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距离维也纳不过六十公里,匈牙利王后玛利亚·哈布斯堡从布达佩斯逃离之后就去了那里。
四个步兵旗队,四个骑兵中队,以及两门六磅炮,斯特凡手下清一色是霍尔蒂在和佐伯尧开战前便加入军队的“老兵”,虽然实际经验不足,但已经是佩克什伯爵麾下最为精锐的部队了。
斯特凡骑在一匹雄健的红马上,他穿着一件从奥斯曼人手里缴获来的板链甲,头盔上的白色羽毛迎着风抖动着,空气中的寒意和身后吹过的凉风让他感觉身上的疲乏已经多了一些。
他摸了摸手上的权杖,一种名为布拉瓦的圆头短锤,这东西的杆很短,末端连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头,这是东欧军队中代表权力的一种仪式性武器,本来是斯特凡家族的传家宝,传说是他的祖先在为匈牙利安茹王朝效力的时候得到了这件武器作为赏赐。
当然传说的真假不能确定,但是自从得知了斯特凡已经被佩克什伯爵任命为军官之后,斯特凡的父亲就亲自带着这柄武器亲手交给了本来没有继承权的斯特凡。
父亲的认可让斯特凡心中窃喜,他从来都不是孩子中最得父母疼爱的,既不能像长兄那样继承权,也不想几个弟弟那样精通拉丁语和希腊语,但是现在他是最有出息的。
斯特凡很清楚,眼前这一切都要感谢佩克什伯爵,如果没有霍尔蒂他不会像眼前这杨幸运。
所以斯特凡小心翼翼的认真完成佩克什伯爵交代的任务,将队伍带到普雷斯堡去,控制那座通往波西米亚王国和奥地利的重要城市。
但是即便按照伯爵制定的操典,一路小心进军,从布达佩斯向普雷斯堡的进军远远算不上容易。
年轻的指挥官面临三个方面的考验。
第一个方面来自军队本身,虽然步兵们几乎都是从农奴征召来的,只要服役满年限便能获得自由身,而且退役后还有金额不少的年金可拿,但是人都是目光短浅之辈。
士兵们并不想刀头舔血去等几年后遥不可及的自由和黄金,他们深谙活在当下的生活哲学,行军路上一直都有农奴士兵逃走,四个步兵旗队减员相当严重,八百人的兵力还没有到普雷斯堡就已经溜掉了一百多人。
斯特凡曾经找底下的步兵聊过天,发现有些人的确是宁可当个操持木犁的农奴也不愿意战死在沙场上。斯特凡一边痛恨这些人毫无报国情怀和远见,一边派自己的老伙计梅杰里指挥两个中队的骑兵游弋四周,专门捕捉逃兵。并且下令在军中执行严格的连坐制度,一人逃走,整个旗队都要受到惩罚,勉强通过高压态势暂时稳住了形势。
当然,斯特凡也没有忘记向霍尔蒂诉苦,佩克什伯爵前几日已经回信过来,将再给他派四个新组建的骑兵中队作为支援,为他增加一些眼下正匮乏的机动兵力。
除去逃兵,斯特凡面临的第二个困难就是上匈牙利本身。这块土地本身就是匈牙利国土内最接近奥地利和波西米亚的地方,德意志人在这个地方影响力很大,同时这里也有大量土地属于亚诺什·佐伯尧。
这个地方可以说是本身政治光谱就是反对佩克什伯爵的,斯特凡需要小心地应付这里的各方势力,安抚那些佐伯尧的支持者,向他们宣布佩克什伯爵宽大为怀的政策,同时迅速掌握佐伯尧的庄园和财产。
招安佐伯尧原本在这些庄园的管事,让他们尽快跑去布达佩斯向霍尔蒂报告,另外就是从原本佐伯尧的庄园内拉出不少农奴,作为壮丁拉到布达佩斯去编练新的步兵旗队。
这项工作太过复杂,斯特凡处理起来很难得体,毕竟他是一支派去普雷斯堡的军事先遣队,攻城略地自然不在话下,但是复杂的政治工作实在是超过了斯特凡和这支部队的能力范围。
斯特凡也唯有指望着霍尔蒂能够尽快亲自到达上匈牙利,解决这里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
所有困难中最后的,便是斯特凡是第一次作为方面将领指挥部队行军,过去他只要执行佩克什伯爵的命令就好,现在他要顾虑到部队的方方面面,从后勤补给到日常的军事训练,从侦查敌情到行军扎营,所有出现的问题都等着斯特凡去拿主意,下决定。
要做到这些都不出纰漏,对于缺乏军事经验的斯特凡来说可着实算不上容易。
但是幸好斯特凡还庆幸自己管得不错。
他正在想着,前方扬起了一阵烟尘,派在最前面作为斥候的骠骑兵骑着健马正向着他跑过来,领头的骠骑兵脸上满是汗水,他不断尝试勒住胯下的战马,向斯特凡大声汇报。
“前方再有十公里左右,就是普雷斯堡了,将军,我们就要到了。”
斯特凡勉强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做出一副波澜不惊地样子。
