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拍王子后背的烙印疤痕:“有这个,你就只能做最下等的仆人,头顶上要伺候的少说也是三层主公,正经主人是一层;大管家、侍卫头领这些主事的又是一层;还有那些能一起登船的,说起来也都是有体面的家伙,到了你面前也是老爷。这些底下人才是最难缠的。小姐这样特别待你,他们能看过眼?能不给你下绊?说女人嘛,嘿,我都能想得出,满府里的婢女,十个有九个半都要对你动心思,说男人嘛,头一件那些侍卫拿刀的就最狠,低声下气伺候都难保周全,还有那些在主人面前侍奉的,端杯送盏稍有些体面,整起人来哪个不是比着阴损,你想想看,你的日子能好过?”
王子笑了,他感觉到老人家的善意,淡然道:“好不好过也终究要过,您说是吗?”
阿拜多摇摇头:“别人或许还能熬,但是你我不信你能做到。”
王子一愣:“为什么?”
阿拜多眨眨眼睛:“真奇怪,老爷还有大管家他们怎会看不出来?你的派头很大啊,我怎么看都觉得你根本不像做仆从的人。你自己说,你伺候过人吗?会伺候人吗?”
王子暗自吃了一惊,嘴上却淡然道:“从前做猎户,只和野兽打交道;做奴隶,只和石头打交道,我的确没有伺候过人。”
阿拜多两手一摊:“这就是问题啊,伺候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到了官邸,如果你能坚持一个月不惹出事来,嘿,我宁愿输你一年的俸酬。”
*******
经过半个月的行程,车队到达底比斯,王子终于看到这座名扬天下的宏伟王城。底比斯横跨尼罗河两岸,东岸遍布神庙殿堂,是埃及的宗教和行政中心,法老王宫就在这里。西岸则是历代法老安息的冥府,只是这里没有金字塔,而是修建极其隐秘的地下宫殿,据说在看似荒蛮的山谷中,至少安葬着十几位法老的陵寝木乃伊。
马车搭乘渡筏过河从东岸入城,还未到城门,远方忽然传来呼喊。
“喂,瓦格力!”
一个披裹白袍的家伙向他拼命挥手,王子瞪大眼睛,马格休斯?
兴冲冲跑过来的正是在阿玛纳分别的希腊奴隶马格休斯,几个月不见王子简直都快认不出了,如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家伙,披裹希腊那种叫‘基同’的传统白袍,立刻就彰显出学者的斯文气质。
马格休斯一脸兴奋跑到近前,哈哈笑道:“怎么样,我就知道一定会再见的。”
王子满脸惊讶:“你不是回希腊了?”
马格休斯笑说:“我当初本就是来埃及游学啊,一不小心沦落为奴,现在好不容易恢复自由了,怎能不来王城看一看。”
领队老奴阿拜多询问他是谁,不等王子解释,马格休斯已经兴冲冲的自我介绍起来。
“我能赎回自由全是瓦格力的功劳,当然要来谢谢他。”
阿拜多一脸惊奇看向王子:“看不出来嘛,你这家伙还挺够朋友的。”
马格休斯跟着马车一同往城中走,凑在王子身边笑说:“听说你们一直没回来,我都在城门等了很多天了。”
王子有些意外:“等我?干什么?”
马格休斯瞪大眼睛:“你是我在底比斯唯一的朋友啊,不见到你怎能甘心?”
马车到达索菲图鲁的府邸,分别时,他居然来了个肉麻兮兮的拥抱,笑说:“我还要在城中呆一阵子呢,真希望能拉你去喝酒。”
王子眼神微微一变,白袍遮掩下,他分明感到马格休斯往他腰带里塞了什么东西!
从小门进入府邸后院,老家奴按照规矩,将他带到专管马厩的头目塞拉面前,40多岁的干瘪小头目面对‘新人’,立刻就是一大堆颐指气使的‘规矩训诫’,王子真是耐着一百个性子才熬到一句‘下去干活’,等好不容易回归马厩,趁左右无人正要摸出腰带里的东西,谁知大小姐朵朵又闻讯跑过来。
“呀,瓦格力,你们总算回来了!”
朵朵兴冲冲跑过来,看到他涂抹黑油碳的眼睛不由笑容一僵:“我给你的眼线膏呢?为什么不用?”
王子只能敷衍道:“我的身份,不合适。”
朵朵立刻叫起来:“我给你的!谁敢说什么?换上!”
她不依不饶,非要王子重新涂抹才行,王子终于失去耐性,冷声道:“小姐还是走吧,让夫人看到又要挨骂了。”
朵朵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你想赶我走?你凭什么赶我走?”
王子没好气的说:“是我不想再被卖掉!”
