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江往秦小丫儿看了一眼,秦小丫儿会意过来,往他衣下一钻。
宁江穿的本是青衫。所谓“玉释佩,马解骖。蒙蒙绿水,褭褭青衫”,青衫可以说是这个年代里,还没有进士及第又或当官的学子们的标配。
当然这里的“青衫”,并不是说全部都是青色,主要指的是腰带,按照惯例,三品以上才能服紫带与金玉带,四品五品服绯带,六品七品服绿带。
一旦考中三甲进士,便自动成为七品,二甲进士进士六品,一甲直接入翰林院,成为四品。
而所有八、九品的芝麻官,以及秀才、举人都是服青色,后来又规定,只要过了童生试,就都可以用青带,慢慢的,“青衫”也就成为了读书人的代名词。至于普通庶人、商人,则只能用黄带。
读书人的青衫,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深衣,原本是藏不住秦小丫儿这么大的一个人。然而也不知怎的,秦小丫儿往他衫下一钻,下摆一放,外头竟是完全看不出来,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宁江道:“红韵小姐,请进!”
门轻轻的打了开来,一个女子悄悄闪入。宁江看去,见这女子螓首蛾眉、人淡如菊,虽然是风尘女子,在气质上却与外头的那些人颇为不同,难怪能够成为岳湖第一名妓。
他道:“不知小姐此来……”
秦红韵盈盈一礼,低声道:“公子快离开这儿。”
宁江其实早已知道不妥,却已经淡定问道:“这是为何?”
秦红韵轻声道:“公子可知,这是为公子设下的陷阱?外头已有一伙混混儿,正在等着公子,一等公子出去,便找茬为难公子,引发混乱,赵鹂儿、香絮等人也都被买通,一旦事情闹大,就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在公子一边,更有御史等在外头,连奏章都已准备好,收罗了‘证据’之后,明日就会奏上朝廷,直指公子醉闹青楼、大伤风化,务要让公子无法参加春闱。”
宁江心想:“果然!”他道:“但是,宁某不过是个小人物,为何值得他们弄出这般大的阵仗,来对付我一人?”
秦红韵道:“公子有所不知,公子去岁向长公主献诗之事,已经传到了太后耳中,太后查得公子乃铜州解元,又是地方官府保举的孝廉,铜州太守、临江知府更为公子具保,荐公子入国子学,认为公子德才兼备,是以亲口说出,一旦公子今科春闱金榜题名,哪怕只入三甲,便将长公主许配给公子为妻……”
宁江脑海中电光一闪,刹那间把握住了实质,笑道:“所以,背后针对我的这些……全都是河项郡王府世子弄的名堂?”
秦红韵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宁江:“公子果是聪明之人,竟能一下子猜到郡王府世子?”
宁江之所以一直未能想通,律博士为何要特意针对他,郑贤等人为何要设计坏他声名,主要还是因为手中线索不足。虽然如此,他也早已猜到,这背后必定有着某个自己所不了解的隐情。
而现在,秦红韵这般一说,他马上就明白了过来……串联起这一切的,便是癞蛤蟆想吃他妹妹这个天鹅肉的宋俊哲。
道理很简单,论起辈分,绮梦这个长公主是宋俊哲的堂姑姑,宁江要是尚了公主,成为长公主的驸马,那就是宋俊哲的堂姑丈,宋俊哲死也别想娶到小梦……辈份不对。
到那时,小梦就比宋俊哲高一辈了。在这个注重礼教的年代里,哥哥娶了姑姑,妹妹嫁给侄儿……这不是笑话吗?因此,想要娶小梦的宋俊哲,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宁江尚长公主。而宁江之所以一直猜不到背后的隐情,只是因为他不知道绮梦的母亲……陈太后竟然说过那句话。
不过想想也是,连着死了两个未婚夫婿的鸾梅长公主,再拖两年,就要年满二十了,十八岁,在另一个世界里,不过就是个高中生,在这里却已经算是老处女,关键是有两个先例在那,虽然她是长公主,但已经无人敢娶。
宁江好歹挂着“铜州第一才子”和“孝廉”的名头,如果不是举人的身份实在太低,搞不好,愁着掌上明珠嫁不出去的太后,已经就把她的女儿送了过来。
秦红韵道:“初二那日,郡王府世子在花好楼里喝得酩酊大醉,鲍青与郑贤公子陪着他,听到他心中苦恼,便为他出了主意。既然太后说了,若是公子金榜题名,便选公子为长公主驸马,那便败坏公子名声,让公子无法参加春闱,岂不就是了?而今日之举,便是鲍青所设之局。”
继续道:“这花好楼的幕后金主,其实便是贞吉观,只是贞吉观乃是道观,明面里自与花好楼这等青楼无涉。真正控制着花好楼的,便是鲍青,花好楼里的小姐姑娘们,都不敢得罪鲍青,一旦生出事端,所有人都会把矛头指向公子,再藉由姐妹们,将公子的‘丑闻’发散出去,用不了多久,怕是全京城都会知晓,这个便是鲍青的意图。红韵既与公子同乡,不愿公子无端端遭此陷害,暗中前来禀报公子,还请公子早些离去。”
宁江拱手道:“多谢姑娘大义,我这便离去!”
