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钰轻笑一声,从地上拾了块石块,在石桌上比划道:“晋军南下襄阳,宣武军攻夺朱瑾、朱瑄之地,由此可见,两者并未将洛阳视为可牵制他们大敌。”
“无论晋军南下,或是宣武军侵入山东,都是在扩展战略空间,解决各自后背之敌。”
杨复恭微微点头,李义山或许对中原不够深入了解,杨复恭细思后,也不由微微点头。
“当如我儿所言,洛阳虽人心散而不聚,却并非无一战之力,与其此时抢占洛阳,还不如等待洛阳巨变后,如此也可轻松夺得东都京畿之地。”
“我儿自洛阳北返,一路攻城破寨,整个河南、河北都成了空白之地,正是各诸侯抢占最佳之时,晋军南下襄阳、宣武军东侵山东也算合理。”
崔秀秀、李义山微微点头,他们顺着李思钰话语,也想明白了晋军、宣武军为何在极其虚弱之时,还死乞白脸坚持攻打其他藩镇。
李思钰微微点头,说道:“其一,李克用、朱温连连受挫,此时攻打势弱荊襄、山东,正可振奋军中颓废、失败士气。”
“其二,先下手为强,同时又杀鸡儆猴,震慑周边各藩镇不敢与之交战,彻底解决后顾之忧。”
“有此等两点好处,足以让晋军、宣武军心动,这也就没什么好奇怪得了。”
崔秀秀看向李思钰的目光满是敬佩、崇拜,李义山在李思钰伸手为自己倒茶水时,皱眉道:“正如二弟所言,宣武军、晋军不攻打洛阳,反而攻打山东、襄阳的确是各自无奈之举,只是朝廷作为有些怪异。”
杨复恭嘴角一阵扯动,不屑道:“洛阳的事情看起来怪异,却再正常不过了。”
杨复恭极为不喜李晔,看到洛阳发生的事情后,反而觉得这才是最正常之事,说道:“李晔素无恩义,乃志大才疏之人,本欲要以河北外兵威压南北衙臣服,谁料李飞虎却战败,再加上以往所作所为,纵然令人求援于长安、陕虢、太原,独孤战、西门君遂、裴仲德也不可能遣一兵一卒入洛阳!”
李思钰心下暗叹连连,但却极为赞同杨复恭话语,人无信不立,李晔所作所为再也无法让他人相信,哪怕晋军、宣武军攻打他地之时,欲要解决身边隐患之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时正是羁绊两军脚步之时,但却无人愿意遣援兵入洛阳。
天下看起来日日厮杀,混乱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可是细细深入思考后,事情也就那回事儿。
李思钰双手按膝,正要起身离去,这些事情被留守洛阳的飞鱼卫当作急件,但在李思钰眼中却远不如营州更加重要。之所以留下些探子在洛阳,或许他人看来,他心下还有些不甘,可他人却不知,他只是收集些情报习惯而已,无论中原发生了何事,他也不再出兵相助。
杨复恭见身边的儿子要起身离去,忙一手按住他的大腿,说道:“我儿以为洛阳还能存在多久?”
李思钰没想到杨复恭会突然问了这么一句,眉头微微皱起。
“洛阳究竟还能存在多久”
“还真不好说!南衙与河北军合而为一,以李存孝为将,洛阳朝廷当可存三年。南北衙若与河北军分而自立于朝,李晔居中调解使其共处,可保洛阳十年”
李思钰皱眉思索,突然摇头说道:“朝廷事情很难说的,上一刻所行之政甚为持重,下一刻可能就极为愚蠢,若按照如今形势,朝廷能否存在一年都不好言。”
杨复恭微微点头,他太了解大唐朝廷是个怎么回事,也很赞同李思钰话语,李义山却皱眉不解道:“南北衙、河北诸军合而为一,兵力当在十余万,又有天下飞虎为将,宣武军、晋军想要一时夺得洛阳自然困难,三年自是无碍,只是”
李思钰知道李义山想要说些什么,朝廷与李飞虎紧密结合,兵力丝毫不弱于晋军、宣武军,以三足鼎立之势,保住洛阳三年不失已经算是最为保守了,可是李思钰却言南北衙与河北诸军分庭抗礼可保洛阳十年不失,不但李义山糊涂,就是崔秀秀也有些不解。
杨复恭与李思钰对视一眼,又看向李义山、崔秀秀,见两人皱眉,微微摇头叹息。
“南北衙隶属朝廷,而朝廷却是最为混乱之所,再加上李存孝、罗弘信、王镕三人各有心思,南北衙、河北诸军不合而为一还罢,一旦合在了一起,以李存孝统兵之能,纵然雄兵百万亦非强军,三年在老夫看来,三年都是久得了。”
“但南北衙与之分立反而要好的多,不仅仅因为晋军、宣武军在外相胁,各自间更是危机重重,如此之下反而勤于军务而凝聚,若李晔可居于其中调和两者,不使两军交战,两者兵力不损,晋军、宣武军自不敢轻易去攻,除非两者暗自结盟联手。”
李思钰微微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当外敌强于己时,南北衙尽管与李存孝有矛盾,为了各自存亡,必然竭力抵抗,而晋军、宣武军势强却各自忌惮,若李晔处置妥当,洛阳当可存世十年。”
“只是”
“可惜啊!”