朵朵立刻展颜,笑道:“别怕,有我在呢,保证不让阿妈卖掉你。”
王子终究还是被缠磨了一整天,等终于抓住无人空隙,掏出腰带里的东西,原来是一张写字的布条。马格休斯写明他落宿的酒馆,让他务必找机会单独见面,说有要紧事。
将字条送进火把焚化,王子暗自思量,如果想找机会出去,他就必须先搞定那个管马厩的小头目塞拉。拿出这几个月来分发的薪饷,二十几个铜板一股脑送到塞拉面前。
“路上阿拜多已经教了我很多规矩,一点心意,请你喝酒,可以么?”
塞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要说‘懂事’下等奴才也不少,可是出手这样‘阔绰’的还是第一次见,他一张干瘪瘦脸都笑开了花:“嘿,你这家伙还挺机灵嘛,难怪小姐喜欢你。”
王子实在很诚恳的说:“如果大人能指教该去哪里买酒,我乐意效劳。”
不用不用,塞拉拿过铜钱,当然更乐得自己去酒馆里快活。只是带上这懂事的家伙在城里认认路,以后才好随时打发他出去效劳嘛。
借着机会,王子仔细记认城中街道,他看到马格休斯落宿的酒馆了,他就站在门口,远远的四目相望,学者的眼中分明写满焦急。
王子不动声色,只要第一次打开通路,以后再想出门也就容易了。喝酒取乐,二十几个铜板一次花不完,因此过了两天,塞拉又犯酒瘾自己却不方便出门的时候,就很自然的让他去跑腿。
终于见面,马格休斯迫不及待将他拽进房间,随后格外小心的查看一番才关紧房门。从他谨慎的姿态王子已经动容:“怎么回事?”
马格休斯面色凝重,低声道:“离开阿玛纳以后我没有回希腊,我去了赫梯!知道吗,你的故乡出大事了。”
NO。236 丧国之痛()
马格休斯的言辞令王子变色,急切追问:“赫梯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马格休斯说:“我坐船从西里西亚港口登岸,一下船就觉得城里的气氛特别紧张,到处都是兵,听百姓议论,好像是领地司马大将军起兵造反了!”
王子吃了一惊,路易赛德?!他怎么又反了?
马格休斯接着说:“我到城里的时候,刚好碰上有犯人在闹市口处刑,听他们的喝骂,好像就是那个造反大将军的部下,他们大骂什么‘混账提古力,你们带兵围攻四王子的领地才是真正的逆贼!’”
王子以为自己听错了,提古力是谁?围攻赛里斯的领地?
马格休斯说:“我向围观的百姓打听,好像那个提古力就是新上任的司马大将军。处刑的时候,我听到行刑官宣读文书,说是遵从王城的命令围剿西疆叛逆,宣告原司马大将军阿卡路易赛德抗命不遵,还有起兵作乱的大罪。”
王子听呆了,哈图萨斯下令围剿赛里斯?他一把揪住马格休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查探清楚了吗?”
马格休斯摇摇头,沉声道:“我一个外乡人要怎么查探这种事?只是从行刑官宣读的文书,我听到赫梯现在的国王已经不是苏毗乌利一世陛下,说是病倒禅位,尊为太上王了,现在继位的是二王子,君王名号铁列平二世,围剿西疆的命令也是由他签发的。”
王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王病倒?禅让王位?可是在哈图萨斯有长王子迪麦,雄踞实力的更有兄弟赛里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达鲁赛恩斯继承王位啊!还称什么铁列平二世?!铁列平是赫梯历史上倡行改革、建立强兵,开启帝国道路的第一王!后世君王无论再有多少卓著功勋,又有谁敢自封铁列平?
“赛里斯呢?四王子在哪?”
马格休斯说:“我四处打听,只隐约听说好像四王子失踪了。”
“失踪?”
王子一颗心都被震乱了,堂堂一国的王子会失踪?不!这是阴谋!王位更迭之际,这其中必定包藏惊天阴谋!
马格休斯叹息道:“我原本是想去哈图萨斯看看的,可是现在的赫梯真是寸步难行。只要稍有规模的城镇几乎无处不戒严,眼看实在走不下去我只能折返,谁知就在克尔巴城附近,碰到大批从南方逃亡的难民。”
王子又是一惊:“逃亡?!难民?!”
马格休斯告诉他:“好像是南方伊兹密尔城的领主庇护西疆叛逆,也跟着一起造反了,听说布哈拉森林以南都已经沦为战场,打得很惨烈呢?”
伊兹密尔的领主?赫尔什亲王?他的舅父也起兵反了?!王子痛心疾首,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会突然间就天下大乱?!
马格休斯接着说:“眼看局势混乱,我只能尽快离开赫梯,准备从乌加利特到迦南地再行出海。谁知到那里一看,乌加利特居然到处都是埃及兵!”
