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以武犯禁,所谓的江湖,原本就应该无拘无束,以往虽然也有几位武林盟主,但哪一个不是靠着众人的抬举以德服人?大家给他面子,他才是盟主,现在的这位东南武林盟主,连不属于他地盘上的事都要管,实在是过界了。
“这一次的宣城大会,无论如何,要那姓宁的好看。”
“岂止是要他好看?我们更要让他知道,说到底,他算是什么玩意?”
在众人的嚷声中,春笺丽与宁小梦对望一眼,心里都想着,看来这一次真的是闹大了。
虽然是为了帮她们出头,但这一次的莽撞,可以说是,一下子就得罪了长河两岸众多的英雄豪杰,尤其是与长河漕帮类似的帮派,更是人人自危。
这一下又该如何收场?她们彼此相视,都有一些忧虑。
***
宣城,官府府衙后院,一名官员坐在那里,不安的喝着茶,一杯接着一杯,仿佛这样子才能够缓解他紧张的心情。
一名中年男子踏步而入,在他面前躬身弯腰:“大人!”
那官员道:“福师爷,那些人走了没有?那些江湖人走了没有?他们到底走了没有?”
这官员,乃是本城知府,同进士出身。
与“如夫人”不同,“如夫人”本质上不过是小妾,地位低下,形同奴婢,“同进士”实际上仍然是进士,只是在金榜上列在三甲。以前有不知好歹之人,为了对仗工整,以“如夫人”去对“同进士”,一不小心,便得罪了众多的三甲进士。
每一位进士都是“万人敌”,放在地方上随随便便就能从同知、知府做起。这官员,在宣城上任多年,以往也是威风八面。
但是,自从这一次的泰山封禅,紫微星垣破碎,文帝星出事以来,即便是一甲、二甲的进士,其文气都所剩不多,更不用说他区区一个三甲。他心慌意乱,每日里提心吊胆,担心无法镇住底下人。
而现在,屋漏偏逢连夜雨,宣城里,忽然聚集了众多的江湖人。
但凡江湖人聚集的地方,就容易发生打斗,尤其是现在,大约是意识到再也不用担心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散发出来的“官威”,这些江湖中人,三五成群,一个个的蛮横猖狂,也不再将城中的捕快放在心上。而为了西南方平叛,连熙州这样的州城,真正的精兵都已被调光,只剩下了那些混日子的老弱残兵,更不用说他这样的一座小小郡城,如果是以往,靠着官威,就算是这些老弱残兵,镇住这些江湖人也已绰绰有余,但是现在……
就在前些日子,在他治下的一座县城里,方才发生一名失去文气的县官,为了维护治安,得罪了一伙路过的江湖匪徒,被那伙江湖匪徒冲入县衙,连他的小妾一同劈死在床上的惨事,而那伙匪徒,到现在都还未抓到。如果说,以前这些会武功的“江湖好汉”,看到他们这些官,跟老鼠见了猫一般,避之唯恐不及,那现在,整个情况倒了过来,对于这些江湖客,他们已经是能不管尽量不管,以免惹上麻烦。
但是现在,他虽然不想惹麻烦,麻烦却找上了他,也不知为什么,长河两岸的江湖中人,都在往这边赶来,满街满巷的,全都是拿刀带剑的江湖客。
这几天里,他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天天都在祈祷这些爱闹事的江湖人早些滚蛋,或者说,要惹事端,到其它地方惹去。
那福师爷却是叹一口气:“大人,您恐怕还得再忍一忍,这一次,是衡岳剑派的派主发出英雄帖,召集长河两岸的武林人士……”
“衡岳剑派?”知府恨恨的道,“衡岳剑派的潭掌门?他要开大会,不会到他自己的衡岳去,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他的山头也不小啊,犯得着跑到这里来么?”
福师爷道:“大人,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一次,他召开英雄大会,不只是召集了长河两岸的武林人士,还向东南武林盟主宁江发了帖子,要领着整个长河武林,质问宁江宁盟主,不在他自己的山头办,是为了表示公正,免得落人口实。”
“东南武林盟主……宁江?”知府迟疑了一下,“就是去年科举,考中一甲头名的宁江?”