秦红韵道:“此刻,那些混混儿已经守在公子会偏厅的路上,公子可往北廊离去,到了外头,妾身已暗中请了一名渔夫,以渔船接应,公子上船离去便可。”说完后,福了一福,悄然离去。
宁江一揭衫摆,秦小丫儿从内中钻出。宁江便让她伪装成船上青绾,在前方探路。出了茅厕,秦小丫儿往东廊溜去,果然看到一伙人,在那里凶神恶煞的等待着,于是回头向老爷招了招手。
宁江耸了耸肩,往北廊走去。对于鲍青所设下的这个“局”,他原本就没有多少担心,此刻心中想的是,一些他所不知道的内情,秦红韵却可以凭着她那微贱的身份轻易探出,这种风月之地,其实才是构建情报网络的最好场地。
按着秦红韵所说路线,带着秦小丫儿,登上了渔船。早已等在那里的渔夫,摇着橹,带着他们远离了那条条花灯高悬的楼船。
抬起头来,此时时辰还早,夜空中,银盘般的圆月方自在东边升起,湖面泛着粼粼的水光。渔船的两侧,一艘艘画舫灯红酒绿,歌女的曲儿,浪荡子的淫笑,酒徒的吆喝,不一而足。
上了岸,让秦小丫儿赏了那老船夫一些银两,老船夫欢天喜地的接过,摇橹去了。宁江回头看去,那一边的花好楼,一伙人冲了出来,左看右看,像是在寻找什么。
没有管他们,宁江摇扇而去……
***
宁江走在街头,元宵之夜,到处都是孩童奔跑,另一边的街道,舞着龙灯的壮汉,戴着皮帽、皮套,用皮袄将身体裹得死紧。龙灯在鼓声与唢呐声中,一家家店铺前舞去,讨着赏银,人们欢笑着,拿串串鞭炮朝他们扔去。
呼的一声,一名街头艺人,从口中吐出火来,旁边是走着套路的卖艺女。另一边的杨柳岸,几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将双手托起,一个个内里放着蜡烛的红灯,往天空飘起,不过因为这个世界没有诸葛孔明,这些飞上夜空的花灯,自然也不是叫做孔明灯,只是唤作祈天灯,那几个女孩将祈天灯放上天空后,便兴奋地将双手合在胸前,向老天爷许着愿望。
鲁仲郡王府位于内城的报慈坊,宁江便带着秦小丫儿,穿过了景龙门,往内城走去,一边逛街,一边也可以在鲁仲郡王府的夜宴结束之后,接妹妹回家。穿过了小甜水巷,走过了泾仪河山的石桥。内城最热闹的所在,是九坊中的青鱼坊,其它各坊,的确是不及外城热闹,而且许多要道,天色一黑便实行宵禁,即便是在这种节日里也不例外。
踏上了旧御道,大道的两侧,全都挂着灯笼,彼此拜会的名士、豪门乘着大轿来去。巡逻的兵士检查了宁江的文牒,知道他是国子学里入学的举人,便未再管他。
宁江沿着路边走了一阵,忽见其中一抬大轿,窗帘掀起,有女子好奇的探着头,看着天上那圆得完美的圆月。她的眼眸明亮如星,透着一丝欣喜,嘴儿微微的翘着,那白皙的脸蛋,在月光下勾勒着美丽的轮廓,单是看着,便已令人心动……
第10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觉察到注视自己的目光,那美女粉颈微动,往路边看去,紧接着就看到一个少年,在街边,与她的轿子并行,并且一直看着她来。
很快,她的眼睛就睁得老大,认出了那少年。
脸蛋蓦地一红,美丽的女子难为情的缩回了螓首,在轿中轻柔的跪坐。
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到绮梦,宁江一边随着轿子前进的速度走着,一边盯着她来看。此时,绮梦……或者说是鸾梅长公主虽然缩了回去,但并未放下窗帘,宁江依旧能够看到她在轿中略显羞红的脸蛋。
绮梦所乘,虽然是马车,但因前面有两名女侍卫开道,后面跟着护卫,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他自然能够轻易跟上。
过了一会儿,马车前的那两名女侍卫发现有人在路边一边走一边瞅着她们的长公主,其中一女抽了抽腰上的剑,想要将他吓退,宁江自然是置之不理。
另一名女侍卫回过头来,对车里说了什么。车中的美女,俏脸飞红,蚊子般的回了一句。然后那两名女侍卫也就继续前行,只是时不时的,好奇的往宁江这边看来。
而宁江的眼中,仿佛再没有别人,就这般,登徒浪子一般,毫不掩饰的一边欣赏着车中的女子,一边随着马车行进。路上,也时不时的有人往他这边看来,然而车中的女子都没有说话,那些人自然也都没有做什么。而在宁江眼中,其他所有人,仿佛都已经不存在了。
所谓“坊”,乃是纵横交错,呈井字形的街道组合,内城之中,如果按区域来说,分作九个大坊,每一个大坊,如果从极高之处往下看,都是一个四方形。
