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雄武如曹操可是面对同样伟大的刘备与孙权,他也最后只能含恨而终。
早春的雪化了,绿油油的麦田当中,杂草丛生。
吕荼踽踽而行,走在临淄城外的麦田当中,他不敢再往前走了,因为他怕,怕见到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他的妻子亲人,一个个跪在城门下,让他收回成命。
“孩子,怎么就你在农田里拔草,你的父母呢,还有你家的奴隶呢?”吕荼为了散心,越走越远,下午的时候他来到被一片梨树林所怀抱的麦地,在那里他看到两位羊角童子再锄草,心中奇怪。
也是,吕荼所看到的这羊角童子观其着装,料定不是佃农阶层,更不是奴隶,可是作为有田的士族子弟,怎么还在那么冷的天亲自下地,这就值得怀疑了。
那童子中较大的一位,有些懂事,他拉着旁边一位比他低一头的童子,先把自己手上的泥土打掉,然后又为那身旁童子整理好衣服,最后方才整理自己的衣服,对着吕荼躬身道:“君子,有礼”。
吕荼看着羊角童子作大人状彬彬有礼的样子,心中好感大升,让他免礼,然后伸手摸了摸那较小的童子的羊角辫道:“这个是你的弟弟?”
较大的童子道:“是的,君子。”
吕荼又道:“孩子,你们如今多大了?”
较大孩童道:“禀君子,小子十岁,弟弟八岁。”
第786章 妇人之见()
“十岁,八岁?你们小小年纪为何独自在这腊月拔草,你们家的奴隶呢,哦佃户呢,对了,还有你们的父亲他何在?”吕荼听完孩童的话,心头一紧忙问道。他现在越发,觉得事情不对。毕竟孩童的家庭是底层贵族,士之家,而不是穷人,若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可以理解,可是作为士之家,他所拥有的不应该是眼前的局面,起码不是他所在国家政策上该拥有的。
政策上他们该拥有的是小康的小地主生活。
吕荼胡思乱想当中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那就是地方官员懒政没有执行他的政略:“该死,乌兰台按是做什么的!”
吕荼此刻连巡视官员也恨上了。
那个被八岁的孩童自然不知道吕荼的想法,他当然也不知道眼前这位问他话的花白大伯是何种身份,他只知道花白大伯的话拉出来了他的伤心事,眼睛一红,鼻腔发酸,立马大哭嚎啕起来。
吕荼不知道孩童为什么要哭,因为自己又没有对他有什么凶相也没有说什么恶话。
安慰一番,小童还是止不住大哭。这时那较长的孩童道:“禀君子,我们是小士族,没有佃农和奴隶,至于父亲,父亲,他,他战死了!”
吕荼闻言听罢,先是轻舒了口气,还好不是地方官员懒政,接着浑身颤抖,眼睛发酸,他上前紧紧的搂住了那个还在嚎啕的童子,又对着较大的童子道:“那你的母亲呢,兄长呢?”
较大的童子道:“兄长在郐地之战时也战死了,母亲前不久得知这个消息,悲痛欲绝,也去世了。2yt。org”
较大的童子言罢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掉。吕荼闭上了眼睛,他似乎看到了铁马冰河,断枪残剑,看到了尸横遍野,流血漂橹,看到了眼前这孩童的父亲,孩童的兄长,躺在了大战后的战场上。
吕荼上前也把那个较长的孩童搂在了怀里紧紧的,长久之后,他放开那两位孩童,眼睛通红,泪沾衣袖道:“孩子,走,去你们的村落”。
村落没有名字,只有一处大石磨,是供全村人磨面用的。老驴儿在一名老婆婆的的牵引下打着圈拉磨。发出吱哇吱哇的声音。
吕荼看着冷清的村落,走路的步伐越发的沉重,在他的想象里,他的国家士绅们所过的生活,应该是“炊烟升起,日升而做,日落而归,鸡犬儿童嬉戏”的幸福田园生活。而不是这种“枯藤老树昏鸦,磨盘老驴拉磨”的萧索。
吕荼一行人的到来,很快引起了村落内人们的注意,那赶驴的老阿婆更是急匆匆的跑到吕荼面前叫道:“君子,可是我孙儿,我孙儿他…战死了?”