福师爷道:“就是那个宁江,大人想必也已听说,这宁江因长公主的死,辞官离京,不知怎的,被他找到了千年前正一教老祖天师留下来的九阴真经,散布天下,震动了整个江湖,并由此而成为江南、越岭各州的武林盟主,这一次,似乎是他越了界,身为江南和越岭的武林盟主,把手伸到了长河来。衡岳剑派的潭掌门,堂堂宗师级的高手,同样也是有野心的,原本就想要藉着这一次的寿辰,召开武林大会,坐上长河武林盟主的宝座,这宁江破坏了江湖规矩,正好给他口实,这一次,他就是以长河武林的名义,向宁盟主发出帖子,要带领长河两岸的英雄好汉,向宁江讨个公道。”
知府抓着茶杯,咬牙切齿:“这宁江真是多事,你说他好好一个读书人,不知自爱,非要去凑这种热闹?还有那什么九阴真经,既然已经找着,就应该上交朝廷,就算不肯上交朝廷,自己私藏也就罢了,非要搞出这么多名堂,好好的翰林不去做,跑去当什么武林盟主,真是礼乐崩坏,礼乐崩坏。”
福师爷道:“年轻人嘛,总觉得自己能够改变天下人,大人您看他就为了一个女人,连翰林都不做了,就可以知道,这种人根本就没法知道他在想什么。”
知府皱眉道:“但本官却不明白,就算他身为那什么东南武林盟主,却跑到长河来闹事,但他将那九阴真经公布天下,那些江湖人也算是承了他的恩情,不是说江湖人最重恩义的么?怎的现在却冲着他来?”
福师爷低声道:“大人可知,升米恩,担米仇?”
知府若有所思。
福师爷轻声道:“那些江湖人,重的是聚在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情义,三杯下肚,一诺千金,你名头响亮,对他们夸上几句,请上几顿,他们觉得得了重视,可以为你杀人放火。但像宁江这般,一本书印上千册万册,人人可得,但并没有谁受到特别看待,反而无法突出‘情义’二字。更糟糕的是,一个人千辛万苦,得了一本秘籍,他会当成传家宝一般看待,现在大家坐在那里,秘籍从天上掉下,人人都有,反弄得他们应得的一般,仿佛别人原本就欠了他们的。”
继续道:“况且他这般做法,初始时人人都说他好,好的就像是圣人,时间长了,一个个的又都想着,他难道就真的这般好?这天下难道就真的有圣人?于是便用鹰一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看,等他一犯错,大家便轰然而笑,说‘看,我就说他不可能这么好心’。”
知府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福师爷道:“现在的情况,便是如此,那宁江把九阴真经这等奇书公布天下,开始时,人人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然而人心是一件有趣的事,当某个人,自己说他好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当听到别人也都在说他好的时候,便会下意识的想着他难道就真的这么好?他会否只是道貌岸然的小人?会否只是擅用阴谋诡计的奸徒?这种心理,不知不觉的就会蔓延开来,初始,大家只在私下议论,然后议论着议论着,就跟真的一般。他们表面不说,背地里却已经难免想着,说这人收买人心,必有所图,说这人身穿衣冠,必为禽兽。而等到这人真的做下错事,无数人就会纷纷跳出,说:‘看,我早知道他是这般的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正因为武林中,人人都承了这宁江的恩情,于是乎,人人都恨不得他是个歹人,他身上的任何一个缺点都会被放大,升米恩、担米仇便是如此。”
……(未完待续。)
第69章 无颜:面具!()
知府拂着几乎没有的短须,沉吟了一下,福师爷这话说得有些邪乎,但听上去,倒也是很有道理。
福师爷道:“现在的情况便是如此,这宁翰林如果得的是仗义疏财的名声,江湖上人人都会夸他,但是公布九阴真经,这事太大,大得根本不像是正常人会做之事,简直就跟圣人一般。于是大家不免想着,这个世上有圣人吗?显然是没有的,那他如果不是圣人,却表现得跟圣人一般,那他到底是什么人?而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其实长江漕帮被灭,真正放在心上的能有几人?这所谓的江湖,那天不要死上几十上百人?怎就突然之间,人人跳出来,想要主持这个公道?所谓大忠似奸,大善似伪!人人都不相信一个人真有这般好心,于是当那个人真的犯下错时,人人都在说:看吧,我早就说过了,这家伙根本不是好人。”
知府大笑道:“早就说了,他一个读书人,何必去趟那些蠢人的泥潭?真是不知自爱,落得这般下场!”
福师爷却是叹气:“说他不知自爱,或是的确如此,说他落得这般下场,却是未必,我只恐这些江湖人的反应,也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知府犹豫了一下:“这又怎么说?”
福师爷道:“我估量着,这宁江做出公布九阴真经之举,或有三种可能……”
知府坐在石桌旁,抬头看他:“哪三种?”
福师爷道:“一种是,他乃沽名钓誉,喜好声名之人,辞官离京也好、公布真经也好,都是为了一个‘名’字。或者说,我原本想着,他十有八九便是这样的人,但现在看来,却又并非如此,他若真是爱惜羽毛之人,不会想不到,这一次的事情,是有损他的声名的。”
知府道:“第二种呢?”
