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钰要出门,门房早就备下了马匹,他不很喜欢马车,这个时代的马车没有弹簧,做马车那颠簸,总之他不喜欢。
出了大门,李思钰一愣,大步走到老宋那棚子之下,看到老宋身边有个年轻人,有些奇怪。
“老宋,这是你儿子?”
秀才宋钰自然早就看到了他,听了这话,不由地白了一眼。
“咋滴,不行啊?”
李思钰一愣,随即挑起大拇指赞道。
“老宋,几日不见,见长了啊!不但这脾气见长了,关外话也遛呼了!”
“行,你牛!”
那青年明显有些拘谨,身上衣着也不算太单薄,就是这缝缝补补的痕迹也太多了,青年不时想要挡住那些缝补之处。
老头看着自己儿子这般模样,眉毛都竖了起来,一阵训斥。
“为百姓办事,穿着百家衣,还丢人不成?把手放下!”
李思钰则有些好笑,搂住这老头脖子,他突然觉得最喜欢这般模样。
“哎哎,我说老宋啊,为百姓做事可不是表现穿着如何如何,年轻人,鲜衣怒马,正是意气风发之时,难不成要让所有年轻人,一个个都如你这般暮气沉沉?”
“哼!”
“咋滴?不服气?”
“鲜衣怒马?是不是还要带着走狗飞鹰?”
“唉~,所以说啊,你这老头迂腐,鲜衣怒马也好,走狗飞鹰也罢,这都是他人的活法,你总不能让人人节俭如一吧?再说若是这样反倒不是件好事,你”
“等等,大帅,这事小老儿可不同意!节俭不好,难道奢华就好了不成?”
李思钰一愣,紧了紧手臂,笑着说道:“怎么,还不服气?”
“行,本帅就不急着去马老那里,咱们好好探讨一番。”
阿蛮最喜欢她阿爹跟人掰扯道理,每次都是大胜而归,最是让她骄傲。
只见阿蛮一溜烟跑回府内,不一会就提着两壶酒水跑了回来。
老宋摊铺前站着一胡人,李思钰不认识,也没在意。
李思钰与宋钰一同坐下,阿蛮和那青年分站在两人身后。
李思钰开口道:“财如流水这句话,老宋同意否?”
宋钰犹如上战场一般,挺直着身子,犹如英勇就义一般,看的李思钰有些好笑。
宋钰听了李思钰这话,点了点头。
“财者,人之宝也,岂可轻易示人以宝?”
李思钰点了点头,他也觉得这话没错,可是
“老宋,这钱财怎么说呢,他”
指了指那胡人说道:“他给你一文钱,让你写一份状纸。”
“你用一文钱跟阿蛮买了一个饼子,填饱肚子。”
“阿蛮是卖饼子的,要想我纳税。”
阿蛮呆呆的在李思钰耳边轻轻说道:“阿爹不对,阿蛮不卖饼子。”
李思钰白了她一眼,没理会她的“好意”,继续说道。
“我有了赋税,就可以请些官员为他处理不公之事。”
李思钰向前倾斜了一下身子,盯着宋钰。
“老宋,本帅所说可有差错?”
老宋下意识点头,这道理这么简单,他不傻!
第88章 钱财之论 马汉明()
“老宋,你看这钱财一直在流动着,正如那些流水一般。”
“天上下雨,土地湿润,湿润的土地长庄稼,然后太阳又把土里的水气蒸发到天上,天上的水多了,又开始下雨周而复始。”
“阿爹,不对,婆婆说,天上雨是雷电公公敲鼓打锣震下来的!”
李思钰被这丫头“好心”弄的烦了,给她来一个爆栗。
阿蛮很委屈,明明是阿爹说的不对,还打人!
“你这丫头真是的,等有时间阿爹好好跟你说说,现在不许再捣乱。”
“哦!”
李思钰看着捂着脑袋的阿蛮,很是好笑,却不再理会她。
“所谓流水不腐,这水流动起来才不会是臭水潭。”
宋钰想张口说什么,却被李思钰摆手阻止,只见他继续说道:“天下钱财看起来是不变的,其实每时每刻都在变,或是变多,或是变少,就如同粮价一般,粮食还是一样的粮食,可为何粮食价格有高有低?”
“道理其实很简单,市面上粮食多了,粮食价格就低了;市面上的粮食少了,粮价自然就高了。”
“大粮商就如同豪门世家一般,世面上粮食少,不代表粮食真的很少,而是粮食被大粮商藏了起来,这与土财主藏钱有何区别?”