老阿婆见吕荼不言语,立马伤心欲绝,眼中泪珠噗哒噗哒的往下掉。
这个村落,贵族所来,无非两件事:一,征兵;二,前来报丧。2yt。org
征兵是不可能的了,因为村落里已经没有了年轻人,贵族是知道的。所以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前来报丧。
老阿婆见吕荼到来,急的眼泪直冒,便是这个道理。
吕荼张嘴欲言,就在这时,村落里涌出了一群老人妇人婴孩,她们全都哭哭啼啼的对着吕荼叫喊着自家亲人的名字来,希望吕荼能给一个回答,她的亲人还活着。
“哭什么?我不是告诉你们了,他们战死是为了国,是为了家,是为了王,他们死的值!”妇孺老人后面突然传出一声力喝,众人让开一条路,只见一个单臂中年人一瘸一拐的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单臂中年人的话让妇孺老人们沉默,可是却没有沉默多久,一名怀抱婴儿的妇人道:“我不想什么国,也不想什么王,我只想我的丈夫,我只想他能在我身边,让我能睡个安慰觉……”
单臂中年人似乎是听到了妇人的言语,他怒目道:“妇人之见!”
“没有国与王,哪有我们的今天?”
妇人闻言沉默,然后便是低头掉泪呜咽,她怀中那婴儿咿呀咿呀的伸出小手为妇人擦去眼泪。
单臂中年人这时方才走到吕荼身边,躬身道:“君子,我是鄙处的绅士,请还走到那边的磨上,去宣读战死的儿郎名单吧?”
中年人说完抬起头来,看向吕荼,伸手欲请。
可是当他看到吕荼的面目后,浑身震颤:“大,大王!”
言罢,拐杖掉落,人扑腾一声跪倒在地,伏地不起。
显然这位绅士是跟随过吕荼上过战场,并有幸见过吕荼的。
这一幕的变化着实太快,令那些妇孺老人皆不明所以。
吕荼此刻早已经是泪流满面“我不想什么国,也不想什么王,我只想我的丈夫,只想他能在我身边,让我睡的安稳觉”。
多么感人的一句话,多么又让人觉得消沉的一句话。
功名富贵,在这群妇孺面前算的了什么?
老子说这世间有三种物类最接近道:一个是水,一个是婴儿,最后一个是妇人。
难道“道”就是妇孺面前所言的那“我不想什么国,也不想什么王,我只想我的丈夫,只想他能在我身边,让我睡的安稳觉”吗?
想起那位坐化松柏下的梨额老者,吕荼已经完全的崩溃,奔溃到蜡炬成灰的边缘,他浑不知觉,径直走到一位年轻妇人身边,把妇人怀中三尺之童抱在了怀中,语音哽咽:“他的父亲呢?”
妇人面对吕荼,这个贵族,有些不知所措,慌道:“战死了,前年贵族报的丧”。
“你们的丈夫呢?”吕荼泪眼婆娑的又看向其他手牵着孩童的妇人。
那些妇人语音或哭咽或不安,有的说是五年前战死的,有的说是三年前战死的,还有的说去年被征了兵,参加郑国之战,现在音讯还不知道。
吕荼深吸了口气,又问那些老妇人,问她们的丈夫呢?她们的回答让吕荼愤恨自己愤恨到差点大哭,她们的回答是有的说是为当年吕荼回国平叛时战死的,有的说是在灭吴之战战死的,有的说是在黄池会盟战死的,有的说是在吞鲁战争时战死的,有的说灭燕战死的,有的说是在灭越战争战死的,有的说…还有说是在伐楚之战战死的,还有的说是灭蔡战死的,灭中山战死的。
一个个国家被吕荼所灭,吕荼自豪,可是如今听着妇人们哭诉自己的丈夫战死的消息,吕荼没有了一点一丝的自豪,有的是耻辱感,是无尽的愧疚与自责。
死亡,对于吕荼来说变成了一个数字。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无情的数字。
吕荼自诩君子,可是君子要有每日三省吾身的品德他却忘记了。他早已经好久没有反思自己了,自从孟姜女之死后,他就没有再反思了,多少年了?三十多年了!
三十多年的游历厮杀,让吕荼便得无情起来,他只关心他要的,从不关心为他所要的人们所被应该付出的。
他没有愧疚感,因为他给这个国家设置了最合事宜的律法和奖励补偿机制。
战死的士兵,给你钱财,给你封地,给你名誉,给你的子嗣福荫,难道这还不够吗?
吕荼自以为是够的!
第787章 我王发《罪己诏》,向齐国臣民,认错!()
国相计然曾经劝他,说,国家再这么征战下去,恐怕士人都会死光了的。
不,吕荼,却不是这么认为的,因为计然算的是小账,他吕荼算的是大帐。
小账,齐国的士人死一个少一个;大账,齐国的士人死了一万,却得了五万的奴隶,五万的奴隶在不久将来就会变成浪人,而浪人立下功劳后,就会转换成士人。
前浪死了,总有后浪补充。
这就是吕荼的大账总账。
只是如今看着那些嗷嗷待哺的妇孺,看着哭咽凄惨的老人,吕荼的心此刻再也承受不住生命之痛,他错了,完全的错了。
钱财?封地?名声?奴隶?哈哈,若是让他的儿子去战死换得这些东西,将心比心,他吕荼愿意吗?
不愿意!
