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淡的,熟悉的。
“收拾好便过来。”丢下这么一句话,萧绎转身走出卧间,留下以为自己成功瞒过他的小姑娘,扶着脖子坐起身,暗暗翘了翘嘴角。
******
“这是何物?”
楚书灵走到铺着蓝缎的圆桌前,一眼便瞧见摆在桌面的包裹,又瞄了眼正侧身坐于桌旁,半背对她的人。
“打开便知。”
她“哦”了一声,心里有些好奇,对着包裹上的结一阵折腾,好不容易解开了,却被里头的东西惊住了,“新衣裳?”
虽说她自幼喜武,舞刀弄枪能有三分模样,琴棋书画却几乎一概不精,哥哥常笑话她与普通闺秀姑娘相差甚远。
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有姑娘会不喜好看的衣裳,当即便拿出来在身上比划。
萧绎无声饮茶,余光里小姑娘脸上的惊喜之色显而易见,唇角微抽,垂眸继续品茶。
“真美呢,花纹好特别……”
她正愁自个儿来了以后缺换洗衣裳,不料他竟然送她新衣裳穿……
“谢谢你买的衣裳。”小姑娘将衣服抱在怀里,迟疑片刻,还是不舍地放回包裹里。
萧绎转脸看向她的动作,声音清冷:“不喜欢?”
“不是,我十分喜欢……”她神色认真,看了他一眼又别开视线,低声道,“……可我没有银子。”
爹爹教过她,不可无缘无故收取陌生人的馈赠,她待在他府里白吃白住,本就是不该,如何还能收下他买的衣裳?
她在京城时,家里也常有这般样式好看、料子舒服的衣裳,知晓价格不菲,可比青枭哥哥那日买的小吃贵重得多,她……恐怕受不起。
“不需。”萧绎本欲说是他赠予她的,看出她的心思后,便改了口,“亲戚家穿过的旧衣,不值钱。”
小姑娘眨眨眼:“真的?”可看起来还很新……
萧绎看着她,面无表情,眸色沉沉:“嗯。”
额……他的眼神和脸色都好吓人……好似她不收下便是犯大错一般……
“那……谢谢你。”楚书灵重新抱起衣裳,在他略微缓和的目光中庆幸自己做了正确决定,“我可以先将衣服放好吗?”
第71章 神医师兄与小师妹(四)()
翌日一早,萧绎准时出现于易宅,却没见着平日里老晃悠在跟前的身影。
“人呢?”
走动的下人中立刻有一人上前禀报:“小姐在后院用早饭。”
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用早饭?
萧绎眉心一动,未再追问下去,吩咐了一句:“让青枭来见本王。”接着便往主厅抬步走去。
青枭动作倒是快,他刚落座于书案之后,人便出现在主厅门前,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
不正是楚书灵吗?
这两个人为何待在一起?
他眸色一沉,开口时,语气隐隐有几分不善:“你倒是有闲情逸致,陪个丫头片子玩。”
嗯?他怎么感觉自家王爷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警告意味,与那会儿将他丢到军营去的眼神,一模一样……
为表清白,免遭荼毒,青枭立马解释:“属下只是奉命送了早饭,准备等灵儿小姐用好了便走,就是……她用的速度稍慢,才导致我耽误了时间……”
脚后跟突地一疼,他轻挑眉头,侧眼余光看了刚收回踢他那只脚的人,反而被瞪了一眼。
他一头雾水,被瞪得莫名其妙。
坐在上首的萧绎自然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当即便明白小姑娘这是吃饭不积极,被人揭穿后,恼羞成怒了,眉头一松,例行询问青枭一些事,便挥手让他退下了。
楚书灵却依旧定定站在原地,垂着脑袋,藏起了因故意磨蹭拖延时间失败而露出的沮丧神情。
“有事?”萧绎不懂自己冒着分神的风险,顺了小姑娘的意让她跟来主厅,她还这般闷闷不乐是为何事,冷声问道。
“我……能帮你做什么吗?”她斟酌用词,委婉地问出口。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必。”
一个九岁的黄毛小丫头,他不认为,除了阻碍自己理事的进度外,能帮上什么忙。
楚书灵气闷,她的潜台词如此明显,他竟然听不出来?
罢了罢了,罚坐便罚坐,她可没胆儿跟这个总冷着脸的人谈要求。
见小姑娘拖着步子,不情不愿跳到椅子上坐好,任谁都能看出她那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莫不是他又坏了小姑娘的好意?
转眸扫了眼书案上叠放齐整的文书,俱是机密文件,不可能予以她看,可她又想帮忙做事……
他的目光落在主厅两壁边,四个足有人高的书架上。
“你,去旁边整理书架。”
哎?方才还不大待见她的模样,怎么突然又吩咐她干活了?
