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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齐被他莫名其妙的举动吓了一跳,回头见他将双手收到背后,冷着小脸看向一边,以为他气自己方才笑话他的脸,连忙到他跟前弯腰问:“怎么了,不高兴?大哥跟你道歉,刚刚不是故意笑你的。”
“没有。”萧绎在身后交握双手,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半步,低声解释道,“我手脏,大哥莫要牵我。”
萧齐当是什么事儿,这点小事他哪里会介意,微微笑着拍了拍他的头:“没事,大哥又不嫌弃……哎!你走那么快做什么……”话音未落,弟弟已然风一般往前走了,他叫都叫不住,只好加快步子追了上去。
前头的萧绎脸上无一丝表情,脚下生风。
一个大男人被人拍拍头这种事儿……该死!简直不能忍!
他知晓以前小时候大哥也经常这样对他,那时他觉得,大哥真是世上除了母妃外最温柔的人了。
可这会儿,他只会想起过去养在脚边那只老是蹭他腿,要他摸头的小花狗!
作为一个内心抓狂却连表情都做不出的面瘫,萧绎表示……心好累。
【二】
曾经生活了足足十多年之久的地方,萧绎便是再抓狂,也不至于走错路,待萧齐追上他时,两人已行至兰桂宫前。
兰桂之名素雅清新,可瑜贵妃所居的兰桂宫,装潢摆设却偏向精致华美之风。上好的白玉瓷瓶至少摆了两处,且不说门边的琉璃灯,便是垂挂门前的珍珠帘,亦是令人惊叹不已。
若非主人深受帝王宠爱,区区一座宫殿,如何担得起这等尊贵之姿?
瑜贵妃一身桃红春装,婀娜多姿的身段隐于层层丝衫罗裙之下。听殿外守门的小太监给来人请安的声音,挥退了在旁为她捏腿的宜春,坐起身来,静静望着由远而近的爱儿,唯有发梢斜飞的玉步摇在微微晃动。
“儿臣给母妃请安。”一高一矮两个少年迈进殿内,齐声喊道。
瑜贵妃勾唇笑笑,朝两人招招手:“快到母妃这儿来坐,可别在外边儿晒坏了。”又向旁边的宜春吩咐道,“去端些解暑汤来。”
“是,娘娘。”
萧绎暗自端详这位姨母的模样,许是因其后来一直保养得宜,倒是与他记忆里所差无几,依旧妆容艳丽,媚眼如丝。
另一边的宜秋端了冷巾子,给两位皇子自个儿擦汗。
萧齐本就没怎么活动,利落地擦了把脸后,便习惯性要帮弟弟擦背。弟弟人小手短够不着,他做哥哥的没少帮他擦。
可他这手才刚伸到领子里,萧绎便突然一缩脖子,一边拉下他的手,一边不动声色往宽榻中间的小桌挪,直接睁眼说瞎话:“我方才擦过了。”
“是吗?”萧齐倒是没留意,但见他气定神闲将巾子放回宜秋的托盘上,挑了挑眉,“真擦了才好,不然当心受了凉。”
萧绎没说话,反而坐在小桌左侧的瑜贵妃,看不下去儿子当哥哥当得跟个老妈子似的,轻声斥他:“齐儿,绎儿都多大人儿了,你莫要总像待三四岁孩童般待他。你不嫌丢人,他也嫌。绎儿,姨母说得对不对?”
萧绎知晓大哥是好意,也知晓,若他点了头,大哥可能会有些伤心。可为了日后不必再承受突如其来的,令他浑身不舒服的各种“疼爱”,他还是果断地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大哥脸上的表情僵掉了,幽幽叹了口气。
想以前阿绎小小个的时候,不哭不笑,任由他搓圆按扁,牵个手摸摸头都会被阿绎乖乖地望着,可有趣了,现在怎么像突然长大了许多,一点儿都不好玩?
哎,弟大不中留啊。
正当萧齐在心中默默惋惜之时,宜春捧着两碗解暑汤上来了。
走着路无甚感觉,碰到清凉冰爽的汤水才知道口渴,萧绎几大口喝个清光,将瓷碗放回托盘上,却听瑜贵妃闲闲地问话:“今日你俩去何处了?”
萧齐如实回答:“儿臣在弘文馆习课后,途径御花园,撞见三皇子等人在欺负二弟,便出手阻止,与二弟一同回来。”
当今大南朝设立弘文馆为皇家学府,除却太子由太傅单独授课外,满六周岁的皇子和满八岁的公主在弘文馆习课,也有其他的王公贵族子弟,根据身份、年龄和学识程度分开教授。
“阿绎又被欺负了?”瑜贵妃凑过来上下打量,幸好未曾发现伤处,还是皱眉抱怨了一句,“那几个着实是皮了点儿,尤其是四皇子,除了吃睡便是作弄人,真不知凝香宫那位是如何教的……”
她口中的四皇子正是画王八的小胖墩儿萧恒,生母是凝香宫的淑妃娘娘,与瑜贵妃、李皇后一样,在章和帝龙潜之时便嫁入东宫。
说起这位四皇子,萧绎倒忆起两桩事儿来。
在他八岁这年夏初,萧齐大病了一场,上吐下泻,卧床一个月才痊愈。而萧恒则不知犯了何事,惹得父皇勃然大怒,将其禁足于凝香宫半年有余,连带着淑妃也受了冷落。
如今想来,这其中莫不是有何关系?
