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王咯咯大笑,凑到身边笑她的洁癖:“就知道你会介意。放心,整座宫殿都是彻底翻新的,不然哪会延耗这么久才搬进来?走吧,要是还能找出一件东西是别人用过的算我服你。”
华丽寝殿,一切家什用具都透着崭新的味道,后殿大浴池,更是用洁白的雪花石重新垒砌。迦罗一路看着,说不清弥漫心头的复杂感触。
他看出她的惶惑:“怎么了?不开心?”
迦罗暗自一叹:“达鲁·赛恩斯已成过去,但是……他的家人呢?萨珊王妃,还有长子……对,叫鲁贝尔,正室侧室,说起来也是妻妾成群、儿女满堂的,他们都去了哪儿?”
凯瑟王的笑容不见了,显然,这不是一个他愿意讨论的问题。
“问这个干什么?”
“不该问吗?”
迦罗愈加困惑:“他们在哪?莫非……也都被幽禁到神庙里去?”
凯瑟王摇摇头:“赫梯没有铁列平二世的存在,他的遗族自然也不能被视作王的遗宫,而只能按照叛乱王族,按律同罪。”
迦罗吓了一跳:“同罪?你的意思是……他们到底在哪?”
凯瑟王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告诉她:“流放!发往北方边塞,贬谪为奴,由当地驻军接收看管,终身不能离开流放地。”
迦罗大吃一惊,流放?贬谪为奴?是要她们都去做奴隶吗?而且是至死不得翻身?!
她一下子激动起来:“不!怎么可以这样?!让曾经贵为王妃的人去做奴隶,这根本就是变相的死刑啊!她们都会被折磨死的!而且……而且我听狄特马索说过,北方边塞荒蛮,还是一大片未开化的土地,生存环境非常恶劣,还时常会有野蛮部落出没骚扰……”
“所以才是流放地。”
凯瑟王暗自叹息,就知道她无法接受这种事,所以才不愿和她谈论。
他只能抱歉的告诉她:“这不是我在发泄私怨,而是规矩。律法明文,对叛国大罪的连坐亲族,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处置的。”
迦罗不接受:“律法也是人写的,规矩也是人定的,不合理的条文一样可以修改啊。说心里话,你真的认为这样处置一群女人和孩子是应该的吗?”
他却说:“那也要看她们是谁的女人,谁的孩子!当达鲁·赛恩斯一朝得势,他们是既得利益者,那么当他一朝倒台,自然也就要和他一起付出代价。”
迦罗瞪大眼睛:“如果这样说,那和当初他们对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区别?”
凯瑟王不接受:“这怎么能一样?难道我也是曾经犯下叛国大罪的人吗?荼害王子亲眷,他们才是挟私报复,是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呀。”
迦罗拼命摇头:“可是,做下这一切的都是达鲁·赛恩斯,和他的女人孩子没有关系呀。我曾经被扣留王宫,和萨珊王妃有过接触,我所看到的事实,她完全可以说是一个标准贤妻,恪守这个时代所赋予的行为准则,以男人为天,温柔谦恭尽心服侍丈夫孩子,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还有他的长子鲁贝尔,一直生活在母亲的呵护下,虽然接触不多但也能让人感觉到,他就是一个单纯的13岁的孩子,一颗童心还没有受到污染,看到鹦鹉会说话,就能那么开心的拉着我,好像是多么投缘的朋友一样。”
她恳求他:“别这样,她们会恨你的,你有没有想过鲁贝尔会怎样看待所经历的这些人生巨变?在一个孩子的心中埋下仇恨的种子,你就不怕是在亲手造就第二个达鲁·赛恩斯吗?”
凯瑟王沉默了,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何感触。他想起在宣布流放时,王宫里所上演的悲戚。萨珊王妃坚持要见他,伤心欲绝只为要一句话。
“陛下呢?陛下在哪?有人说他死在兽苑,有人说他没死?告诉我,他究竟是死是活?我的丈夫他人在何处?”
那时,他看着悲戚王妃实在有些难以理解:“如果我没记错,当初,他是看中你娘家父亲掌管督造货币的大权才会娶你为正室,但自从你的父亲被先王罢黜要职,你这个王子正妃也就算没了地位,备受冷落多少年。你……还有什么理由为他落泪?”
萨珊王妃哭碎一颗心:“王子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千般不好,他都是我丈夫!他若死,我给他陪葬!若还活着,就从此日夜祷告等他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求你!我只求你给我一句话,我的丈夫在哪?他是死是活?!”
是的,他承认在那样的时刻他没法不动容,但是为了眼前更重要的目标,却也只能硬起心肠,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让这个可怜的女人洞悉真相。
……
凯瑟王一声叹息,此刻面对激烈质疑,他沉默良久才带着一丝无奈开口说:“有什么办法呢,王权斗争你死我活,自古以来就是这么残酷。你以为宽待遗族,就能让他们不恨我吗?”