不过总归不用罚坐了,她乐得轻松。
“好。”楚书灵答应一声,下了木椅,步子轻快地往南面靠近主位的书架走去。
萧绎瞧见了,放下心来,正好她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便垂首专心翻阅需他过目的文书。
******
其实之前她初次进入主厅时,便留意过两边的书架。
但远看有些灰沉沉的,似是许久未有人碰过一般,她便失了兴趣,当是些闲置无用的旧书,不再好奇。
而今靠近一看,才发现书架十分干净,指尖扫过边缘,却是一丝尘埃都沾染不到。
上面摆放的书确实已蒙上岁月的痕迹,封皮褪色发黄不在少数,但却不是她所以为的闲书,反而……部部经典。
第72章 神医师兄与小师妹(五)()
第73章 神医师兄与小师妹(六)()
春花怒放,又是一年盛春好时节。
皇子们在御花园内追逐打闹,嬉笑声清脆响亮,却是急坏了寻不到人的宫女太监们。
领头的皇子约莫六七岁,一身紫色小锦袍,发带镶嵌的翠玉小巧精致,彰显其身份的尊贵,此刻正朝伙伴们招手,低声喊道:“咱们快找地方躲起来,莫要让他们找到!”
“藏哪儿呀?”圆头圆脑的小胖墩儿跑得气喘吁吁,弯腰扶着膝盖丢出这么一句。
“啧,让你们自个儿寻地方藏,怎么都往我这儿跑……罢了罢了,快到假山后边来。”紫袍小皇子按着他们几个的背一个个往里头送,眼瞧着他的贴身太监徐公公就要过来了,连忙把头一低,往里一个前滚翻躲了进去。
假山后的空间比外头看起来要宽阔许多,但阳光透不进来,越往里走越是有些昏暗。紫袍小皇子胆儿大,走在最前头,后边儿的小胖墩儿一手扶着头上的圆帽,一手悄悄拽着他的衣角紧跟在后。剩下两个互相牵着手,慢吞吞不敢走太快。
“哟,瞧瞧这是谁?”紫袍小皇子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快跑几步,两眼瞪大瞧着头枕着手臂躺在石壁旁的少年,弯唇一笑:“不是咱们二皇兄吗?”
小胖墩儿屁颠屁颠跟过来,想扒着他肩膀看,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在小胖墩儿望过来前轻声开口:“喂,我想到一个好玩的事儿……”
接着让人凑过来听。
“嘿嘿……还是三皇兄你的点子多。”小胖墩儿听了点点头,笑得眼睛眯成线,从随身背着的小布袋里摸了几下,掏出一小瓶子,“亏得我记得放进去,呐,给你。”
这包里可都是捉弄人必需的装备,他时刻背在身上,这不,正巧用上了。
紫袍小皇子赞许地笑笑,拔出小红塞:“伸手过来。”
“我不要,把手弄脏了,母妃又该骂我了。”小胖墩儿才不上当,回回都让他上阵,最后什么祸事都赖了他,简直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愿意?你还想不想我带玫瑰酥给你吃了?”紫袍小皇子皱了眉,有几分不耐烦,“赶紧的,一会儿他醒了,你就什么也干不成。”
玫瑰酥……小胖墩儿嘴馋了,这东西金贵得很,他母妃那儿基本不做,只有靠三皇兄才能尝几块,于是毅然将手一伸:“来就来。说好了,下次可记得给我带。”
“行,皇兄记着。”紫袍小皇子将小瓶子往小胖墩儿手里一倒,白嫩嫩的掌心顿时染成了墨黑,“好,是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他“嗯”了一声,小心翼翼捧着墨汁走到少年身边,用另一手的食指沾了沾,黑漆漆的指头往少年白玉般的脸庞贴近。
“这儿……再加一笔,对对……还有这边……”
两人兴致勃勃,一人出谋划策,一人动手,唯有沉睡的少年浑然不觉。
“何人鬼鬼祟祟在此躲藏?出来!”
石壁外忽然响起一道男声,温和中带几分严厉,紫袍小皇子听出来是何人了,勾着小胖墩儿的后衣领便往外拖:“走,那个爱管闲事的大皇兄来了。”
假山这头又有一个洞口,大皇子弯腰探了进来,一眼便看见躺在石壁边的少年……以及他那一脸惨不忍睹的图画,几步走近,半跪在他身侧摇他肩膀:“阿绎,阿绎,别睡了,醒醒。”
……阿绎,阿绎……醒醒……
是谁在唤他?
萧绎头痛欲裂,乏力的身体似是突然被注入一股力量,猛烈得他瞬间撑开了双眼,整个人弹坐起来,结果“砰”地一下撞上了一个硬物,两道抽气声同时响起。
“天啊……阿绎你起来也不先说一声,撞死大哥了……”
清润的声音莫名地熟悉,萧绎移开捂住额头的手,看见眼前熟悉的面容,那双眸中责怪却又温润的神色,与大哥萧齐如出一撤,心头一震,只觉得眼眶微微发热。
他竟然见到了病逝的大哥,那个疼他护他的大哥?
