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渊回到丞相府之时,谢青岚正坐在床上,帘子放下来,只露了手臂出来,严少白坐在床前为之把脉。见了这场景,傅渊心中稍稍安稳,待严少白收手,才问道:“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身子虚了些,短时间内不易有孕,更不宜有孕,只恐伤到根本。”严少白还是往日一般的仙风道骨,擦了擦手,很是淡定的样子,“傅相。”
“还请严大夫多多担待些,傅某少不得是要将内子身子交托了。”傅渊含笑,仿佛三月春风般,让人觉得浑身每个毛孔都舒展开了一样。只是严少白也是个高傲的人,看了傅渊一眼,笑道:“严某既然愿意来,那么就不需傅相多费口舌了。”说着,欠了欠身,“告辞。”
“严大夫。”严少白刚转身,傅渊出声唤道,“吴越之地似乎发生了瘟疫,严大夫一身医术出神入化,难道不愿意去救一救无辜的百姓么?”
“严某听闻,越王殿下将华神医绑了去,想来也是为了这事吧?”严少白转身道,“傅相难道不知道,华家经手的病症,我严家绝不再经手,既是未免两人生了间隙,也是尊严驱使。”又目光灼灼的看着傅渊,“既然如此,那么傅相何出此言?是要严某违背庭训,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华、严两家起了龃龉?”
他说得很是高傲,但又不是什么歪理。严家和华家的确有过这样的约定,一方接手了什么事,另一方就不会再对这个病症做什么措施,免得两家因为这个而相争,这么多年来,两家人一直恪守着这个不成文的规定,也一直相安无事。
傅渊含笑的样子,清雅贵气:“果然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吴越之地素来繁华,但现下已被瘟疫所侵蚀,北华南严,华家已经在吴越之地,难道严家不该有所表示么?”
“你不必激我。”严少白笑道,“华神医既然已经去了,那么什么病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我何必去添这个乱?叫华神医心中对我严家不齿,我何必去趟这趟浑水?”
傅渊含笑,只是坐在床前,伸手将谢青岚的手纳入掌中摩挲,很是亲昵的样子。严少白理了理衣衫,继续向外而去。
“严大夫。”谢青岚坐在床上,一直没有说话,现在才悠悠的说出来,“若是华神医也解决不了的病症呢?你去吗?”
“不可能!”这位小神医还是那样的直肠子,拂袖道,“华神医医术出神入化,绝没有他找不出法子的病来。”
“我是说如果,如果华神医也解决不了呢?”谢青岚分毫不让,只是这样说着,“如果华神医也解决不了,那么严大夫会不会出手?常言道医者仁心,严大夫绝对是当得起这个的,如果华神医也解决不了,严大夫可会放下所谓的庭训,为吴越之地的百姓争取一线生机?”
严少白没说话,嘴唇抿得愈发紧了,直勾勾的看着傅渊握着谢青岚手的亲昵动作,半晌之后才道:“绝无这个可能,华神医的医术,绝非我能够企及,我实在不信这世上有华神医无法解决的病症。”
华、严两家说白点还是争名逐利的,虽然严家不曾入仕,但若不是为了名声,也不会对华家接手后的人不再诊治,毕竟同行竞业,这事无法避免的,而若是得出的结论不一样,那可就是更尴尬了。
严少白这货能够这样坦然的承认自己不如华神医,足以看出他的涵养之好。
傅渊忽然笑出声来,低沉如同醇酒般的笑声仿佛有些哂笑之意在其中,严少白不免怒目而视。傅渊很是淡定的微笑:“严大夫何以断定华神医一定能够解决这次的瘟疫呢?这病来势汹汹,几个时辰就能要了人的性命,能用什么法子阻止这病症呢?”又正视严少白的双眸,“若是两位肯联手,自然还有生机,若是不肯,吴越之地那数以万计的黎民,只怕这性命堪忧,吴越繁华之所,将会变成死城,空城。”
他说得很慢,字字句句像是重锤落下,敲在心上了一般。严少白白净的苗蓉上抖了抖,还是咬牙道:“庭训如此,我绝不能违背,告辞了。”
看着严少白的背影而去,谢青岚一边命锦云打起帘子,一边说:“皇上下令了?”
“是,”傅渊抱了她,沉声道,“谁都没有法子保证一定有药方解决,只怕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
“我拿钱就是了。”谢青岚很财大气粗的表示,惹得傅渊发笑,“咱们固然是要出钱的,但世家们可不能坐视不理了。”
谢青岚摇头道:“上次你和刘寻二人联手,方能诳他们,吃一堑长一智,只怕没有那样容易了。”
傅渊微笑道:“我有法子,你莫要担心。”
见他笑容深邃,谢青岚好奇起来,莫非……
第176章()
华神医才算是醉得最惨的那个人,原本皇帝圣旨下达,将他接回去,结果走到了半道上,又得了一道圣旨将他送回吴越。看着越王那痞子气十足的笑容,华神医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才好。
皇帝都发话了,还能怎么着?干活吧!