“通知部队做好战斗准备,我们继续前进,告诉士兵们,普雷斯堡就在我们脚边上了。”
第二十节 王冠()
塞克什白堡,连接了匈牙利王国过去和现在的地方。这是马扎尔人自南俄草原来到欧洲之后建立起的第一座城市。
今日的欧陆正是民族主义萌芽的关键时期,且不论百年战争中形成的英格兰、法兰西的国族认同。在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影响下,意大利人不断寻找着他们和罗马人之间的联系,而民族主义叙事也因此渐渐扩散开来。
独立不久之后的瑞典国王给自己加上了“汪达尔人和哥特人的君王”这个奇怪的头衔,而波兰人这个斯拉夫民族的一支也宣称他们同当年和罗马同时代的游牧民族萨尔马提亚人有着传承的关系。几乎是在同一个时期,荷兰人将自己的祖先指向了罗马时代在“低地”地区生活过的巴达维人部落,这也是荷兰历史上“巴达维亚共和国”这个名称的由来,荷兰殖民者还把巴达维亚的名字送给了雅加达。
一瞬之间,似乎罗马人古老的灵魂连带着他们的邻居伴着文艺复兴的春风一起回到了欧洲大陆。
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霍尔蒂的那位堂兄尼古拉斯·奥勒哈斯推出了他的大作,将马扎尔人的祖先指向了匈人阿提拉。
不过马扎尔人的谱系实在是太过明确,他们原本是一支来自南俄草原的游牧部落,伴随着浓厚的突厥风格,当他们进入东欧之后便开始了放肆的劫掠生活,,马扎尔人侵袭德意志和法兰西,最远的劫掠到了法国和西班牙分界的比利牛斯山。
因为马扎尔人进入欧洲的时间比较晚,所以匈牙利人的谱系相当明朗,着实是和当年罗马时代的“上帝之鞭”阿提拉没什么联系,但是却挡不住匈牙利有良心的年轻历史学家苦心发明历史。
像尼古拉斯·奥勒哈斯这样的知识分子们普遍认为既然波兰人的祖先是罗马人一直没能征服的萨尔马提亚人,那么匈牙利作为国力相当的东欧强国,将自己的祖先推至匈人部落是非常自然的。
然而实际上匈牙利的历史却是十分的明朗。因为作为一个新兴的民族,匈牙利的历史脉络在周围的邻居眼里都看的清清楚楚。
公元十世纪,神圣罗马帝国萨克森王朝的奥托一世在奥格斯堡附近的会战中取得了对马扎尔人的绝对胜利,终于驯服了这群桀骜不驯的亚洲游牧民族,以奥地利为藩篱,将他们挡在了匈牙利平原上。
在十世纪末,匈牙利的斯蒂芬一世皈依天主教,匈牙利王国正式宣告成立,从此匈牙利民族算是终于以西欧基督教文明的基本范式构建自己的民族。
算到现在也不过五百多年的历史而已,而塞克什白堡的城基就是在斯蒂芬一世接受洗礼的那个时代铺下的,可以说这座城市本身就是匈牙利民族的日记本。
霍尔蒂·匈雅提站在圣斯蒂芬大教堂内,身边站着宫廷伯爵伊斯特万·巴托里和特兰西凡尼亚大督军斯蒂芬·巴托里。
佩克什伯爵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天鹅绒垫子,上面摆着一个硕大的金色王冠,王冠内部有个皮子制成的内衬,在王冠的顶部是个精美的十字架。
这个王冠看上去风格颇为奇特,匈牙利作为一个罗马教会体系下的天主教王国,这个王冠的几个面具备着东正教的特有审美,各色宝石制成的人像贴在王冠各个边,霍尔蒂在人像旁边还看到了几行希腊文。
摆在眼前的这个王冠又被称作“圣斯蒂芬王冠”,是由两个王冠合并而成,上边的那部分被称作“拉丁王冠”,是匈牙利王国皈依天主教时,罗马教皇送给斯蒂芬一世的加冕礼物。
下边的那部分被称作“希腊王冠”,匈牙利王国地理位置处在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上,拜占庭帝国和东正教会自然不会坐视匈牙利落到罗马教会的手中,在迈克尔七世时期,拜占庭帝国成功的将匈牙利王国通过联姻转化为自己的盟友。下半部分便是迈克尔七世送给当时匈牙利国王盖佐一世的礼物。
值得一提的便是这位拜占庭皇帝迈克尔七世的共治皇帝罗曼努斯四世在曼奇克特输给了塞尔柱人。
奇怪的王冠静静的躺在红色的天鹅绒垫子上,因为是两个王冠的叠加,所以这个王冠远远大过正常人的脑袋,它一半来自西欧的拉丁式样,一半又是来自希腊化的罗马嫡传,似乎昭示了匈牙利王国的命运。
既不属于西欧,也不属于东欧,而本身又兼具着双方的优势,似乎是匈牙利王国命运的一个注脚。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顶王冠。”
