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岚也是怔了,尽量缩在陆澄身边不言语。陆澄见她一脸柔弱的样子,像是被这场面吓到了,忙低声宽慰:“妹妹,叫你受惊了。”
谢青岚一愣,见他一脸紧张的模样,也是忍俊不禁:“没有,我没有受惊。”
她看着柔弱,额头伤口还没痊愈,但屋中热气升腾,她一张小脸也红扑扑的,叫陆澄心神荡漾,不觉也红了脸:“没有就好……”
这头倒也是两小无猜,而陆兆南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什么心爱之人求成全?求成全跟能败坏老陆家的名声从来不划等号!陆兆南脑门突突的跳,还是尽量以商量的语气说:“你可以将她迎入府中,黄氏一向大度,必然不会苛待她。”
“儿子也想过,只是……”陆显现在倒是变成小白兔了,他原本就一副病弱的样子,此时微微垂着眼帘,更是一种柔弱的样子,“她并不愿进府。”
“不愿进府?”陆兆南又吼了出来,“那女子是谁!”敢看轻陆家的人,陆兆南一定将他们赶尽杀绝!
陆显道:“父亲息怒,她只是觉得,会碍了黄氏的眼,也不好入府。”又看向陆贞训,“况且府中妾侍也多,我实在是……”
陆兆南脸色憋得通红,骂道:“她以为她是谁!难道能和我的好媳妇儿相抗衡?”又瞅了一眼余氏,转头道,“你媳妇儿原是顶顶好相与的!如今倒成了什么?她还敢嫌你有嫡妻不成!”陆兆南愈说愈气,蒲扇般大掌抡向陆显,陆显整个被扇倒在地,“你成日怎么胡闹我都可以不管!如此败坏陆家家风的事,亏你也做得出来!养外室,何等的罪名!被都察院的发觉了,捅到皇上那里去,整个陆家都要因为你而被贬斥!”说着,陆兆南忽然冷笑出来,“我就说你成日怎么跟我的好媳妇儿怎么过都不好,日日与她闹别扭!合着你就是安得想要将她气死的心!”
陆兆南简直挫败得可以,黄氏是他看上的儿媳妇儿,陆显居然各种不喜欢,这不是在质疑他的审美吗?身为老中二病,陆兆南现在恁死小儿子的心都有了,更别说这货居然养外室!
陆显跟陆兆南这等子武夫出身的比起来,根本就是个小屁孩,被老爹一巴掌掀翻了,也是闷闷的不说话,一双眼睛静得好像一潭死水一样。忽又抬头看向谢青岚,脸上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来。
谢青岚被他看得不舒服,本能的觉得这个二舅是真的很狡诈,这样的示弱必然是有他的目的。还没等谢青岚想通他是什么计策,便听见胡氏“呀”的一声尖叫,旋即扑到陆显身边,神色张皇,是谢青岚从没见过的:“老爷,你别伤了我的孩子,你要伤就伤我吧……”
“母亲……”陆显哑着声音,低低唤了一声,胡氏泪水立时就下来了,护着陆显,哭道,“你妹妹已经没了,我如何还能看着你……”
听她提到陆昭,陆兆南脸上也是露出一抹怅然若失,但见胡氏涕泗横流的样子,年轻时候被那些权贵世家逮着往死里整的场面又浮现在脑中,大手一把拎起胡氏,骂道:“你这无知妇人!究竟是怎么教导孩子的!阿显做出这种事来,你以为你脱得了责任?!”还没等胡氏哭叫,便被陆兆南嫌恶的扔在一边,“你们这些世家出来的人,一个个没有一个好东西!毁了我半辈子不说,还要毁了我的儿子!”
谢青岚和陆贞训忙不迭的扑到胡氏身边,胡氏原本就是女子,更别说年岁大了,刚才又激动了一把,此时正眼前金花乱飞。
陆兆南一把扔飞了胡氏,又转向陆晖,骂道:“你这兄长又是怎么做的!”