他了解父皇,晓得他最不喜儿子们为权为势相互争斗。若有人做出伤害兄弟之事,无论大小,父皇一律重罚。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愿因这某一人而破坏其他兄弟间的和睦,故而多数时候会压下消息,仅作公开处罚而不问责。
以前他对其他皇子漠不关心,自然不曾刻意深究个中缘由,现下他既然知道,就得提醒大哥留心提防。
萧绎打定主意,可一抬眸,望见正给自己递来点心的单纯少年,又将话咽了回去。
如何开口?说自己因为重生而得知此事?
这等连他自己都未曾确定的事,贸贸然说出口,莫说无人相信,若不慎引来其他莫须有的怀疑,事情便愈加复杂了。
多想无益,距离出事的时间所剩无几,只要他日日寻机与大哥待在一起,还怕撞不见萧恒下手的时候?届时他再使计阻止,定要免了大哥受这份苦。
最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天色见晚,宫灯初升,兰桂宫的宫人准备上膳了。
瑜贵妃留侄子一块儿用膳,说了两句得不到响应,便摆摆手让他自个儿回他母妃那儿,反正两宫相隔不远,不出一刻钟便能走到。
努力忽略黏在背后那道恋恋不舍的目光,萧绎忍住打寒颤的冲动,快步转入宫道。
其实他并非不能理解,十一岁的萧齐为何对他如此殷切,大抵是因他在同辈里年龄最大,却并非嫡子,几个兄弟中仅与自己最为亲近,便将所有对弟弟的疼宠都付诸他的身上。
到底还是年幼,正是热衷于玩乐的时候,他曾因受人排挤自怨自艾,可地位尴尬的大哥又能比他好多少?
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
宫道寂静,四下无人,萧绎不紧不慢地走,再拐个弯儿,便是惜云宫了。
当年他十六岁离宫前往秦阳城,与母妃就此一别,至死未再相见,内心的不甘与遗憾,强烈得他如今忆起,仍觉心痛不堪。
他自小便不得父皇宠爱,母妃受他拖累,得父皇临幸的次数愈发稀少。
但她从来不曾嫌弃他,给予他所有她能给予的母爱与温柔。无论他在外头遭受多少风出雨打、落井下石,只要回到惜云宫,看到母妃静立于殿门前,浅笑着唤他“绎儿”,他满心的愤懑抑郁,便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母妃温暖的怀抱。
所以当他知晓母妃孤零零地死在后宫之中,才愤怒得欲将萧景千刀万剐,撕成碎片。
那般温和良善的母妃,至死都记挂着他,托人送信来,让他千万莫要为她做任何傻事,否则她便是死也不得安心。
可最后呢?
母妃郁郁而终,他为萧景所杀。
不争不斗,结果却落了不得好死的下场。
望着不远处宫灯高挂的宫殿,漆金的三个大字依旧大气端庄,萧绎压下心中激荡,握紧身侧的拳头,一步一步走近。
这一回,他必不叫母妃,再受半点儿苦。
“绎儿!”