京城之中对于这事还真不是那样重视的,毕竟华神医可是属于“他不点头阎王都要不了人命”的人啊。
但是到了第二日,吴越之地的八百里加急文书来了——“华神医尽力施救,然则并无大用,此病症来势汹汹,闻所未闻,实在不知道如何解决。”这消息一出,京城众人无不变色。
连华神医都无法解决的病症,那么应该怎么办?而那头,傅渊和谢青岚夫妇俩正在严少白暂住处忽又严少白。
“如今的消息,想来严大夫已经听到了,上次所说一朝成了现实,事已至此,严大夫想不想出山呢?”谢青岚找到严少白之时,他坐在华盖树下,看着那样的冷静,但周身的气度实在让人觉得他已经神游太虚去了,“严大夫医者仁心,这点妾身绝对信得过,如今吴越之地,无数人为并通缩煎熬,不知道严大夫可有意出山去助华神医一臂之力?”她顿了顿,“若是有的话,外子自然会在皇上面前进言此事。”
严少白白净的脸上神色复杂,也说不出在想什么,半晌之后,才低声道:“此事委实是让严某为难了,虽不忍吴越百姓受到这样的罪过,但华神医都束手无策,我又能做什么?”又起身,负手立在华盖树旁,阳光透过树缝,原本毒辣炙热,也减去了不少威力,严少白就那样立在那里,声音飘忽不定,“况严家庭训如此,绝不与华家干涉同一件事……”
“究竟是不愿意干涉,还是怕干涉?”傅渊今天看来心情不错,都肯让自家娘子被严少白见了。严少白身形一颤,转头看着傅渊。后者坐在长椅上,缓缓呷了一口清茶,那动作行云流水,做出来比一幅画卷还好看,搁了茶杯,傅渊这才轻轻笑起来,仿佛春日的旭阳一般温暖人心,“应当是怕吧?”
严少白冷笑道:“严家做什么要怕华家,没有道理的事——”
“严家当然有理由怕华家。”傅渊很不客气的打断了严少白的话,“若是我未曾记错,早在华家与严家都没有如今的声名之时,便有异常暗中的比试吧?严家华家的比试,华家诊对,而严家误诊,累得病人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最后惨死。”他一边说,一边将茶杯轻轻放在小几上,还是撞出了声音来,沉闷喑哑,“严家总是不如华家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傅相还肯提出来?”这话还真是戳中了严少白的死穴,这小神医脸上微微胀红,但还是半点不肯承认的样子,“况此事连我都不知真假……”
傅渊微笑道:“你不知道真假,你父亲可知道真假?傅某可是命人星夜兼程去了江南一问。”
严少白原本微微胀红的脸顿时变白:“你……”
“傅某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傅渊含笑,修长的手指摸索着拇指上的扳指,“严大夫,这可是难得的好时机啊,这霍乱之症,若是严大夫能在华神医之前找出解决的法子,严家一雪前耻,再也不必有什么不敢与华家相争的场面了。”
“仿佛很诱人的提议。”严少白死死的看着傅渊,“据严某所知,傅相乃是出名的心狠手辣,所谓家丑不外扬,家父如何肯将这事对傅相说出来?”
“令尊没事。”谢青岚替傅渊说道,“不过担忧着严大夫,自然知无不言了,一片舐犊之情,令人动容。”
严少白冷笑道:“原来是拿我来要挟父亲,傅相果然好手段。”傅渊笑得气定神闲,很是雍雅的样子:“那严大夫是希望傅某杀了令尊,这样来保全傅某心狠手辣的名声不成?”
严少白不免哑然,旋即道:“两位去吧,既然两位知道这是霍乱之症,如何不肯施以援手?”
“我二人就算知道是什么病,又该如何?”谢青岚有些气恼了,心道是这货怎么这样不开窍呢,“我回去查阅了不少书,中医之中,将一切腹泻有关的尽数称为霍乱,也不知道是哪一种,我可以将预防法子告诉严大夫,但是如何施救,那就真的没有了。”见严少白将信将疑的样子,谢青岚看了傅渊一眼,还是硬着头皮说,“我曾经听别人说起过,就那个人所说的治疗霍乱的药物,在大燕都找不到,所以,就算是有法子,也不知道怎么施救,只有相信尔等这些医术高超之人。”
严少白了然了,目光如同斑驳的烛火般轻盈跳动:“傅夫人的意思,严某了然于心,只是这事,华神医都做不到的是,我又有几成把握呢?”