“我已经见过两次了。”
宫廷伯爵小声地回复着,塞克什白堡内的气氛现在有些紧张,贵族们已经吵翻了天,不然他们三个也不会到教堂里来躲清闲。
这顶圣斯蒂芬王冠在匈牙利王国内有着崇高的神圣地位,只有在加冕礼上才能匆匆一见,平时都被小心收藏起来,禁止任何人接触。
“我今天看到这顶王冠,有的时候就会想这或许便是上帝的一个预示。”霍尔蒂指着这顶王冠看着另一边的绿伯爵:“拉丁王冠代表着教皇将西方世界的统治权授予了我们,而希腊王冠则代表着我们是东罗马帝国的天然继承人,在迈克尔七世送来王冠不久,不就发生了曼奇克特大战吗?这或许昭示着我们将继承东罗马帝国的天命。”
两位伯爵都是一肚子糟心事,宫廷伯爵想着眼下城内的混乱,而特兰西凡尼亚大督军在念叨着此时王国东疆的战事,佩克什伯爵这些惊人的呓语他们着实没有听进心里去。
“罗马和希腊,在我们的身上达成了一个完美的和谐,这或许便意味着那个古老的帝国将在我们王国的身上复苏,重新降临人间。”霍尔蒂皱着眉头:“我们是罗马的保卫者,我们是希腊的继承人,我们是最应当称自己为沙皇的人。”
“沙皇”或者说“凯撒”,本身并没有什么神圣的地方,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这两个小国就特别盛产各种沙皇。
“霍尔蒂阁下,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让他们这样闹下去了。”
宫廷伯爵仔细斟酌了一下,张口说道。
第二十一节 议会()
匈牙利的政治体制保留着游牧时代的遗风,这就好比蒙古人的忽里台大会,具备着很强的贵族共和色彩。根据匈牙利王国在十三世纪形成的一系列黄金诏书,匈牙利的贵族们拥有非常大的权力。
首先是关于王国议会,议会应当一年召开一次,并且有权弹劾国王任命的各位大臣,宫廷伯爵伊斯特万·巴托里就曾经因为太过贪腐被贵族们从宫廷伯爵的位置上弹劾过。
然后便是各项贵族们的权力,首先贵族和教会免于向国王缴税,同时国王也不得强制没收贵族们的财产或者是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而所有贵族无论大小在政治上一律平等。
在军事上,国王不能强制要求贵族们加入他的入侵行动,但是一旦匈牙利王国受到入侵,所有贵族都有义务防御。
同时伯爵等头衔不能世袭,同时一个贵族也不能拥有多个伯爵头衔。也就是说霍尔蒂在保持佩克什伯爵头衔的基础上,便不可能成为特兰西凡尼亚大督军。
匈牙利的官职不得授予犹太人,外国人出任官职必须要经过御前会议的同意。
等等这样别扭的限制正是霍尔蒂一开始对匈牙利的王冠兴趣缺缺的主要原因。
概括来说,这是一个维护小地主小贵族权益,限制国王和大贵族权力的一套政治规则。
匈牙利的这个体系运行起来看上去非常美好,但是最终结果却不怎么样。因为这套规则既宣称大小贵族政治上权力是平等的,同时又对所有贵族的私有财产明确严格保护。在这个体系中,一小部分贵族会因为机遇或者是其他情况快速的扩充其财富。
当一部分贵族拥有了大量地产积攒了大量的财富,他们在政治上的能量显然会超过绝大多数小贵族。而爵位也会跟着地产固定下来,比如霍尔蒂家族就拥有佩克什地区绝大多数地产,理论上不得继承佩克什伯爵实质上只能在他家族内继续流传。
同样,佐伯尧和斯蒂芬·巴托里这样的大贵族也会把持特兰西凡尼亚大督军的位置。
在这个体系中,除了大贵族外,小贵族和匈牙利国王和中枢王权都是是最大的输家。
霍尔蒂他们三人之所以在圣伊斯特万大教堂内躲清闲,纯粹是因为议会之中的小贵族们已经吵翻了天。
在击败了佐伯尧之后,霍尔蒂下令将佐伯尧的全部财产充公,同时由斯蒂芬·巴托里接任特兰西凡尼亚大督军,并且派出斯特凡率领军队进入上匈牙利直接没收佐伯尧的庄园。
这个行动理论违反了一串匈牙利的法规,首先是不尊重佐伯尧的财产权。作为一个贵族,佐伯尧的财产是不得被随意没收的,同时特兰西凡尼亚大督军也是需要经过议会选举认可的,不能随意换人。
更重要的是佐伯尧作为过去十几年匈牙利王国的头面人物,自然不缺乏大量小地主的支持,议会中自然有不少大炮愿意为这位失败者大鸣大放。
反正霍尔蒂和绿伯爵等人不能真的提刀把参加议会的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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