能重新来过,如果还有第二次机会……埃及的伟大诸神,是否还愿意宽恕他?是否还能重新接纳他这个悖逆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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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伤心时,忽然听到院门开启,他连忙擦掉眼泪,实在很懊恼的向外大声质问:“谁啊?说了今天不见客……”
随着声音,马格休斯已经走进来,立刻注意到他红通通的眼圈。
“咦?你怎么了?”
帕特里奥慌忙收起书信,略显狼狈的扭过头:“关你屁事。”
想了想又问:“你来干嘛?”
马格休斯觉得好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左右打量,他有些担心的问:“你刚刚……不会是在哭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帕特里奥不愿再讨论这个问题,鼻子一哼:“你真是学者?怎么越来越像街边包打听的啰嗦老太婆?真有这份闲情,干嘛不去问问阿布那臭小子,说是回去接家里人,一走也有大半年了,到现在都没回来,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马格休斯咯咯一笑:“咦,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同伴的嘛,怎么,是不是担心了?”
“随便问问,你不知道就算了。”
马格休斯叹息道:“你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幅别扭的德性。张口就是臭小子,自己数一数,你比人家能大几岁?以为自己能好到哪里去?”
帕特里奥奉送大白眼:“这种事是用年龄说话的?要看历练懂不懂?快说,到底有没有消息,别告诉我你一点不担心。”
马格休斯又是一阵咯咯笑:“有,陛下也是因为担心,让人去打探消息,听说是家里出了些变故,不过好在已经解决了,计算行程,应该最迟再有一两日就能回到哈图萨斯。”
NO。3-025 阿布()
少年阿布
一年多来跟随赫梯之王所经历的一切,已经让他成熟了很多。当初自己闯下大祸从此逃亡,对于再度归家可能面临的局面,他本就没敢做太乐观的打算。一路上,阿布只是拼命祷告爹娘还有弟弟妹妹能保守平安——只要平安就好,无论受多少苦,今后跟他一道离开就能从此过上好日子。可是,当他终于回到巴士拉尼亚以南记忆中的村落,才发现自己的家,居然早已不复存在!
昔日破落棚屋无迹可寻,仿佛他这一家人根本不曾在这里生活过。怎会这样?少年阿布霎那间慌乱不知所措。阿爸阿妈呢?弟弟妹妹呢?他们去了哪?到底出了什么事?
太过激动的情绪,他几乎下意识就要揪住熟识的村民问个清楚,幸亏跟在身边的摩苏尔部众及时拦住他:“别冲动!你现在是通缉犯,真想打探消息就别乱来!”
由几位大哥出面,乔装讨要食水的过路客商,有一搭无一搭状似闲聊着,才套问出阿布一家的遭遇。
原来,阿布杀了买他做娈童的财主,终究还是家人替他付出了代价。锁拿官兵当日便找上门,没找到正主无以惩凶,结果财主的家人就提出以赔偿代替刑罚。索要的赔偿价码赫然是当初卖身价的数十倍!阿布一家割肉卖血也不可能赔得出来,于是财主一家以抵债之名,强行抓走了阿布11岁的弟弟和9岁的妹妹。抓人那一天,被逼出底线的父亲奋起一搏,当场死在官兵刀口下,而以袭官的罪名,母亲被抓进大牢,现在是死是活根本没人知道!
父亲的尸首,据说还是同村好心的长辈代为下葬。如同所有如蝼蚁般微不足道的小民一样,埋骨荒野,无迹可寻,以致他如今回来想祭拜阿爸,都根本无处可拜。
跪倒在清冷荒原,少年阿布发出撕心裂肺的恸哭。怎么可以这样?这让他怎能原谅自己?都是因为他啊,才害惨了全家!
摩苏尔的大哥在身边劝慰:“别哭了,平民百姓,这就是逃不开的命运。即使他们不为这件事遭殃,也迟早会因为别的事厄运临头。逝者已逝,现在重要的是活着的人。”
阿布擦干眼泪,是,重要的是活着的人!在旷野冷风中,少年对自己立下誓言,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阿妈和弟弟妹妹,还有,为阿爸报仇!
有在敌后做密探经验丰富的大哥们协助,他很快查到弟弟妹妹的下落。当夜,他们潜入那户财主的家。在色鬼大老爷被杀后,继承家业的据说是他的兄弟,一并继承的还有家中无数禁脔,好色本性有过之无不及。
潜伏在屋顶,阿布看到弟弟阿塔和妹妹卓娅了,他们……竟代替自己成了色鬼宣泄的对象!不知经历了多少摧残,一片淫浪鬼叫中,弟弟阿塔赤身裸体走出房间去给主人端清洗用的水盆。行路姿态之艰难,两条腿都没法并拢,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随着步履蹒跚,赫然从屁股中间嘀嗒淌落鲜血……
泪如泉涌,看着弟弟消瘦的背影,阿布拼命捂着嘴才没有哭出声。而此刻房间里的摧残还在继续,女孩尖利的惨叫恸哭传进耳朵,这声音……
“卓娅?!”