王子再度瞪大眼睛,乌加利特有埃及兵?
马格休斯沉声道:“乌加利特和迦南地,本都是赫梯的附属国,可是现在好像全变了。埃及兵漫布大街小巷似乎还挺受欢迎,听他们在酒馆嬉戏宴乐的言辞,说叙利亚的先锋大将军已经打到赫梯去了,还说什么节节胜利无人能挡,按照现在的推进速度,用不了多久,都能在哈图萨斯抱着美人喝酒了!”
王子已经听得面无血色,他明白了,终于明白了!索菲图鲁四处筹集粮草军饷是为什么!撒鲁城整军备战是为什么!没错,两国的交锋远远没有结束,可他做梦都没想到,战祸已经不是停留在叙利亚,竟然已打上自己的国土!南方都沦为战场难道真正的‘功劳’竟是来自埃及军?!
眼泪,在如火的愤怒中潸然而下,怎么可以这样?!不管是何人作王,怎么可以任由国家变成这样啊!!
看着王子扑倒在地热泪横流,马格休斯清晰感受到他的痛苦,低声道:“我跑回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你已经到了必须回归的时候了!不要再犹豫,不要再顾及那些虚妄的名誉,现在还能拯救赫梯的,已经没有第二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王子才止住眼泪,席地而坐看着他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他不让马格休斯开口,指指胸前的伤疤:“我其实早该死在叙利亚的战场,看到了吗,这是箭伤,一箭穿心!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活着,或许只能归为神明眷顾的奇迹。”
王子诉说着,冰蓝色的眼神重新恢复冷冽,他说:“那个时候拉美西斯告诉我,是我们自己人干的,我当时还不信,但是现在已经不能不信!我‘死’了,赛里斯又失踪了,这会是巧合吗?”
他摇摇头,冷声道:“不!阴谋者已经得逞!一个‘死人’重新露面又怎能指望被承认?如果我现在回去,恐怕除了和赛里斯一样失踪,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马格休斯着急起来:“那该怎么办?”
王子目光冷峻,缓缓道:“是啊,该怎么办?父王病倒了!赛里斯失踪了!各地都起兵造反了!实力派军队纷纷沦为被围剿的逆贼!那么,还有谁能挡住拉美西斯?!还有什么办法能拦阻那头狼挺进的脚步?!”
他看着送来消息的朋友,一字一句的说:“正是为了拯救赫梯,我才坚决不能走!因为从现在开始,这里!底比斯!才是我的战场!”
*******
大批细作送来消息,四王子赛里斯果然没有逃脱厄运!赫梯国内局势恶化速度之快,实在让拉美西斯都感到心惊,他万万没想到,凯瑟穆尔希利之死,竟如同神明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其连锁反应之快,后果之严重,短短几个月已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任何一个强大帝国的毁灭,致命伤都一定来自于内因!是它本身先出了问题,外敌才能趁虚而入”
拉美西斯喃喃自语,副将库布卡闻之一愣:“将军,你说什么?”
拉美西斯不吭声,他说不清此时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二王子达鲁赛恩斯收买庞库斯幽灵篡权窃国,这才是掀起一切内乱的根本原因!一个强大帝国眼看就这么毁了,遵照法老授命,以赫梯拒绝谈判为由,借机大肆劫掠疆土,可是一路走来,他竟越打越寂寞。
在南方,与他抗衡的是赫尔什亲王与西塞亲王的人马,这些人都已被哈图萨斯列为反贼,国王军大兵压境,说是监督他们对抗外敌,以将功赎罪。而眼看战局万般不利,国王军三万人马始终按兵不动,不曾给予任何支援!
其中的用意拉美西斯怎能不明白。这里是赫尔什亲王的领地啊,他不管是不是遵从哈图萨斯的命令都必须死守到底。这分明是在借刀杀人!让埃及军来剿灭‘反贼’,等双方都打得差不多的时候,国王军再捞一个击退外敌的功劳,载誉而归?
拉美西斯一声慨然长叹:“看吧,这就叫弄权者祸国!这些天真的家伙,以为埃及军会按照他们的心意行事吗?真以为有可能坐享其成,轻轻松松就来个收复失地?秉持这种想法见死不救,哼,这已经不是天真,而是愚蠢!”
副将库布卡笑笑说:“可是,赫梯人的愚蠢,成就了埃及威名。从此以后,恐怕除了法老陛下,再没有一个人的名字能与将军相比。”
拉美西斯摇摇头,眼神中不见任何兴奋,真的,他不知道多少次想起伊赛亚的犀利言辞,他没有说错,这样的战争,即使赢得再多又有什么意思?
一声叹息透出厌倦,他说:“知道吗,我已经不想再浪费精力和这群蠢货周旋了,致信法老陛下,就让他们左手打右手,自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