第1072章 都是自己的选择()
李思钰一阵无奈感叹,早已得知北衙神策军与李存孝大战消息的四人无奈摇头,朝廷北衙兵少,南衙军将各自为王,本就势弱的朝廷兵卒,李晔不但不给予支持,反而竭力打压,在他们看来,李晔就是在打压南北衙。
也怪不得四人会认为李晔打压南北衙,先有李曜为南衙大将军,后有不闻不问李存孝抢夺北衙军卒家眷之事,李晔所作所为,任他们也不会认为李晔是在支持南北衙。
李思钰再次双手按膝,这次杨复恭没有阻止。
“中原纷乱,咱们也管不了这么多,未来十年内”
李思钰轻声叹息,他可以看到未来天下又将是如何的惨烈,深陷战乱的百姓又将死去多少,可他却无可奈何。
或许这就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李思钰背着双手,缓步离去,崔秀秀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儿子依然嬉笑玩着泥巴,无奈摇了摇头,却跟在李思钰孤独寂寞的身后。
默默背着双手,缓步走在空无一人的小道,脚下沙沙作响,感受着脚底踩踏的柔软,躁动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相公也莫要太过忧虑”
崔秀秀快走两步,与他并立行走在青草小道,李思钰只是牵着她的手,向她微微笑了笑。
见他温和一笑,崔秀秀想要劝解话语也被堵在了口中,由十字扣的双手也变成了抱着他的手臂。
两人谁也没开口,默默享受着难得的两人世界,事情太多了,崔秀秀不仅仅要为他准备着婚事,作为帅府女主的她还要管着家里大大小小琐事,更何况有些政务也需要她点头。
两人的平静很短,当两人刚刚来到书房,就见到门外等着一人,正是宦官张承业。
见到李思钰、崔秀秀两人走来,张承业忙躬身低头行礼。
“王爷、王妃。”
李思钰微微摆了摆手,笑道:“莫要多礼。”
李思钰推门与崔秀秀一同走入书房,张承业躬身随在身后,依然弓着身体,轻声说道:“西域传来消息,秦将军与吐蕃人大战,秦将军虽胜了翰德,但损失颇大,已经离开了会州,此时当在凉州。”
李思钰示意张承业坐下,自己与崔秀秀也一一坐了下来,听到“凉州”两字,李思钰眉头微皱。
张承业继续说道:“飞鱼卫传来消息,圣女娜娅、大长老努尔丁、长安女鱼玄机也在其中,至于赵光定却未见得真容,拜火教多为黑衣蒙面,故而不好分辨,但有一人颇为符合赵光定身形,只是未曾确定。”
李思钰眉头微皱,手指轻击椅凳扶手,直到张承业话语说完,李思钰也还是眼睛微闭不言。
李思钰一直想不明白赵光定是如何说服娜娅离开长安的,可事实就是事实,他们的离开并未给李思钰造成伤害,之所以留着娜娅,主要是想要一个熟悉西域的向导,离开就离开好了,这不会给他造成任何困扰。
这些人的离开,李思钰损失的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向导,还有就是一个不确定的西域未来,但这也只是他随意一个棋子而已。
李思钰突然发觉他有些弄不清赵光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这人很是诡异,早先年就入了摩尼教,其后更是入秃头蛮部,与思雅生了阿蛮,之后就消失了不见踪影,再见之时却是以阿蛮为饵,欲要图谋自己,如今摩尼教得了襄阳,他却诱惑娜娅、鱼玄机远走西域!
李思钰很是不解此人作为,但他可以肯定,此人性情必然坚韧不拔,阴狠、狡诈亦不少了他人半分,可这人目的究竟是什么?