“但是至少曾经努力过!”
迦罗不无心痛的说:“尽最大努力去终结仇恨,总比明知会让它延续下去而什么都不做要好很多啊。王权斗争固然残酷,但是生在王族的就不是人了?为什么儿子会憎恨父亲?兄弟可以彼此残杀而毫无愧疚之心?是不是就和这些一代又一代延续下来的规矩有莫大关系?你想想看,从你施行惩罚的那一刻,他的孩子还会把你当作本是有亲缘关系的叔父看待吗?如果有朝一日他们向你复仇,会不会比对待陌生人更加坦然?”
凯瑟王被问住了,她拉着他的手,诚心恳求:“别再让这些怨恨继续下去。今天是你赢了,可是谁又敢保证明天胜负在谁之手?所谓你死我活的争斗,已经葬送了太多人的一生,难道还要再加上一群女人和孩子?为了惩罚而惩罚,除了培植出新一代的仇恨,还能有什么更重要的意义吗?”
凯瑟王再度沉默,看着迦罗,真的不知该作何感触:“你不恨她们?一点都不?”
迦罗摇头:“萨珊王妃和她的孩子,并没有伤害过我。”
“跑去奥斯坦行宫登门验身,她也是其中一分子。”
“那又怎样呢,真心如何,一眼就能看得很清楚。”
凯瑟王没辙了,挠挠头,一脸为难到家:“可是……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晚了,流放已成定局,他们已经被发往边塞,这会儿应该都已经到了流放地……”
迦罗却说:“这个是问题吗?就算到了地方也一样可以接回来呀。”
“接回来?”
他立刻瞪眼:“你该不是说……让我出尔反尔?正式发布的诏书全当作废吧?”
迦罗不以为然:“这有什么?记得当初给狄克判罚鞭刑时,当众出尔反尔的事你又不是没干过。天大地大人权最大,法律条文错了都一样能修改,发出去的公文又有什么不能收回?”
凯瑟王又开始磨牙了,还敢说?那次还不就是她害的,让他这辈子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颜面扫地,现在想起来都愤愤难平呢。
看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迦罗立刻服软:“好了嘛,多少人一生的命运都在你手上,想想这个是不是就能心理平衡了?做一次修正没有那么难吧?”
“不难?就算颜面的问题先不管,真弄回来又该怎么处置?发往神庙?那等于是承认了达鲁·赛恩斯的君王地位,坚决不行;送回哈尔帕?怕只怕不等走回都城,就要被领地百姓当成发泄目标活活打死了!张口就说把人弄回来,后面的安置问题怎么解决?你想过吗?要合情合理名正言顺,真以为会有那么容易?”
迦罗咧嘴一笑,才不接这个皮球:“赫梯子民当然都要听从你的安排呀,我的穆尔希利斯二世国王陛下,我相信,只要你愿意,办法总会有的。赫梯这么大,如果说连一家孤寡遗族都安置不了,那才真要笑死人了对不?”
凯瑟王瞪大眼睛,行啊,绵里藏针!捧得高高的,才能吃得死死的!他忽然发现这两年的历练,她对付人的本事也在直线攀升嘛。
一指禅袭击痒痒肉,他实在是咬牙切齿要报复吃定他的坏女人:“你啊!也就是你啊!欺负自家男人没商量!我算看明白了,这辈子丢脸的事都一定和你脱不了干系!”
哈哈哈哈,受不了了,究竟谁在欺负谁嘛!放手啦!
*********
于是,穆尔希利斯二世收回王命,重新处置篡逆者遗族,就成了他继位后轰动王城的大新闻。自古沿袭的传统居然也能作废?正式发布的诏书也能说改就改?整座元老院集体下巴落地,也因此掀起激烈争论。争论的焦点不是在对一群孤儿寡母如何处置,事实上,她们是死是活也没有人会关心。重点是在这个决定本身——王权即神权,高高在上有如人间之神的王者,又岂能朝令夕改?这是会直接影响威仪和信誉的大问题呀。
凯瑟王对一切异议置若罔闻,居然就理直气壮的说,如果是规矩错了,那么应该修改的就是规矩。最终,在王坚决的态度面前,元老院还是通过表决,撤回流放诏书。达鲁·赛恩斯的遗族被调回哈图萨斯,就以为先王守陵的名义交给伊尔汗,从此由王陵卫队负责监管,在王划拨的私产土地上,获得一份能安度余生的保障。
新决议生效,可是这件事的影响却久久难平,背后隐情早在权贵重臣间传开,人们也因此看清,他们的王,再如何精明干练原来也是有弱点的呀!莫怪古有明训:男人背后是女人,任凭百炼钢,也终究难敌绕指柔。
NO。3-008 困兽()
王者归来,眼看一个强盛帝国历经战乱又将重新崛起。或许只有帕特里奥的心情格外沉重而复杂。自从来到哈图萨斯,他就留在奥斯坦行宫,暂时成了照顾母子的专职医生。当迦罗迟迟不见醒来,事实上他比王子更心焦,因为实在有一肚子的话等不及要向她求证。
“拉美西斯!那些关于拉美西斯的论断都是真的吗?他真的会成为埃及法老?”