阿布要崩溃了,是硬生生被大哥们摁住才没有冲下去。这群畜牲!他们还是不是人?卓娅……她算到今天还未满11岁啊!这一刻的心碎注定让他此生刻骨铭心,阿布哽咽到几乎发不出声音:“大哥,救他们!我要杀了这群畜牲!”
密探大哥们在耳边劝告:“先等等,现在动手立刻会惊动官兵,你还没有找到阿妈不是吗?如果闹出乱子,后面再想行动就困难了。”
不!阿布不接受!他怎么可以再放弟弟妹妹在这里?他们都会被蹂躏致死啊!
大哥们却说:“如果你还想找阿妈,就听从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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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探阿妈消息的那几天,对阿布来说无疑是度日如年,他没法止住眼泪,更没法原谅自己。复仇的火焰在胸膛里燃烧,他发誓!发誓一定要让那些畜牲血债血偿!
终于,密探大哥传回消息,在相邻不远的村镇找到阿妈,作为抵债,她被官家卖为奴隶,找到她的时候,已经在极度繁重的劳作和奴隶主的鞭打下奄奄一息。
几位大哥当夜带回阿妈,见面那一刻,眼泪早已哭干的妇人一下子激动起来。
“阿布?!你这个讨债的,你跑到哪里去了呀!你阿爸都没了命!一家都完了,完了!你知不知道啊!”
悲愤、伤心,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太过激动的阿妈叫骂着,扑上来拼命捶打,涕泪横流中却紧紧抱住失散日久的儿子。
“你个讨债鬼,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你是不是想急死阿妈呀。”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阿布哭到心碎,是的,他无颜面对母亲,在被自己害惨的家人面前,他除了恸哭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虚弱的母亲在宣泄过后才猛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回来干什么?快跑,他们在到处抓你!”
阿布擦一把眼泪,哽咽道:“阿妈,我是来接你们走的,跟我走,我保证你们以后再也不用受苦了。”
找到阿妈,他终于可以回去带出在摧残中煎熬的弟弟妹妹。几位大哥出手,深夜救人于无声。当阿塔和卓娅在旷野夜色中看到失散的亲人,小兄妹也在霎那间嚎啕大哭。
“阿妈!”
“哥!”
阿塔扑进母亲怀里,而卓娅则紧紧抱住往日最亲近的大哥。
“哥,你去哪了,我好想你,好害怕……”
阿布也紧紧抱住最疼爱的小妹,哽咽:“卓娅,别怕,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激动过后,母亲原本以为就要从此启程,谁知阿布擦掉眼泪,忽然用一种格外凶狠的声音说:“阿妈,先等等,我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等候在藏身地,几天以后当阿布和几位大哥回转,手里赫然提着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杀害父亲的官兵、好色的财主,还有他身边助纣为虐的帮凶恶奴——凡阿妈和弟弟妹妹提到戮害家人的凶手,一个不少尽皆身首异处!
那个以蹂躏孩童为淫乐的畜牲是阿布亲手结果了他——活生生砍烂下身,他此刻手上衣服上还溅满畜牲的脏血。如此血腥的场面,让平凡农妇吓得尖声惊叫,年幼的弟弟妹妹更害怕得不敢再看。阿布将头颅扔到小兄妹脚前,胸膛起伏大声道:“阿塔,卓娅,睁开眼睛!记住这些仇人丑恶的嘴脸,记住他们的下场报应!记住,什么都不要怕!从今往后,要让恶人怕你!”
掷地有声的喝令,让阿妈瞪大眼睛,她的儿子……这真的是她的儿子吗?失散两年他经历了什么?阿布……那个当初恭顺如羔羊安静走出家门的孩子,他变了!变得如此强悍,炯炯目光中闪烁的,是不容侵犯的骄傲和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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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洗冤仇,在旷野最后拜别亡父,阿布就带着家人离开这片噩梦般倍受欺凌的土地。
为了给阿妈和弟弟妹妹治伤,阿布在摩苏尔城停留了很长时间。其间,家人对他居然会结识这些一看就很了不起的大人物,实在充满惊讶好奇。当平生第一次穿上没有破洞、整洁舒服的衣衫、当第一次吃到香喷喷的面包和烤肉,一家人都觉得像做梦一样。狼吞虎咽,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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