陆晖真是躺着也中枪,看了一眼自家弟弟。陆显自幼就是那种惯会偷奸耍滑的人,并且华而不实,惯会找他这大哥担责任。偏偏要小些,陆晖再受不了也要忍着,还是乖乖跪下道:“儿子有罪。”
陆兆南气得不成,看着陆显,恨不得揍死他才好:“你自己想法子!若是解决不了,我帮你解决!”说罢,又转向胡氏,瞪着她,一步步的向她走来,“你就将我儿子教成这样——”
“外祖父!”谢青岚早就明白陆兆南是出了事就要迁怒到胡氏身上的,不管那事胡氏知不知情都是这样。这还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陆兆南是武将出身,还是不将权贵世家放在眼里的武将,要是这破脾气一上来,一刀把胡氏砍了……砍了也就砍了,他也不怕岐山伯府来闹。也不多想,扑通一声跪在陆兆南面前,膝盖上的剧痛让她眼泪一瞬间就飙了出来,“外祖父息怒,今日大过年的,还请外祖父怜惜外祖母一二吧。好歹,外祖母还为您生了大舅二舅和娘亲啊。”
看着谢青岚这张酷似陆昭的脸,虽说陆昭最后忤逆了他嫁给了谢赟,但这闺女好歹被他宠在手心里十几年,而后又有十几年未见,最后白发人送黑发人……陆兆南愈想,心中愈不是滋味,眼中的盛怒也是渐渐平息下来,咬着牙瞪着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胡氏,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声:“这贱妇——”
“祖父,好歹是除夕,何必闹得家宅不宁?”陆澄环视一圈,见陆泽缩在陆贞训怀中直哭,陆贞训一脸悲戚,但也司空见惯了一样不惊不怒,陆晖陆显兄弟一个跪着一个趴着,余氏也只好一起跪着,还有个抱着陆兆南大腿给不知道是昏了还是醒着的胡氏求情的谢青岚。
身为最得陆兆南欢心的长子嫡孙,陆澄知道现在再不劝,这事就覆水难收了,忙劝着说:“再有什么,出了年再说也不迟不是?总好过如今的样子啊。”
陆兆南撇了撇嘴,看着一屋子的狼狈,脸上肌肉不自觉的抖了抖,旋即哼了哼,拂袖坐下了。
屋中的人这才扶的扶人,劝的劝慰,刚将众人安置下来,宣告着新年的梆子声才缓缓敲响。
这年过得,也真是哔了狗啊……
第9章()
按着大燕的风俗,每到了正月初一,皇帝都要亲手写福字,而后分到各权贵世家和大臣手中。
而陆家经历了一晚上的鸡飞狗跳,在梆子声响起来之后总算是消停了。陆兆南被陆显气得七窍生烟,勒令他与那外室女子断了干系。
陆显满口应下,又与谢青岚一起扶了胡氏回去歇息。
正月初一的天气居然是格外的好,阳光懒洋洋的洒在雪地上。谢青岚一夜未睡,晒着这阳光也是松惬。
胡氏被陆兆南迁怒,此时直犯迷糊,秋瑟将她伺候在软榻上,便道:“二爷回去吧,这里婢子看顾着就好了。”说着,又取了被子来给胡氏盖上,“二爷也是累了一夜了,好好歇着吧。”
陆显的神色颇有些懒散,原本就浮肿的眼下添了不少淤青,还是讪笑道:“我与母亲说些话。”
秋瑟道:“太太昨夜被老爷发作,现在只怕要好好歇了,还请二爷怜惜太太些。”又在心中翻了个大白眼,这儿子养了还不如不养,老子娘吵架,娘被老子迁怒,他不怜惜些也就算了,还要跟她说话?
胡氏靠在软榻上,转头看一眼在身边的谢青岚,指了指室内,阖上眼:“青岚也累了,去歇一会子吧,今日你就陪我好了。”
谢青岚原本也是困了,闻言也是谢了,与檀心一起进了屋,褪去了衣物,这才躺在床上。
屋中陈设朴素,因为上回陆兆南来,一股脑儿砸了多少东西,现在屋中一切有棱角的东西都被撤了,连桌角都绑上了垫子。谢青岚盖着被子,看一眼檀心,叹道:“你不晓得,我有多庆幸,昨日如心不在。”
“如心性子大些,难免会做些不好的事。”檀心想到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的如心,也是惋惜,“昨夜杨姨娘不在,这才是最值得庆幸的。”
谢青岚点头,要是杨氏在,凭她哔哔几句,陆兆南又要对胡氏发火了。盖着还散发着馨香的被子,谢青岚没由来的觉得胡氏活在这陆家真是辛苦。好好的侯府嫡女,嫁给陆兆南这莽夫就算了,还天天受气。
檀心正要伺候谢青岚歇下,忽然听到外室传来陆显的声音:“母亲,昨日父亲的意思,儿子也好好考虑过了。”
旋即便是胡氏疲倦的声音:“你晓得就好,你父亲生气也不是没有缘由的,你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来?”胡氏声音软软的,虽说有几分薄责,但这种软绵绵的语调,好像是狂风暴雨后即将枯零的小花,别说陆显一个大男人,就算是像是陆泽那等子年岁的都吓不倒。
陆显笑道:“儿子知道错了,也是儿子不是。”又打了自己几下,“只是儿子不喜黄氏,却是如何都变不了的。况且黄氏身患恶疾,说是犯了七出之罪也不为过,只是父亲喜欢,儿子也不忍拂了他的意”
谢青岚听得极为不对味,虽是犯困,但还是起身,偷偷摸到帘子前,见陆显背对着自己,背脊挺得挺直,但他委实太瘦了,那样站着,居然给人一种莫名的奸诈猥琐之感。胡氏躺在软榻上,一脸的疲倦,秋瑟立在她身边,满脸冷漠,却也是眼观鼻鼻观心。