谢青岚眼中的严少白,素来都是一派仙风道骨,但现在,他双拳紧握,额上青筋横生,看得出来十分的紧张。实则也是怨不了他,严家曾输给过华家一次,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即便撇开这个不说,对方是跟自己齐名的人,他都解决不了的病症,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将这事解决的了呢?
严少白这样的犹豫落在傅渊眼中,也是轻轻一哂:“男子汉大丈夫,有那念头就去做就是了,畏首畏尾,何能成大事?况且若不把握好此次机会,再无如此好的时候了。”又浅浅一笑,叫一旁的侍女都红了脸,“严大夫,若是严大夫出手,乃是严家识大体,愿意抛开往日的纠葛恩怨,以百姓为重与华家联手找寻药方,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些胜算;即便找不出,也是华家严家两家医术大家尽力为之,命该如此,怨不得别人。”他又粲然微笑,“若是侥幸,有一方找出解药,那也是流芳万世的美名。如今华神医远在吴越之地为了百姓研制药材,而与之齐名的严家毫无作为,叫别人怎么想呢?严家素来是将医德放在最高的位置上不是?可是一到了真的需要医德的时候,却表现出了如此畏缩的举动,只恐严家的美名,要断在严大夫这一代了。”
“巧舌如簧!”严少白脸色苍白,额上竟然滑下来一大滴汗水,不知是热得,还是傅渊说出了这利害关系而惊得。“我总算是知道,为何当年会有人因与你舌战而气得吐血了。”
听他说起陈年往事,傅渊依旧含笑,转头看向了把自己当壁花的谢青岚。后者也是笑得无可奈何,当年的事,那还真是……自己和傅渊见第一面,知道这货是谁之后,那还真是差点被他吓尿啊。
这样想着,谢青岚不免想到了那个山谷,虽然冷,但在里面,心都是暖的。不觉脸颊染上了红晕,还是低声道:“严大夫可愿意去吴越一趟?若是愿意,回去外子就能拟折子递上去了。”
严少白又恢复了那神仙似的样子:“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由头不去么?”又深深吸了口气,“只愿能够药到病除,也算是一全想为吴越百姓尽力的心意了。”
既然劝服了严少白,傅渊两口子也算是功德圆满,打道回府了。然而刚上了马车,谢青岚就被傅渊整个带到怀里,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阴恻恻的笑容,谢青岚不知道又在哪里惹了他不快:“怎了?”
“做什么脸红了?”丞相大人柔声道,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划过谢青岚光洁的下巴,“你看着他脸红了?”
谢青岚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肤色白皙如同美玉,衬得青丝愈发黑亮,目光深邃,鼻梁高挺,红唇边啜了几分笑意,勾人得厉害,忙拱在他怀里:“没有,要脸红也是看着你脸红”
“又想诓我。”傅渊道,“你分明就是看着他脸红的。”
“你别扭什么劲啊?”谢青岚啐道,“生米都煮成爆米花了你还在纠结这个。”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东西,也不给傅渊反应的时间,忙谄媚的抱着他脖子,“我不过是想到了你当时将我拐跑的地方,我想那里了。”
他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揽了她笑道:“如此,咱们寻个时间,回去就是了。”
谢青岚笑得得意极了,在他脸上亲了亲表示奖励,这才笑眯眯的坐好了。
等到两人下了马车,舒忌从中迎了来,对傅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傅渊与谢青岚用了晚膳,两人也就一道去了书房拟折子,尚未等傅渊放下笔,舒忌已然推门而入,道:“丞相大人,此事恐怕是有变数了。”
“什么?”傅渊并不抬头,只是依旧写着折子,“有什么变数?”
谢青岚抬头,颇为警醒的看着舒忌:“可是世家们有动作了?”
舒忌并未回答谢青岚,而是看向傅渊,声音还是那样的平板无声:“方才得到消息,洛阳侯要向皇帝上书,让丞相大人为使到吴越主持大局。”
第177章()
到了第二日,傅渊便将折子呈了上去,皇帝当场就笑得老怀甚慰的样子,命人将严少白从暂居处请出来,特意在宫中设宴款待了一番。
至于洛阳侯的折子则是暂且压了下来,皇帝全身心的投入了款待严少白这明事理的家伙身上。结果次日,整个文臣体制骚动了,纷纷上书请皇帝派傅渊去吴越之地安抚灾民,这下皇帝压都压不住了,只好顺手宣了旨。
这可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若是傅渊在吴越染病,那么世家当然最欢喜,皇帝现在可不能让傅渊死,但文臣集体骚动,也不能不重视,也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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