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说出来,或许还能帮忙呢。”
赛里斯笑得难看:“帮忙就算了,只是……说出来……你不能笑我。”
凯瑟王越听越好奇:“说吧,保证不笑。”
“生孩子。”
哈?他的确是努力克制才没笑出来,挠挠头:“是因为美莎吗?看着喜欢,所以也想自己做爸爸了?”
赛里斯自嘲一笑,摇头说:“有这个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其实……是因为我自己……”
他不由自主伸出两只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身躯,竟看得有些忘神了。赛里斯喃喃道:“王兄,你没有见过我被整成废人时的样子,所以……或许很难理解。但我自己是忘不了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我!是曾经下过地狱的人!剥夺口舌、割掉声带,所有的关节都砸碎了,挑断筋脉,脊椎也被生生敲折,当然,那是个意外,只是一时间没把握好分寸,因为断掉脊椎全身也就没了知觉,感觉不到疼,难免让乐趣大打折扣……”
赛里斯说着,湛蓝色的瞳仁里浮现出不堪回首的伤痛:“那些变态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故意让老鼠虫蛇在全身的伤口爬满,就让你自己眼睁睁看着它去啃噬血肉,刀割、针刺、火烫、水溺……还有……阉割……”
他闭上眼睛,慨然长叹:“真的,那个时候我但求一死,根本不敢奢望还能再有明天。可是看看现在……”
低头注视自己,他再度露出自嘲一笑:“很完美是不?一切都好像不曾发生过……可是……”
赛里斯似乎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了,叹息道:“或许是太完美了,总让人觉得不真实,甚至有时午夜惊醒,都分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才是现实。好多时候我看着自己,心里就总有一个声音在诘问:为什么?凭什么?是的,这是一个奇迹,试问天下有谁敢在地狱中奢望这种奇迹?为什么是我呢?我又是谁?得到如此完美的第二次人生,理由何在?”
他说:“王兄,不怕你笑我,自从得到这份重生,我的心里就总有一份恐慌挥之不去。我不知道这份奇迹能保持多久,不知道它会不会在哪天就像梦一般突然破灭。所以,就开始渴望孩子,我想要好多好多的孩子,至少,在奇迹破灭前……能留下子嗣……”
凯瑟王明白了,深深感受到兄弟心中无法释怀的恐慌与苦涩,伸手抱上肩头,似乎是想给他支取力量。
“我明白……都明白,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也早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不是么?别怕,什么都不用怕。在我看来,把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会很珍惜。”
赛里斯笑了,珍惜,当然。
带着兄长的祝福,他就此启程上路。赛里斯知道,哈尔帕,那会是一块他比珍重生命更加珍重的土地,因为那里是她的故乡,更因为……那会是他此后人生寄托思念的地方。
*********
伊赛亚托人捎代的‘家书’,凯瑟王是在册封大典后才看到。拿着莎草纸写成的书信,他脸上的表情难用笔墨形容。
“这个浪荡子,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呀。”
耳听凯瑟王咬着后槽牙的感慨,矗立在身边的狄雅歌不由得紧张起来。这个混球,居然是由法老特使捎带书信,这是怎么回事?他他他……在埃及干了什么?
凯瑟王转过头,就对上他实在很急切的神情,嗤笑一声,直接将莎草纸丢过去:“自己看吧,还有给你捎带的口信呢。”
狄雅歌接过信,一下子瞪大眼,伊赛亚居然就在信中直言不讳的说,他跑到拉美西斯家里去混吃骗喝,随后便是通篇大赞王宫作客,法老陛下如何有气量,多么值得一交云云。在信的结尾,果然还有给他捎带的口信——
“对了,帮我转告狄雅歌,有些事,他不明白就不明白吧。谁让事实证明,聪明人基本都靠天生的,就算他再不服气,嘿,那也只能羡慕嫉妒恨。”
狄雅歌看得大眼瞪小眼,这家伙……他什么意思啊?
“没看明白?”
茫然摇头,凯瑟王露出风凉坏笑:“至少这句话没说错,和这种家伙斗心眼,你这辈子真的只有羡慕嫉妒恨。”
狄雅歌都被搞晕了:“陛下,这……”
凯瑟王悠然给他充当‘翻译’:“他说了三件事,第一,跑去拉美西斯的家里混吃骗喝,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分明和那家伙搞成一路,是混成朋友了。第二,大赞法老海伦布如何有气量,这又是在说什么?法老的气量直接决定着拉美西斯的未来,他这是在告诉我,有他这个朋友‘热心’帮忙,那头狼,或许很大可能就要翻身了。”
狄雅歌瞠目结舌,这……不是吧?
凯瑟王继续悠然说:“还有第三件,给你带的话是什么意思?还记不记得那些让你很不明白,专门去请教他的问题?”