李思钰很是疑惑不解,可人已经离开,秦书瞳同样离开了会州。
会州是李思钰特意放置的一颗棋子,是牵制吐蕃、阻止党项的棋子,可一旦离开了会州,一旦入了凉州,这颗棋子就已经失去了价值。
李思钰微微摇头,吐蕃人短期内是不可能与李茂贞和解,有李思钰这层关系在身,秦书瞳尽管损失颇大,也当退守泾原之地才是,可他却北上去了凉州。
所得情报太少,李思钰并不清楚会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他知道,这个被舍去的棋子已经不再受他控制了。
沉默许久,李思钰才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西域太过遥远,一时间也是无可奈何。”
“书曈算了,不去管他。”
崔秀秀点头轻声说道:“营州正值百废待兴之时,一时间也无法抽调足够钱粮西征,也只能作罢,以臣妾看来,凉州乃回鹘人与吐蕃人争夺之地,秦书瞳目的当不是凉州。”
李思钰微微点头,此时的西域如同中原一般无二,同样乱成了一锅粥,虽吐蕃人依然最强,但早已无法完全掌控整个西域,各部各族相互争斗尤为惨烈。
其中对吐蕃人最大的威胁就是北面的回鹘人。
娜娅可以离开长安,李思钰可以确定赵光定必然以神国之饵相诱,只是他不明白娜娅是如何被说服的。看起来自相矛盾,其实不然,拜火教因教义而人人喊打,建立自己神国是拜火教最大心愿,也只能以神国之饵才能让娜娅离开长安,但娜娅并非蠢货,更何况身边还有大长老努尔丁,想要画个虚无缥缈的大饼很难。
凉州地处吐蕃、回鹘相争之地,秦书瞳身边族人尽管因葛尔家族不被吐蕃接受,但秦书瞳毕竟还是吐蕃人,他们同样也不可能被回鹘人真正接纳,身处吐蕃、回鹘争夺之地,自然也不可能长久停留。
西域穷苦,又正值各族混战,纵然秦书瞳可以劫掠,可那并非长久之计,想要完全养活自己
李思钰心下一惊,他终于明白了秦书瞳的目的究竟是哪里了,人也不由微微摇头苦笑起来。
崔秀秀见他如此,不由问道:“相公有了结果?”
李思钰叹气道:“书曈如此冒险,今后”
想到秦书瞳最终目的,李思钰微微摇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想错了,可他不相信秦书瞳一旦离开了会州,一旦前行到了凉州,他还会有退路,没了退路,这支人马也只能一路向西。
李思钰轻轻摇头,叹息道:“算了,脱了线的风筝究竟会飘向何处,谁也无法确定啊!”
“生也好,死也罢,都是自己的选择”
第1073章 没钱粮的三院(上)()
李思钰至始至终都未说出秦书瞳目的,可他知道秦书瞳出了会州去了凉州,若想保住族人,也只有安西一个去处,而正如他心中所想,秦书瞳的目的也正是安西,正是大小勃律。
葛尔家族是象雄部顶级家族,而大小勃律却是象雄部的故地,葛尔家族虽被吐蕃人排斥杀戮,可一旦入了大小勃律,就成了入了大海的鱼儿。
与此同时,李思钰也稍微想明白了娜娅为何会跑去了会州,为何会去了秦书瞳身边,可这些都已经无可奈何,最终会成了何种模样,他也无法左右。
无可奈何之事,李思钰并不会用太多精力去谋划,当他猜到秦书瞳目的后,也就不再过问,只是让张承业将秦书瞳幼子安置妥当。
张承业躬身退去,李思钰从书桌上拿起一摞纸张送到崔秀秀手中。
“天下书院本应在长安,只是很可惜。”
李思钰本想在长安立一座书院,一座不以儒家典籍为重书院,一座以实务为重的书院,甚至自己闲暇之时,按照后世小学、初中编写了些数理化教材,虽然疏漏颇多,但也算足够使用了。
不仅仅只是以数理化理论知识,更多的是百工之技,是民生国计之术。
本想着在长安培养无数徒子徒孙,以此慢慢影响整个大唐,培养无数亲善营州的文人士子,只是很可惜,尚未立起书院,自己就不得不离开。
已经休息了好些日的李思钰,终于正经了一回,将厚厚一摞纸张交到崔秀秀手中,郑重道:“相公想在烈山之旁选一地为书院,事关子孙万代,交给他人相公不放心。”
崔秀秀接过沉甸甸一摞纸张,知道他是如何之想,点了点头,说道:“臣妾定将此事办的稳稳妥妥,绝不会出了岔子。”
李思钰起身,微笑拉着她起身,笑道:“孔圣人为圣,那是因为无数书生宿儒读其言,为其门徒,你我今日立一书院,或许今后你我亦被后世称颂亦不一定,想一想,后世子孙以一女子为圣,又该是如何的情景啊!”
崔秀秀娇媚脸庞一红,轻拍了一下他的腰背,笑道:“相公就会取笑秀秀。”
“呵呵这可不好说呢,四大美女流于世,难不成就不能是五大美女?就不能出现一女圣?”
李思钰怀揽着崔秀秀出了书房,门外守着的军卒身体挺立笔直,不敢稍有斜视。
两人相互取笑对方,神情轻松,外界之事丝毫影响不到两人,营州突然增加无数百姓,事情多如牛毛,每个人都是脚步匆匆,反而作为营州的主人的李思钰却极为轻松,马伯聪每每见到他这般轻松,都会忍不住腹诽几句。
马伯聪拿着一摞账册急匆匆入了三院,今日正是三院主官商谈要事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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