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木修这一席话无疑戳中了乔蕤的心,他眸色一颤,却没有应声。长木修见火候已到,含笑拱手告辞:“望将军保重身体,修得空再来拜访。”
语罢,长木修阔步走出了军帐。守帐侍卫望着长木修远去的背影,眼光中透着深邃。几日前,周瑜得知袁术派乔蕤北上迎击曹操,便猜到长木修一定好有所行动,他即刻决定将计就计,命这侍卫在乔蕤脱离袁术帐下之际,见机行事,秘密将他截下。周瑜本人,则亲率百余人在数十里开外相侯。
若此计成,便能彻底扫除孙策与周瑜的掣肘,令两人再无牵绊,大展宏图了。
是日夜,孙策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木案上摆放的印信诏书,眸色深沉。
明汉将军,代父孙坚袭乌程侯爵位,兼任会稽太守,这便是他与袁术决裂后,曹操以汉献帝之名给他的封赏。可得到这一切的时候,孙策心里没有半分愉悦之感,甚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苍凉。
自打离开家乡,入袁术帐下讨兵,已有数年,有时感觉不过是昨日,有时又似恍如隔世。即便他达到今时今日之地位,亦时常感觉身不由己,乔蕤的事,便是袁术与曹操步步紧逼,不得不走了现下这步险棋。
这几日他以于吉处处散布谣言,蛊惑民心为由,把大乔小乔和孙尚香都堵在了家中,不许他们出门,事实上是不想让大乔知道,袁术已经称帝,乔蕤又被派去了北方战场。可瞒着心爱之人的滋味实在难受,过不了几日,他也要按照诏书要求,整顿兵马,去与吕布、陈瑀等人会合。届时大乔就算能乖乖待在府里,也难保小乔或孙尚香外出听到传言,若是那般咋呼给大乔听,只怕事情会更糟。
与其如此,倒不如还是他自己说罢。想到这里,孙策如坐针毡,可情势并没有给他喘息之机,大乔不知何时迤逦而来,轻声唤道:“孙郎,怎么一直坐在这里,不冷吗?”
第149章 处易备猝(一)()
听到大乔的声音,孙策腾地站了起来,讪讪道:“莹儿怎么来了,方才不是睡下了吗”
大乔嗔了孙策一眼,语气里满是心疼:“还说呢,半夜三更不睡觉,坐在穿堂风里,是想生病吗?”
孙策右手揽过大乔的纤腰,左手则探到身后,偷偷将诏书反扣在案上:“军务繁多,看了一会子就忘了时辰,害你担心了。”
大乔不似往日般害羞,钻进孙策怀中,紧紧环着:“我方才做了个噩梦,孙郎,抱抱我。”
孙策靠着木案坐下,将大乔抱在怀中,她像个狸猫似的蜷缩着身子,靠在孙策心口,半晌未说出话来。孙策不禁笑道:“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做梦竟也能吓成这样,你怎的不梦见我,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帮你打跑了。”
大乔摇摇头,清澈的眼波里仍满是惊悸:“孙郎,我梦见我父亲了,我梦见自己还是小时候的样子,父亲拉着我的手,带我去宛城的集市上买糖吃。可我正吃着糖,父亲却不见了”
听了大乔的梦,孙策憋在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索性将那诏书与其他文书一道撂在了一旁,抚着大乔的瘦背,宽慰道:“打从跟我了,你也有好长一段日子没见过岳父了,父女连心,心中思念再所难免。莹儿,我答应你,很快就会把岳父大人接来江东,到时候我会再向岳父大人提亲,风风光光娶你一次,让你做我名正言顺的夫人。”
“孩子都那么大了,还做这些,多羞人啊”,大乔的声音莞尔清脆,在这样冷风徐徐的深夜里显得尤为动听,“你知道的,我不在意名分,我在意的是你心里真的有我。”
孙策轻轻拍着大乔,犹如在哄琼儿一般:“除了你我根本看不见旁人,难道你没有感觉吗?人生在世太累,我也只想要个情投意合之人”