果然还是死了。
上天不会对愚蠢之人仁慈,他何必妄想重来。
但能与大哥在黄泉路上相遇,即便是死,也……
然而,萧绎猛地回过神来,定睛细看,终于察觉方才淡淡的违和感从何而来——大哥的身形比印象中缩小了不少,看起来,怎么只有十岁出头?
他瞳孔骤缩,当场愣在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凝神一想,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
他记得清晰无比,萧景的长剑狠狠刺入他的胸口,将他杀死在空置已久的贤王府内。
贤王府……对了,他正是为了追悼猝然病逝的大哥才上京的。
“大哥,你没事了吗?”萧绎双手按在萧齐肩上,微微用力,睁大眼急切道,“他们说你病重去世了……”
萧齐放下手,露出被撞红的额头,一脸疑惑:“阿绎,你在说什么,大哥这不是好好的吗,哪来的病重?”
他定睛瞧了眼前的少年几眼,确然神采奕奕,气色甚佳,不像久病缠身之人,注意点便又落在大哥仍有些稚嫩的面容上……不,不仅仅是大哥,萧绎看着自己还是孩童时期的小短手,终于知道为何他只是想跟大哥拍个肩,脸却非得贴得这般近了。
萧绎默默收回手,在腿上狠狠掐了两下,挺疼的,说明这不是在做梦。
那么,他……死后重生了?
此念头一起,萧绎心里震惊非常,思绪纷飞,望着自己只有记忆中一半大的手掌,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是梦,为何他竟莫名其妙回到只有□□岁的时候?抑或是,记忆里所经历的一切,皆是如梦虚影,到如今才梦醒?
有何人能告知于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可惜他天生面瘫,萧齐并不能看出弟弟的心思杂乱,只当他是撞昏了头,起身拉过他的胳膊,俯身将他带出了假山之外。
明媚的日光蓦然披洒而下,温暖得不像话,胸腔里的寒意慢慢被驱散。
强烈的光线如此刺目逼人,脚踏实地的感觉如此真切,萧绎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心头的不安与困惑逐渐平定了下来。
是重生还是一场梦,走下去便知,权当赌一赌。
反正他已是去过鬼门关之人,运气再差还能差到哪儿去?
面瘫萧绎的这些千转百折的心思,可没能在脸上显露半分,所以他的大哥只看见自家弟弟朝阳仰着一张白玉小脸……上面那只大大的王八。
“噗嗤……”少年心性,萧齐实在忍不住了,捂着嘴笑出声来。
不妙不妙,弟弟的眼皮子一拉下来,王八的两只小爪便完整地露了出来,画工虽然粗糙了些,但胜在神似啊。
萧绎听到大哥隐忍的笑声,睁开眼,顺带把大王八的小爪收了起来,面无表情道:“大哥笑什么?”
作为一路看着弟弟长大的大哥,萧齐虽知弟弟一向是这副模样,还是轻咳两声收住笑意,自怀中掏出一方丝帕递到他面前:“你的脸脏了,快擦擦罢。”说罢立马别开脸,竭力压住上翘的嘴角。
萧绎眉心一动,想皱眉,奈何面瘫做不到,难得见大哥笑成这样,心下奇怪,走到假山后侧的池边往下照,看见水面倒映出那只黑漆漆的大王八,顿时想笑。
不是因为这王八画得丑,而是他瞬间便记起了这是谁的手笔。
当年他也没少被捉弄,这王八被画了不少回,回回出自同一人之手,叫他能记不住吗?
在他的记忆里,这个人是他们几个里唯一一位未遭萧景下毒手的王爷。直到他死前,仍旧被萧景好吃好住地养在京城康王府里,毫无建树,活得跟只猪似的,也难怪疑心极重的萧景懒得动他。
这一脸的墨汁干得差不多了,用丝帕干擦也擦不掉,萧绎索性蹲在池边往脸上泼水,双手来回抹了好几把,才将那张脸恢复原貌。
“这日头*辣的,待久了怕是要中暑。”萧齐将干净如初的丝帕收入怀中,与平常一般,自然而然地牵过弟弟的手,“大哥带你去母妃那儿喝些凉茶,解解暑。”
八岁的萧绎却手一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倏地将手从大哥的掌心抽了出来。
笑话,尽管他的身体变回小时候的模样,可他的心不曾变过,一个几十岁的大男人,被少年拉着小手走,成什么样儿了?即便这是他敬爱多年的大哥,即便画面看起来可能十分和谐……但他心里别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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