几天以后,当迦罗终于睁开眼睛,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追问起来。
迦罗愣住了,在他那双同样琥珀色的瞳仁里,分明看到对故乡深沉的忧虑。
帕特里奥现在只想知道,埃及的未来会怎样?拉美西斯是不是还有可能再翻身!
“你快说啊,他会成为拉美西斯一世,会建立第十九王朝,这些都是真的吗?什么时候会成真?”
面对他的急切,迦罗不知该如何作答。是的,她从前非常肯定,可是现在……却不敢这样说了。她很清楚,拉美西斯会失去法老信任,和她有着直接关系,是她的出现打乱了一个王者应有的命运轨迹。当未来被提前论断,或许很多事都会因此面目全非!是的,她搅乱了他!一直以来,这都是迦罗心头难以承受的负担,她不敢想象如果是因为自己令历史改观,那会是多么可怕的事。
沉默许久,她才艰难开口说:“埃及……铸就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文明,在数千年后依然被人所铭记。至少在今天,没有人可以毁灭它。”
帕特里奥瞪大眼睛:“那……拉美西斯呢?他的未来会怎样?他现在……”
喉头哽咽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所有这一切都是他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责。迦罗暗自叹息,只能带着些许安慰的对他说:“不要太担心了,我相信,只要活着,任何事情都可以改变。拉美西斯还活着,就意味着他还有机会,你说是么?”
帕特里奥转过头:“你真的相信吗?拉美西斯……他还有可能重新站起来?”
迦罗露出一抹苦笑:“我必须这样相信,否则……我就是扰乱历史的大罪人。”
********
埃及·底比斯
自从被一纸诏令贬为卡纳克神庙的文职书吏,拉美西斯的生活算是从此跌入最黑暗的人生低谷。要他去担任一个平凡书吏,每天记录百姓献祭奉上了几只羊几条鱼,这根本就是莫大的羞辱。很难想象一个前几日还是威武大将军的人,能在这种职位上克尽职守,就连负责神庙的大神官费克提都不敢抱这种奢望。
费克提知道,将拉美西斯调来底比斯,法老的意图无非是要把他放在眼皮底下牢牢看管住,可是对他来说,把拉美西斯放在神庙,却实在是把最棘手的麻烦扔给了他。费克提现在每日祈求唯愿平安无事,因此别说什么监督履职,拉美西斯就算整天窝在家里睡大觉,只要法老没有问起来,也就坚决没人管。
可是啊,拉美西斯岂是能在家里呆得住的人?赫梯四王子重归,前方战事正变得风云莫测,在这样事关成败的重要时刻,他竟然成了无所事事的闲人一个!这让他如何能甘心?每天,拉美西斯都在拼命打探关于前线的消息,宰相法伊兹,守备官比非图,昔日至交同僚成了他有限的信息来源。只可惜啊,接踵而来的消息,却一个比一个更糟糕。
继任统帅欧斯努特,接手第一时间就全盘否定他的既定方略,为了筹措粮草竟公然劫掠当地住民,这让拉美西斯如何能不怒?
“欧斯努特!他是白痴吗!还知不知道此刻是在谁的土地上开战?劫掠住民就等于是在自毁营盘!他是想把人心归向都推给赫梯王子,是想毁了十万远征军吗?!”
拉美西斯的愤怒溢于言表,他要求面见法老,可惜已没有机会。连昔日同僚都劝他:“现在陛下还在气头上,别说根本不会见你,就是召见了,极大可能也是适得其反。越是你坚决主张的,就越是陛下不会采纳的。虽然谁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眼下的情况就是如此!所以啊,还是先忍一忍,等陛下平静下来,或许还能期望有所改观。”
等?战场风云一日三变,在前方奋战的十万将士能等得了吗?拉美西斯通过各种渠道极力想进言法老,甚至连大神官费克提都没放过。事实却正如同僚所料,海伦布非但坚决不见他,更把前方将领与欧斯努特之间的激烈矛盾,归咎于是拉美西斯培植私党的结果。因此战车队长利塔赫被一再降职,贬回叙利亚去看守帕尔米拉城堡;骑兵队长契格飞更是被干脆罢免回家,回来后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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