“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就给她一个名分也不是不可以。”胡氏叹道,也不见睁眼,“你父亲一向疼你,你是比我说得上话的。”
陆显“嗯”了一声,道:“她若是不愿,我与她散了也不是不可以,不然父亲恼了,不晓得会做什么事来。”又道,“只是母亲,我总是需要些银两打点一二不是?儿子也没有什么本事,每每中馈又是比大哥交的多些……”
“你大哥房中困难些,你又不是不知道。”胡氏看来也是心累了,转头冲着秋瑟道,“你取些银票给阿显,叫他去打发了那个女子罢。”
“太太——”胡氏溺爱陆显,秋瑟眼睛可亮着,这二爷这种事也不是一两回了,今日说要做些生意,从太太这里拿去五百两,明日又是要将什么货进库中拿了好几百两。偏偏胡氏溺爱他得很,手上几个庄子也不能满足这样的消耗啊!秋瑟恼了,明白这陆显就是个无底洞,而太太的力量是填不满这个洞的,当下一脸为难的样子:“太太,昨日我看过账了,昨日给澄二爷、泽三爷的压岁银,还有两个姑娘的,私库中正虚着呢,只怕拿不出来银两来了。”
胡氏一怔,总算是睁开眼了,狐疑的看着秋瑟,轻轻问:“果真没有了?我分明记得还多呢……”
“哪里能多啊?”秋瑟也是机灵,面不改色的迎上陆显的目光,“先是给太太娘家的年礼,又怕老爷知晓了,便是从太太私库中拨出来的,两个哥儿两个姐儿的压岁银和赏礼也是太太的私库。况且这么些年,庄子上也不怎么见得了银子……”又看一眼陆显,“只怕拨不出来给二爷的银子了。”
陆显知道秋瑟机灵,也不戳破,而是面露为难的样子:“只是若无银两,那女子只怕不愿离去……”说到这里,他忽然一笑,“听闻安阳侯的物件是由母亲保管着,若是可以,可能挪出来一些,供儿子去打发了那女子?”
谢青岚正在听壁脚,听了这话,也是无言的冷笑出来。合着这两个娘舅都是盯着自家老爹的遗产在,难怪说是狠心呢!自己伤得要死了都没有一个人来看,要不怎么说人心可怕呢?
胡氏原本恹恹,听了这话,倒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来了气力,捂着心口,胸口不住的起伏着:“不成!那是你妹妹妹夫留给青岚丫头的,你将我这屋子搬空了都成,但青岚丫头的,我说什么都不能给你!那是青岚的嫁妆,我如何能叫她没了依仗?”
谢青岚闻言,看着帘子外面胡氏苍白的脸色,咬紧了下唇。这外祖母软弱得可以说是懦弱了,对于陆显又是护短,但好歹,待自己总是真心实意的疼爱。想想在记忆中渐渐远去的谢赟陆昭夫妇,谢青岚还是有些难过,看一眼檀心,将下唇咬得愈发紧了。
陆显见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胡氏竟然为了谢青岚拒绝了自己,忙上前一步,瘦弱的样子叫胡氏这个做娘的心中酸楚:“母亲,儿子是真的拿不出银子来了,不然如何能贪了青岚丫头的钱财?母亲素来心疼大哥些,总是说大哥屋里难过些,但儿子以为,大哥夫妻俩怎能真的难过?相熟的人还与我说,大哥还在外面置办了不少庄子……”
胡氏脸色渐渐变白,捂着心口道:“你大哥一家日子确实难过些……”
“但母亲帮衬了不少!”陆显眼中闪过一抹阴鸷,“母亲总说大哥弱些,难道大哥不会做些什么?母亲帮衬大哥就不惜抬了整个嫁妆去,对儿子就是说没了银两,难道儿子不是母亲亲生的么?母亲手中分明是有银钱的,单单不给儿子?”
这简直就是个好儿子!谢青岚在心中默默骂了一句。陆晖夫妇俩是抠,有时也贪小便宜,但也没有像陆显这样,明知道胡氏没有银两,还要逼着胡氏拿钱甚至不惜撺掇动用妹妹妹夫留给外甥女儿的遗产?
换了谢青岚,早挽起袖子揍丫的了。胡氏脸色苍白,那样子像极了一口气吊不起来就会一命呜呼一般。谢青岚一怔,还是披了外衫,掀开帘子道:“外祖母和二舅在说什么?”
见这情形,陆显再傻也知道她在听壁脚,旋即怒上心来,道:“你不好好歇息,出来做什么?”
谢青岚一脸的淡定,脸色颇有些淡漠:“我原是打算睡了,不想听见了外祖母和二舅在说什么,这才来看看。”说着,又转向陆显,“二舅若是缺银钱,不妨与外祖父说罢?”
见她面无表情,话中虽是商议的语气,但含着冷漠。陆显一时也是恼怒,握了握拳,叹道:“我原本也不愿说出来的,只是要打发那女子,只怕是难得很了……”
“二舅舅有余力养着,没有余力撵走?还是舅舅根本不想撵?”谢青岚一壁给胡氏按摩,一壁看着陆显,颇有几分嘲笑,“若是舅舅没有那本事撵走,不如让外祖父来帮舅舅吧。”
其实谢青岚说得根本没错,陆显还真没那个心思撵了那女子,无非就是想在胡氏这里骗些钱财花花。被她说破,陆显苍白的脸上多了些尴尬,又想到要是落到了陆兆南手上……陆兆南那性子,直接砍了那女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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