孙策的怀抱很温暖,大乔偏着小脑袋,意识逐渐模糊。半晌没到大乔的回应,孙策低头一看,只见她窝在自己怀中,长睫毛微微颤抖,沉沉地睡着了。
手臂虽然酸木,却依然舍不得放手,孙策就这样抱着大乔,坐了好半晌,直到他的周身开始发冷,才将她抱回后堂的卧榻上。
此一次大乔睡得安稳了许多,恬然又可爱。孙策的大手轻缓地抚过她白嫩的面颊,温柔的神情里带着几丝忧虑。
那日听闻乔蕤被派去了前线攻打曹操,孙策便猜到,此事定是长木修向袁术提议,如此引得乔蕤远离江东,他便可以趁机将乔蕤救下,一来可以向小乔邀功,二来还可以威胁孙策,令他左右为难。
孙策一面答允曹操所求,受官获封,一面则暗暗与周瑜筹算,欲趁机救下乔蕤,永绝后患。
若是不出所料,明日乔蕤所率的部队便会与曹军相遇了。
孙策正想着,忽听房外有人敲门,只两下。他明白,若非事情紧急,手下之人不会在半夜寻他,孙策悄然起身,迅速敏捷地打开前堂大门,只见一士兵模样之人立在门口,喘息个不住:“禀少将军,陈瑀并未按照约定,与吕布会合,而是联络山贼,袭击我部驻军”
孙策勃然震怒,手上的动作却分毫不重,轻轻关上了厢房大门,压低嗓音道:“传令,让程普与吕范即刻来府上见我。”
细阳城外,周瑜带着数百人埋伏在丛林间,等待着接应前线。
袁术为人多疑,现下称帝,少不得觉得周围人有异心,断然不会留乔蕤在身侧,长木修定是趁此时机,游说袁术将乔蕤派去了北面打曹操。
可周瑜并不慌乱,毕竟早在一年前,他就开始安排,将袁术帐下乔蕤身侧的侍卫渐渐都换成了自己人,为的就是今时今日,面对如此情势,不至于太过被动。
现下他决定将计就计:乔蕤与手下脱离袁术阵营时,两军势必会乱,而他安插的人则会趁乱将乔蕤送来此地,再由周瑜亲自护送渡江,去往姑苏,与大乔和小乔团圆。
虽已开了春,晨起冷风肃杀之气十足,周瑜抬眼看不到初阳,问身旁手下:“现下几时了?”
“回禀周将军,才过辰时未几。”
若他所料不错,曹军与袁军的第一次对垒便会发生在今日上午,周瑜又细细看了一遍手中的羊皮卷地图,成竹在胸。自陈国至许地的条条道路,以及陈国至细阳的诸多路线,他都已清晰刻在脑海之中,无论长木修如何使诈耍滑,都难以逃出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时辰尚早,周瑜抚着身侧葳蕤挺拔的树木,含笑吩咐道:“给大家弄些吃食,待会子好做事啊。”
周瑜年轻,但做事练达,气量恢宏,礼待下士,从不摆架子,在军中很得人心,这百余士兵都乐得为他效力。士兵们接过干粮,开心地吃了起来,周瑜也靠着大树坐下,掏出竹篪用素帕擦净,眉眼蓦地一软,脑中浮现出小乔的模样,宜喜宜嗔,鲜活又明媚。
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将自己完好地塞进了他的心中,从此无论军务多繁琐,心里会有个角落一直记挂着她。这便是牵肠挂肚的滋味吧,周瑜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如此,嘴角不知不觉泛起了笑意,虽是自嘲,倒也甜蜜。
忽然间,明亮的白日霍地转黑,周瑜蹙眉抬眼,只见数百只黑翅鳞羽的怪鸟如乌云般自东向西飞去,他猛地站起,眉头紧锁霍地翻身上马,一路追去。
士兵们本正用饭,傻眼一瞬后,也立即上马随周瑜追了出去。可鸟飞速度极快,转瞬就消失在了视线中,一股不安之感在他心中升起,周瑜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怪鸟竟在此时出现,而且他们去往的方相,正是曹军与袁军交兵的细阳。
周瑜打马的频次又快了几分,疾行大半个时辰,拐过前面的土丘就要抵达陈国。谁知道路尽头忽然蹿来一众逃兵,丢盔弃甲,看装扮应是袁术下部。周瑜赶忙下马上前,拉住其中一人高声问道:“你们是乔将军门下的士兵吗?”
那人着急要跑,被周瑜拉住衣襟,不住挣扎:“哎呀,还问这些做什么,快跑吧!乔将军被鸟啄死了,曹操的十万大军马上就要打来了!”