狄雅歌蓦然一惊:“难道……是关于达鲁·赛恩斯和哈坎苏克……”
“没错,这就是在告诉我,那些不宜外传的内幕,嘿,已经拜他所赐都传到埃及去了。”
狄雅歌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再看看手中信,天哪,这家伙……他是不是疯了?
凯瑟王咬牙一笑:“或许他这会儿,还觉得我应该感谢他的好心提醒吧?写得这么拐弯抹角隐晦含义,是啊,如果直接写出来,恐怕海伦布根本不可能给他传这封信。”
狄雅歌快气死了,但更多的是为那个混球着急,妈的,口没遮拦,做事没分寸,他这辈子还想不想回赫梯。这样想时,他已经下意识连忙为朋友解围。
“陛下,这家伙三教九流到处乱交朋友都成习惯了,几杯酒下肚就口没遮拦乱说话……”
凯瑟王打断他:“爱说话的人,不等于乱说话的人。不管做什么,他做的事,都一定是他想做的事,这一点你同意么?”
狄雅歌被噎住了,凯瑟王鼻子一哼:“也就是说,他是故意这么干的,就是故意想摆我一道。当初让你把那些内幕透露给他,在他看来,是存心想钓他这条鱼,想让他为帝国效力。所以现在,他才故意玩出这一手,这是示威,你懂吗?”
狄雅歌听得心惊肉跳,气急败坏,心里不知骂了多少个混帐王八蛋!挑战君王难道也是件上瘾的事?真把这位赫梯之王惹毛了,他……
“陛下,你……千万别生气,伊赛亚那个人,他就是玩心太重,什么事都喜欢开玩笑,我相信他是绝对没有恶意的,否则也不会把这些事都告诉陛下……呃……我是说……”
凯瑟王为他的紧张感到好笑,却故意板着脸挑战他的神经:“不管怎么说,拜他所赐,事实已经铸成,不该外传的内幕已经传出去了,我能怎么办?也只能调整策略,且不论调整起来有多头疼。嘿,他给我找的麻烦,还真是非常非常的麻烦啊。”
狄雅歌急得直挠头,这……
凯瑟王故意露出一脸好奇:“你怎么了?替他担心?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狄雅歌咬牙切齿,却也只能替该死的浑蛋恳求:“陛下,你千万别生气,伊赛亚他……我相信他真的没有恶意。”
凯瑟王终于破笑,扬一扬手中信说:“是不是恶意都无所谓,知道这是什么?战书!既然有人下了战书,没本事接招?呵,那才是笑话。”
狄雅歌一愣:“陛下,你……不生伊赛亚的气?”
凯瑟王又是一笑,风凉笑说:“要打赌吗?他玩出这一手,非但不会从此躲得远远的,反而很快就会回来,重回哈图萨斯,专程来看看我的反应。”
狄雅歌快昏倒了,看尊敬的国王陛下这种表态,这……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凯瑟王实在很同情的拍上肩膀:“那个浪荡子,他如果改了脾气还叫伊赛亚?可怜可叹,你和这种家伙交上朋友,那就尽管等着这辈子为他着急上火、头疼致死吧。”
另一边,经由埃及使节,大姐也看到了萨莉‘报平安’的信,看到的时候,大姐纳岚的满嘴钢牙都快磨碎了。这个死丫头!居然混成埃及法老的座上宾?!她是不是活腻了?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人,跟着那个混混大流氓,连基本的原则立场都没了!她她她……她还想不想回家!
迦罗闻听咯咯大笑,风尘游侠,我行我素,倒实在很符合现代人的世界观。
她笑劝大姐:“能在埃及王宫大摇大摆的作客,总比被打进监牢砍了脑袋好很多吧,知道疯丫头一切平安,那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大姐咬牙切齿:“这个死丫头,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是是是,如果还敢回来的话。”
笑言带过,从国王到王后,分明都不把这般‘大逆不道’的行径放在心上,凯瑟王甚至还让狄雅歌把书信送去给帕特里奥。
“我答应过,关于埃及,尤其是拉美西斯的消息,会让他知道。”
NO。3-023 贼船()
帕特里奥·奈亚斯,自从来到哈图萨斯,他就不曾踏入过王宫,一步也没有!事实上,当一切乱象平息,迦罗也从极度虚弱中恢复过来,帕特里奥就开始和那个男人刻意拉开了距离。远离王权,不问政事,更不接受他的任何厚赠或安排。因为他不想被当成一个叛徒!一个因背叛故乡而风光获利的无耻鼠辈!
真的,帕特里奥没法不叹息,愧对埃及的罪人——这个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声音,已经让他如芒刺在背,寝食难安!可笑啊,还说什么会有一片属于他的天空,到了今天他才发现,原来这份大礼他是根本要不起!