“市面上流动的钱财,不断被人藏了起来,这水就越流越细,百姓手里也自然越来越没钱,百姓没钱,朝廷如何有赋税?没了赋税,如何请官吏为百姓做主?”
“鲜衣怒马也好,走狗飞鹰也罢,这都是让富有者去花钱,为这流水不至于去变细,或者断流。”
“但是呢,这里面有个准则,那就是这些钱来的干净,不是靠坑蒙拐骗,也不是靠压榨百姓和贪墨所得,只要干干净净,就是花钱胡闹些又有何妨?”
宋钰一开始还想反对辩解,还想与他争执一番,可这越听他越沉默起来。
宋钰突然站了起来,对着李思钰抱拳深深躬了一礼。
“朝问道,夕死,可矣!”
李思钰扶住宋钰道:“有必要如此吗,道理其实都差不多,正如老天下雨雪,这雨雪要下的正好才可,若天上积攒了太多雨雪,一旦下起来没完没了,也就成了水灾雪患了,这跟当下时局没多少区别。”
“唉~”
李思钰叹了口气说道:“天下节度使有钱,截流了朝廷的赋税,自己肥了,野心也就膨胀了,正如那水灾雪患一般。”
“道理其实都差不多,关键是要有度,你家清贫些,穿着差些这很正常,若是死撑着面子,穿的好,吃的好,要么自家妻女受罪,要么就会百姓受苦,这不好!”
宋钰对这番话很是认同,穷,就不要去装富!
李思钰拿起酒壶为宋钰和自己倒了一杯,又说道:“前几日,本帅考虑了一下,有些事情想请老宋帮忙。”
宋钰这些日子,纵然有些气愤李思钰把他强行带到了关外,现在也早就没了,剩下的反而是敬佩,敬佩这个年轻人的气度。
听了这话,宋钰有些疑惑起来,问道:“不知大帅有何事需要小老儿去做?”
李思钰喝了一口酒水,这才说道:“本帅估摸着就在这几日离开,这营州大帅府也就没了个主事之人,若是再有百姓不平之事,无法通过官服去做,咋整?谁来负责?”
“所以呢,本帅需要一个总管留守在营州,你这老儿虽迂腐些,却也公正,想要老宋你来给本帅看家,如何?”
老宋身后年轻人紧紧握着拳头,心中很是紧张,他太了解自己老爹是个什么性子,很担心老爹拒绝。
老宋喝了一口,自己拿过酒壶倒了一杯,又是一口饮尽,一连饮下三杯,这才抬头看向李思钰。
“小老儿信大帅!
“宋钰答应了!”
“哈哈”
李思钰仰天大笑,站起身子,拍了拍宋钰肩膀,多余话语一句都未再说,向后摆了摆手,翻身上马离去。
看着李思钰离开,宋钰感慨万分,没想到自己终于还是进了那人网兜里。
“先生先生”
正在宋钰感慨之时,身边的那胡人突然开口了,神情有些犹豫。
宋钰一见可能会有不平之事,立刻整了整衣服,身边的儿子赶紧从书桌里拿出纸砚笔墨。
“请问这位壮士有何不平之事?”
那胡人犹豫片刻,开口道:“是这样的”
李思钰带着努着小嘴的阿蛮离开,一路上李思钰故意不去哄她,阿蛮小嘴越鼓越大,偷偷看在眼里的他很是想笑。
带着一众亲卫来到一座副门前,正是资政院院正马汉明的府邸,同样是残砖破瓦,一样的残破模样。
马府早已得知他今日前来拜访,马汉明的长子马伯聪早已在外面等候了。
看见门外的马伯聪和马仲杰兄弟俩,李思钰翻身下马。
“外面天寒地冻的,你我又不是其他人,不必如此客气。”
马伯聪上前接过马缰,微笑道:“行乾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唉~”
“这日子还真是难熬,地位越高越无趣。”
“以前吧,时间大把大把的,有的是时间和兄弟们喝酒吹牛,现在纵然想也难。”
马伯聪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如此,整天处理公务,时间的确少了许多,还没法子,总不成不去处理。”
李思钰一边向里面走,一边说着。
“的确如此,想要做事,哪里会有时间去饮酒作乐,对了,你家老爷子如何了?”
马伯聪一脸忧色,摇了摇头。
“情况不是很好,随时都可能”
听到此话,李思钰忍不住叹息:“唉~令人尊敬的老人啊!”
“行乾也不必太过伤感,阿爹他很满足。”
几日说着就来到了二进院,马家媳妇婆子都在外面等候着他的到来。
李思钰摇了摇头道:“伯聪以后可莫再如此,小弟都不敢来了。”
“自家兄弟,每次都这么大动干戈,不好,显得疏离了些。”
马伯聪微笑点了点头道:“既然行乾不喜这样,以后就不弄这些虚头巴脑。”
李思钰还像以前一般,搂住马伯聪的脖子,捶了捶他的胸膛。
“这才是好兄弟!”