之所以叫“坊”,取的就是“方”字的音和形,而每一个坊又都相对独立,被巨石所建之高墙包围,只有东南西北四门,一旦发生暴乱,四门一闭,整座坊便等于是关死,成为一个独立的城中之城。
宁江就这般一路看着难为情的长公主,离了旧御道,穿过几条街。前方豪宅大院,灯火通明,一团热闹,一辆辆马车停在府前,许多身穿锦袍的男子,又或是头戴美冠的女子,先后下车,随着门口的唱诺,被人迎进府中。
长公主的马车也停在了府前,车帘掀起,车中的美女轻柔的下了车,飞凤冠,紫霞衣,玫瑰佩,攒珠结。踏阶而上,回头往远处看去,见那少年立在阴影间,兀自在盯着她看,脸上更热,逃跑似的,赶紧往府中去了。
墙根下,阴影间,宁江看着消失在他眼中的美丽女子的背影,“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摇扇道:“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可惜,可惜!”
就在这时,同样“啪”的一声,在他身后右侧,折扇打开的声音传来,一个青年左手负后,摇扇上前,与他并立,看着远处高挂着大红灯笼的府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等撩妹手段……我甘玉书写个‘服’字!”
***
鲁仲郡王府后院,小梦勤快的帮着流霞剑阁的女弟子们。
此刻,前台已经开始上演“跳加官”,流霞剑阁的剑舞排倒数第二位,也就是“压轴戏”,此时其实还早。
“鸾梅长公主到!”正门处,传来一声唱诺。
小梦好奇的从后院的圆门,绕过张灯结彩的大戏台,悄悄往远处看去,此时此刻,园林内已是宾客满盈。一名侍女,将一位飞凤冠、紫霞衣的美丽女子迎了进来,果然是那位哥哥还没有想好、是清蒸还是红烧的长公主姐姐。
外头的园林里,男子不是达官就是显贵,女子或是有浩命的夫人,或是公主、郡主,她自然不能就这样出去。
回到后院,流霞剑阁被安排的位置,只是其中一隅,其它各园,分配给即将登台的其它梨园。
院中,赵雪槐在那左吆右喝,岳铭媚等女弟子虽也不满,但赵雪槐是她们的大师姐,被赵雪槐指挥着,她们也不敢吭声。
小梦悄悄的将岳铭媚拉到一边,问问岳铭媚,能不能帮她,让她见见长公主,跟长公主说说话?
岳铭媚笑道:“你又要帮你哥哥送情诗?”
小梦赶紧道:“不是不是……我就是要告诉她,我哥哥到了京城!”那个时候,长公主姐姐可是说了,可以在“京城一见”的。
岳铭媚摇头失笑,想着你哥哥到了京城,那又怎的?他现在还只是一个举人,人家可是长公主。你哥哥到了京城,人家长公主就非得去见她?
只是,看着小梦那期盼的眼神,对着这个简直把她哥哥当成崇拜偶像来看待的好妹妹,岳铭媚也实在不好拒绝,已是笑道:“罢了,现在外头才刚刚开始,我也无法帮上你忙,等结束时,我自然会带你去引进长公主殿下。”
另一头,赵雪槐往这边指来:“你们两个,大家都在忙着,还不赶紧做事?”
岳铭媚心中多少有些不满,想着我是你师妹,被你指挥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家小梦不过是来帮忙的,你冲她吆喝什么?
小梦却是吐了吐舌头,赶紧跑过去做事……对她来说,只要有机会见到哥哥喜欢的那位姐姐,告诉她哥哥到了京城,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就在这时,院门处忽的传来一声娇笑,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女箭袖红衣,艳红如火腰间系着宫绦,斜插一口宝剑,青春娇艳,有着撩人的身材,领着四名背剑的青年女子踏步而入,发出铃铛一般清脆的娇笑:“小妹春笺丽,前来拜会十三娘!”
小梦发现,在这红衣如火的少女踏入的那一刻,包括岳铭媚在内,院中的众人就已经对她怒目而视,等她自报姓名时,小梦这才明白原因……原来这个姐姐就是眉妩台的春笺丽?
就像是带刺的玫瑰花,在春笺丽踏入的那一刻,就已显得惊艳,她身后的那四名背剑女子,身穿青色衣裳,其实也都漂亮,然而与春笺丽站在一起,却像是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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