逃离埃及,安全是安全了,心灵却从此失去归宿。多少个静夜无眠,他的心,甚至比从前更迷乱。凯瑟·穆尔希利,跟着他一路走到今天,被异国之王视作朋友,在异国土地受到尊敬和款待,扪心自问,这真会是一件值得欣慰和骄傲的事吗?他该何以自处?他的立场在何处?继续帮他?他做不到!那么反过来为了埃及去与他相斗?他却分明不是那家伙的对手!说不清心中酸涩,成为赫梯王的朋友……到今天帕特里奥才幡然领悟,原来这才分明是最大的耻辱!
就像一个刺目的标签,这等于是在告诉世人,他!是被王收服的人!从自己答应一路同行出埃及的时刻起,他就已经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再与王相争!不管嘴上承不承认,他都已然臣服于王者的权威下,就和他的所有臣民一样,是从此再没有资格被列作对手!
对手……这个字眼触动最敏感的神经,现在想来,或许也只有像拉美西斯那样,被他当作头号劲敌、心腹大患,切齿痛恨连做梦都恨不得整死他,或许……才是一种最大的荣耀吧。
想的越多,就越没有支点。站在哈图萨斯热闹街头,帕特里奥如同一只迷途羔羊,难言失落,不知自己该去向何方。关于未来凯瑟王曾经问过他,要不要去侍奉神庙继续当一名祭司。他听说时蓦然失笑,无论是否遭遇伊西斯女神的亲手惩罚,他都永远是一个埃及人啊。尼罗河水养育之恩,此生能够让他虔心侍奉的,也只能是埃及的伟大诸神。
********
是的,他不可能为赫梯做祭司,只不过出于习惯性的偏好,帕特里奥始终还是对神庙有着一份亲切感。因此在哈图萨斯闲来无事的日子里,他就游逛起诸多神庙,算是参观一回。
城西万神庙林林总总的庙宇有31座之多,从太阳神希米格、月神阿尔玛、海神阿鲁纳、战神雅里、养护神乌伦塞穆、冥神莱尔瓦尼……赫梯人崇敬的神明可以说是包罗万象。对于这种特质,帕特里奥从前就听说过,赫梯因是靠战争起家,广阔疆土都是从外族手中抢来的,因此在宗教信仰方面也是一并接纳,不管哪国哪族的神,拿过来一起敬拜丝毫不在意,几百年下来供奉的神明数不胜数,反倒没有专属于本民族纯正的信仰了。但也正因这般泛神包容的态度,像埃及历史上那种因宗教信仰分歧引发内乱,甚至引发战争,在赫梯根本是不可想象的。
游走于万神庙,亲眼目睹各族神明比邻而居,帕特里奥想不感慨都难。老天,就算买奴隶总还要选一选吧,什么神都拿来一起磕头供奉,也未免太不挑食。
这一天游逛在庙宇群,忽然迎面碰上马格休斯。‘老朋友’见面,帕特里奥还是不改一张冷脸:“你不是整天泡在大藏书库?怎么也有时间出来闲逛,该不会是被轰出来了吧?”
马格休斯听不下去:“本性难移,我就知道从你嘴里永远喷不出好话。”
结伴同行,学者评论起各族信仰、神明的渊源滔滔不绝。走着走着二人来到养护神乌伦塞穆的庙宇,来这里敬拜的百姓大多是为伤病者祈福,以求早日痊愈。
马格休斯眼前一亮:“对了对了,你要是做医生,这里一定不能错过。”
帕特里奥狠狠瞪眼:“谁说我要做医生?那家伙一厢情愿的想法,我可从来没答应过!”
马格休斯却不由分说拉他走进去。一进门就听到整间大殿回荡着声嘶力竭的小孩哭声。养护神乌伦塞穆的造像脚前,正有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在拼命祈祷。她怀里的小孩一看就是得了急病,哇哇哭不停好像都快喘不上气。
刺耳的哭声让帕特里奥眉头拧成疙瘩,忍不住看两眼,那小孩至多两三岁,面黄肌瘦,肚子却胀鼓鼓的,也不知哭了多久嗓子都喊哑了,边哭边揪着妇人乱叫:“阿妈,疼……”
只看一眼帕特里奥已经可以基本确定,是肚子里长了寄生虫嘛。在埃及那种热带地区,由寄生虫引发的疾病太常见了。可是这一边,应对百姓祈祷的神职人员却煞有介事的收过献祭礼物,在神前念念有词,随后转过头告诉妇人,神明已经听到她的祈祷,后面的事就要看神明的安排。也就是说,如果孩子好了,是让他留下好将来侍奉父母;如果没好,那就是被神明选中,是去天上侍奉养护神了。
妇人连连称谢,帕特里奥却连翻白眼,搞什么?明明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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