吕荼绝不会愿意用自己的儿子的生命去换这些身外之物的。
纵然他的儿子愿意,他也不愿意!
“孤错了,真的错了!”长久之后,吕荼从闭目中睁开眼帘,他对着众乡亲父老狠狠的揖礼。
他的眼泪两行,打湿脸颊,打湿他的花白胡须,坠落,如米粒般的泪珠。
“大王!”
一辆辆兵车响来,遮天蔽日的旌旗,盈野。
吕荼麾下的众文武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部都赶到了这里,当他们看到眼前的情形,听到吕荼的仰天咆哮,“自己错了”,所有的人,全都跪下,伏地不起,声音呜咽。
那帮村落的妇孺老人们此时也明白了眼前这位花白头发的贵族是何人,她们惶惶不安的也全部跪在了地上,不敢去看吕荼。
吕荼颤巍巍的由太子吕渠扶着上了王车,他的背开始佝偻了。
轰隆隆的王车前行着,来到了临淄城门前,穿过了城门,走过了一条条吕荼眼见所熟悉的道路。
燕子飞着,柳条儿又开始青了。
吕荼回到临淄宫,看着眼前成群结队等待自己的妻妾儿女,甚至是孙子孙女们,他只是看了她们一眼,便走了。
留下藤玉,郑旦,雅鱼,西子,南子,已氏,燕姬等女面面相觑。钟离春见了本想骂吕荼几句,说他在外面受了委屈,来家里摆什么谱子?可是最终没有张开口。
夜深沉,寒星孤月,吕荼披衣走到了宫殿外,看着星空。
或许是老了,觉少,或许是白天他所见的让他触动,反正他睡不着。
“本初”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吕荼耳边响来。
钟离春掌着灯走到了吕荼的身边,吕荼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她是谁。
吕荼道:“白日里,你是不是想说些什么?为什么最后又不言了?”
钟离春把油灯放在了灯台上,然后给吕荼又披了披即将划掉的外衣,道:“是,我本来是想骂你几句的,可是想着你那么混账,那么可怜,又忍不下心”。
“骂孤?忍不下心?”吕荼重复道。
钟离春沉默,过了会儿道:“本初,哦,不,大王,你不觉得你变吗?自从你称王后就完全变了吗?”
变了?
吕荼自问。
月华如水,照在吕荼的身上,吕荼觉得凉飕飕的。他扭转身去,手一把抓住钟离春的手道:“变了,是的,变了,变的,你我都老了,便得你我都差点陌生了”
“小丑女,我多久没有抱你了……”
噹噹噹
“我王发《罪己诏》,向齐国臣民,认错!”
噹噹噹
“我王发《罪己诏》,向齐国臣民,认错!”
……
一辆辆挂着悬钟的兵车在各个城池,各个邑,各个乡,各个里,响彻了起来,在兵车上站着的虎士,他们大喊着吕荼所执笔亲写的《罪己诏》。
“子渊,大王认错了”历下学宫,孔鲤急匆匆的跑进了颜回的屋中。
屋内看不见颜回的影子,因为颜回早已经埋在卷帙浩繁的书海里。
“真的?”在一排高耸的竹书前,突然冒出半个头来,那头正是颜回的。
孔鲤擦掉额头的汗,从袖筒中拿出一封布绢来,道:“当然是真的,你看《罪己诏》,这可是我亲自从历下令手里誊抄的,而且你不知道现在大街上早已经因为此事沸腾了……”
孔鲤说着,手足舞蹈起来,似乎这吕荼认错,是他的功劳似的。
泰山学宫。
禽滑釐拿着自己誊写的《罪己诏》,像风一样往山上狂奔,他要见自家的夫子,墨翟。
大门被禽滑釐一脚踹开,众同门见状无不大惊,一路上禽滑釐不知撞到了多少人,也不知在路上跌倒了多少次,他只是狂奔着:“夫子,夫子,大王,大王他竟然认错了?!”
正在研究小孔成像的墨翟闻言,手一哆嗦,那刚调好位置的蜡烛,立马倒塌下来,烛火破灭。
“认错了?”墨翟不敢相信,疾步走向禽滑釐。
禽滑釐浑身激动道:“认错了!这是《罪己诏》。”
蓟下学宫,帝丘学宫,东林学宫,凤台学宫,这些齐国官办学宫的学子们听到吕荼竟然认错了,无不欢呼雀跃,甚至不少学子兴奋的,脱掉自己的衣冠,往天上抛飞。
学子们认为是他们的压力让吕荼承认了错误,所以他们觉得有成就感。当然欢呼的不只有这些学宫的学子们,还有各地的大城令,各地的郡守,是他们上血书,上言,甚至是带着麾下臣民,跪谏,才有了今天,所以吕荼的认错,他们自认为自己功劳最大的。
下层的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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