一声轻柔却又焦急的喊声遥遥响起,萧绎站在台阶下,看着母妃依旧美丽的熟悉面容,一身素净宫装衣袂飘扬,几乎不顾仪态地奔下来,竟忍不住欲落下泪来。
他的母妃还在……竟真的还活在这世上……
等候已久的云昭仪紧紧搂住儿子,已然泪流满面,一声又一声唤着他的名儿,支离破碎,仿佛如何也唤不够一般。
直唤得萧绎终于仰着头,滑下两道泪光。
第74章 神医师兄与小师妹(七)()
萧绎向来不将公事讲予她听,免得她多担忧,将浇壶置于墙脚的木台之上:“差不多了。”
“那今晚是留在这里用饭?”云氏眉目一喜,但随即又有几分遗憾,“早知如此,娘便吩咐人做几道你爱吃的菜了。”
“无事,接下来几日,我皆留于郁南城。”他走在母亲身侧,神色淡淡,“娘若有哪里想去,儿子便陪您去。”
自萧景登基后,三年来,他一直于秦阳与京城之间奔走,暗中摸索支持他的人,同时与云氏当家云德仁保持联系。当然,为免泄露重要信息,他仅单独与云德仁一人见面,故云氏尚在世一事,也只有这个为父的知晓。
虽远离京城数年,萧绎从未断绝查探,对当今朝堂局势可谓了若指掌。
当年瑜贵妃出事后,李家推波助澜,腹背受敌的贺家便彻底没落了。后来新帝登基,女儿成了皇太后,外孙坐上龙椅的左相李国栋更是一权独大,权势滔天,使得新提拔上来的年轻右相基本有名无实。
这可踩着萧景的尾巴了。
铲除异己,提拔新人,萧景急欲培养自己的心腹,稳坐龙椅之心昭然若揭,岂容得下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独掌大权,作威作福,即便此人是他的亲外祖父。
果然,某日夜里,李大人突然暴毙而亡,死因不明,皇上毫不吝啬地追封了一大堆华而不实的名号后,不顾李太后反对,以李家子弟需服丧三年为由,将占据朝廷重要官职的李家人统统下撤,换上了不少新人。
其中自然有萧绎早早设下的暗人,毕竟他据上一世的记忆知悉此事,已提前做了准备。
当然,根基是否稳当,更重要的是看军队的实力。
萧景为了牢牢掌控兵权,将禁卫军四军的原将领来了番大洗牌,雷厉风行,众臣颇有微词而不敢言,生怕惹了这位小祖宗不快,无辜丢了乌纱帽。
然而,无论他如何谨慎防备,萧绎笃定,禁卫军最终只会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但此行凶险,他不愿告知于母亲,唯有作伴数日,先安了她的心,以尽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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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萧景一踏入屋内,身侧的徐公公便上前为他解下黑狐大氅,交至小太监手里,他旋身上座于御案后,由着随后步入的楚长歌直直立于御案三尺外,待徐公公沏了茶后,才开口道:“赐座。”
太监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急促的脚步声来去匆匆,很快便添了一把椅子。
“谢皇上。”
初春渐暖,楚长歌未披大氅,在外头枯站甚久,到底是沾染了些许寒气。
然彼时少年已于军中历练多年,成就如今赫赫有名的北军将领,岂会惧怕些微寒意,他谢恩入座,背脊直挺,徐徐喝上了一口热茶。
其他人皆退下去了,独留徐公公于跟前斟茶。
“爱卿近来,对韩王有何听闻吗?”萧景直截了当。
韩王?
楚长歌眉间微不可察地一皱,随即恢复如常:“皇上是指……”
萧景从手边叠放的十数本奏折中抽出一本,徐公公会意,接过奏折交到楚长歌手上。
他展开粗略一览,“韩王”二字便映入眼帘。内容不多,大致是说江州、开河、郁南等地有韩王的人马出现,且均以普通商民身份分居于城内各区,置办了产业,平时靠买卖生活。
合上奏折,楚长歌若有所思:“臣听闻韩王近日大兴裁军之事,这些人马怕便是被裁减的士兵罢?”
十年前,先帝的皇二子封王,远走秦阳,许是那处山高皇帝远,活得逍遥自在,倒也安安分分。
去年夏更宣布裁军,理由是近来边境安定,大部分兵士不能尽其用,又难以成家,倒不如择有意者放了军籍,另谋出路。
萧景轻哼一声,又抽出两本奏折予他看,上头分别奏报江州太守病重、郁南太守年老请辞而先后离职,正准备推选新任太守。
楚长歌略一思忖,指尖无意识摩挲奏折缎面的纹理:“皇上怀疑,韩王有异动?”
“嗯。”萧景眼神微动,捧起茶盏轻轻吹着热气,徐公公便过去把奏折收了回来。
楚长歌沉默。
若皇上怀疑成立,则韩王打着裁减军队的幌子,将士兵乔装安插在数座城内,甚至连太守都换成他的人……一旦起事,从内部控制,比从外攻占,损耗更小,胜算也更大,这算盘倒是打得不错。
然皇上既已猜疑,却按兵不动,不敢打草惊蛇,只怕是,缺了证据。
“爱卿。”萧景见他已有了眉目,沉声道,“三月将至,届时的春猎便是最好时机。朕已布下陷阱,你的任务,便是在韩王有异动时,助朕制服韩王。”他眼里闪过一丝阴暗,“记得,朕要的是,活捉。”
楚长歌只觉心下一寒,垂下头,沉声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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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日,萧绎回到秦阳王府内,将蓝渊召至跟前来问话。
当年身板瘦弱的少年已然长大了不少,结实挺拔,无甚表情的面容却依旧与他十分相像,几乎未有丝毫改变。
“蓝渊,本王此回要你做的事,稍有不慎,恐有性命之忧。”
蓝渊垂首,声平如水:“属下的命为王爷所救,为王爷赴死亦在所不惜。”
“好。”萧绎沉吟片刻,嘱咐道,“切记,莫论何人逼供,均不可发一言。”
只有不透露任何信息,对方才会留他性命,继续逼问。
“属下谨记于心。”
“若此事一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