福师爷道:“第二种,乃是率性而为之人,他想到了什么,便做什么,至于后果如何,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从他的表现来看,似乎也的确如此,但他若真是这般不计后果之人,有许多东西就无法解释得通。看他身为状元郎,如今文气崩散,对他的影响不可谓不小,然看他所为,全无气馁之色,与其他进士,态度相差何止是渊天之别?再看他剿灭长河漕帮的手段,从容布局,一鼓作气,虽是江湖厮杀,用的却是兵家的手段。谋而后动,出其不意,非常人可以测度。”
知府道:“这个……”确实,文气溃散,对身为状元的宁江,影响同样不可谓不大,那家伙怎么还有心情到处搅风搅雨?
他抬头看向福师爷:“那这第三种人是……”
福师爷低声道:“成大事的人!”
知府错愕:“成大事的人?”
福师爷道:“爱惜羽毛者,犹如困在声名的笼子里,左思右想,前忧后虑,不管做任何事,都生怕影响到自己的声名,这种人,反而成不了大事,就像是以往那些所谓的武林盟主,喜好脸面,生怕被人在背后指摘、说闲话,虽然名满江湖,但因为什么都做不了,反而可有可无。率性而为者,爬得高,跌得快,做小事而无畏,遇大事而无用,匹夫之能,血气之勇,看似风风光光,实则有他不多,没他不少,这种人,虽然也有一些能够名入青史,但都非不可替代之人,需要用时,散些钱财,说几句好话,敬几次好酒,随时能找来十个八个,皆非能成大事之人!”
知府道:“那什么是成大事之人?”
福师爷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声名、权势等等,皆不过是可供利用的棋子,身居一隅,放眼天下,他人之口舌、损毁,并不真正放在他们心中,他们以天下为棋盘,却又总觉天下当围着他来转,他们潜藏地底,只为蓄势,纵观天下,或跃或渊,一旦时机到来,怒冲而起,其势惊人。”
知府不信:“你觉得……这宁江是这样的人?”
福师爷躬身道:“小人不知,小人只知道一点。”
知府道:“哪一点?”
福师爷道:“大人,赶紧备上厚礼出城,去找这宁翰林问问礼、求求情吧,现在这时局,这么多的江湖人跑到这来,您镇不住,州老爷那边也管不了,倒不如赶紧去求这宁翰林,让他悠着点,别闹出什么大事来。大人,别黑脸,他是正四品,您是正六品,您登门拜访您不吃亏。”
***
一条巷子里,两个少女与一名看上去犹如小女孩的侏儒女,一同走在路上。
其中一个身穿柳青色襦裙的少女,肩上还趴着一只小黑猫。
远处的城墙,在晚霞下显得古朴,也不知建了多少个年头。巷尾处的一个花店,卖花的女子正在收起摊子。更远处,几名江湖人或是拿着刀,或是背着棍棒,在那聊天说话,有人看到她们,往边上的其他人碰了碰,那几人便一同往她们看了过来,偶尔说笑几句,大约是在谈论着她们的美色。
对于这样的目光,两个少女早就已经习惯,唯有那侏儒女狠狠的瞪了那几人一眼。不过那几人原本也就是江湖客,全未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反哄笑了几声。
侏儒女恨恨的想着,早晚把你们做成包子。
穿过巷子,是相对开阔的大街,路边的青楼,门口已经有涂脂抹粉的女子甩着手帕,拉着从门前经过的男子。有人会驻足看上一眼,更多的只是匆匆而过。
从青楼前走过,前方是一座拱形的石桥,桥下有水,水上有荷。不过河面不宽,只有竹排才能在桥下来去,看不到大的船只。
“姑娘,小丫儿!”
几人正要踏上石桥,有人在她们身后叫道。
她们回过头,只见一名青年女子站在她们身后,这青年女子她们并不认得。春笺丽正自想着这人是谁?小丫儿却已叫道:“四姐!”
唤住她们的自然是秦无颜,只不过秦无颜号称“无艳鬼”,脸上戴着的都是人皮面具,宁江和秦陌、秦泽等人,可以靠着她的瞳孔等细节将她一眼认出,宁小梦和春笺丽却每次都要认真的看上好多遍才能确定。
秦无颜来到她们身边,施了一礼,道:“两位姑娘,老爷在城外买下了一处庄子,他让你们去见他呢。”
春笺丽与宁小梦俱是无法,这一趟出门,终究还是什么事都没有办成。不过事已至此,她们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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