李思钰进了马汉明屋里,看着奄奄一息的老人,顿时悲伤了起来,这可是为数不多令人尊重的老人。
来到床前,拉着老人枯瘦的手掌,马汉明睁开眼睛,看到是他,忍咧嘴笑了。
第89章 壮我山河()
“行乾你来了。”
李思钰看着老人,有些难受,嗓音低沉。
“行乾来了。”
老人目光灼灼看着屋顶,好像突然有了神采一般。
“不行了——”
“老夫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就是遇见了行乾啊。”
“你做的很好,老夫很欣慰。”
李思钰低着头。
“行乾做的不够好,行乾很笨的。”
老人转过头,伸出枯瘦的手掌,犹如十数年前一般,抚在他头顶。
“你很好,真的很好。”
“可可这天下就要乱了啊!”
老人像交代遗言一般,喃喃低语。
“老夫也曾担心过,担心你会挥兵杀入关内。”
“活的太久了,见识过人吃人的情景你能护住一方百姓,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真的很好!”
“行乾,你知道吗,人力有时是有尽头的,想要什么都做好,往往却什么都做不好。”
老人叹了口气。
“老夫当年在你这般年纪,空有一腔热血,最终却什么都未得到,到老了也未明白,为何天下就成了这般?”
“后来啊,就遇见了愣头愣脑的你老夫一直没明白,现在终于明白了。”
“这权利就是一头野兽,毫无理性的野兽,是一头吃人的野兽”
“聪明人太多了啊”
“都觉得自己可以控制它,唯独唯独你行乾不一样。”
“你从未想要控制这头野兽,而是用刀把它砍了,分成了许多块,你真的不错!”
“秦失其鹿,天下逐之,可又有谁在乎一无所有的百姓?”
“行乾,答应老夫!”
老人突然抓住李思钰的手,很用力,很用力
“无论如何,守着边关,守着这片天地!”
“蛮人之凶残不是关内之人可以抵挡的,行乾,答应老夫!答应老夫!”
李思钰用力点了点头。
“不割地、不和亲、不称臣、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宁为守国犬,不为万世侯”
“行乾从未忘记说过的话语!”
老人突然大笑。
“哈哈”
“好一个不割地!不和亲!不称臣!不纳贡!”
“好一个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好一个宁为守国犬,不为万世侯!’”
老人突然狂吼
“壮哉!壮哉!”
“壮我山河——”
李思钰泪流满面,死死握住老人手掌,头颅深深埋在老人怀里。
“呜呜行乾,行乾起来吧!”
泪流满面的马伯聪上前拉起李思钰。
“阿爹去了,走的毫无遗憾,是是喜事!”
马仲杰上前扶住李思钰。
“行乾你现在可是我辽东军主帅,可莫要再悲伤了,阿爹不会喜欢你这般的。”
阿蛮从未见过自己阿爹这般,有些不知所措,泪眼八叉看着他,想哭又不敢哭,很是可怜。
马伯聪婆娘刘氏强忍着悲怆,上前安慰。
“行乾可莫要吓着孩子了,阿爹心愿已了,已经无憾了。”
李思钰勉强站起身子,强壮如他也打起了摆子。
李思钰深吸一口气,擦去泪水,回头再看一眼这老人,大步走了出去。
突然顿住脚步。
“老马尽忠职守,堪称我辽东军表率,当以国葬,以慰老马在天之灵!”
“传令三军,三日后,全军为老马送行,行国葬!”
马伯聪再也无法承受,伏地痛哭,全家老小一起痛哭。
李思钰仰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像是又看到曾经,泪水沾湿衣襟
马汉明的逝世,所有人都有预料,唯独他们没预料到的竟然是李思钰的军令。
三军将士要在营州为马汉明送行,举行国葬!
国葬,这是一个新名词,但所有人都能够理解、明白!
国葬,就是一个人的最高荣耀!
全城谁能料到,一个小小的辽东官员,竟然会被推到国葬地步?
三日内,所有人都在讨论,都看着那座残破院落,眼中露出无比羡慕渴望,好像自己死后也能享受如此荣耀一般。
作为营州唯一的幸存酒楼,酒楼内人满为患,谈论着昨日之事,店小二来回奔走,脚步声却轻盈无比,唯恐打扰了客人的兴致。
住在酒楼中的裴仲德和马文豹一样早早得知了李思钰集结三军,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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