第150章 处易备猝(二)()
趁着曹军南下,陈瑀联合了严白虎等山贼,在江东兴风作浪,意图争夺孙策的地盘。可最让孙策生气的,并非是此人背信弃义,而是他任由山贼四处剽略,搜刮民脂民膏,让才安乐几分的百姓再次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孙策率部坐镇钱塘,任命吕范等人为将,短短几日便在海西大破陈瑀,俘获了陈瑀手下将士四千余众,逼得他一路北上投靠了袁绍。
此事方平,曹操大破袁军,斩杀袁氏大将乔蕤的消息便传过了江来,孙策惊得跌了手中的茶盏,问斥侯道:“哪里来的消息?公瑾呢?你们有没有见面?”
那斥侯回道:“现下曹军大举进攻,扬州与庐江郡都乱成一团,我们先前布置下的耳报全部被搅乱,末将亦未能与周将军取得联系。”
孙策沉吟半晌,眸色暗如寒潭:“传孤的令,乔将军的事,暂未查实之前,务必封锁消息,不准传入姑苏城。”
斥侯一怔,满面为难:“主公,这人长腿,消息可不长腿啊”
孙策也知此事难做,更不欲搞得姑苏城人人道路以目,太息道:“尽量吧,莫要搞得人心惶惶。”
斥侯拱手领命,起身退了下去。孙策满心烦乱,以手撑头,呆坐许久,抽出纸笺,修书一封,在烛火旁烤干后,放入了信封内封存妥当,准备命人连夜送回了家去。
虽然还没切实的消息,但他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若非情势太混乱,周瑜不可能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而曹军压境,他身为主帅,更不可能临阵脱离,眼下实在是腹背受敌,两面夹击。现下能够求助的人,只有他的母亲了。
曹军一路南下,逼得沿线百姓四逃,毕竟曹操曾在徐州屠城,又有谁知道,此次他会如何对待袁术管辖下的百姓?男女老少携家带口,狼奔豕突,这与寿春仅一江之隔的丹阳与吴郡便成了他们逃命的首要之选。
三两日间,姑苏城中也涌入了大量流民,随之而来便是抢掠与暴乱。孙策下部紧急弹压,却仍无法将其安置。不少门店关张,街市上人烟稀少,好好的江南富庶地,一朝又现萧条之景。
城南的孙将军府中,吴夫人接到孙策的来信,要他们即刻收拾搬往会稽郡的山阴去。当初打下会稽后,孙策便命人在那里修筑了府邸,现下他获封会稽太守,将母亲妻女与弟妹迁去,可谓是名正言顺。
更多无法宣之于口的理由,则是他现下坐镇钱塘,离山阴不足百里,总好过距离姑苏近四百里之遥。一旦有什么情况,他也可当机立断,做出反应。
不过搬家并非一件易事,就算是这般紧锣密鼓地张罗着,也还是要收拾好几天。是日,吴景从庐江回来,吴夫人少不得要去府中探望,一去大半日还未回还。婆妇婢女们便有些懒怠,坐在回廊下闲聊。
大乔细细收拾着琼儿的东西,这小小的人儿才几岁,便已是家中的掌上明珠,玩物摆件一大堆,足足装满了三五只大箱子。大乔抬手拭去额上香汗,只见房中已经没有剩余空箱,能将孙策所赠的首饰珠钗装下,不由有些懊恼。正当这时,小乔的呼喊声在窗外响起:“姐姐,姐姐”
大乔打开小窗,只见小乔立在廊檐下,巧笑嫣然:“姐姐那里可还有小匣子?我有些宝贝物件没处放了,正发愁呢。”
“我也是一筹莫展的,才把琼儿的东西收拾好,原本还想拜托小叔给我买几个木箱来,可他一早就出去了”
小乔歪着头想了一阵,复对大乔道:“这点小事何必求人呢?我们一起去东市买两只不就好了?”
孙策出征前,曾嘱咐大乔,太平道人为祸江东,让她无事不要出门。如此算来,她已经困在府中月余,实在闷得慌。大乔思忖着,若再不收拾停当,恐怕会耽搁迁往山阴的日期,便欣然允道:“那好吧,我们快去快回,莫要让家里人担心才是。”
约莫半个时辰后,小乔换了男装,驾车带着大乔一路去往东市买匣子。姐妹两人说说笑笑一路,并未觉察有何异样,直到进了东市,看到许多熟悉的店铺已然关张,才显得十分诧异。
好在卖箱子的木匠店还在经营,大乔与小乔走下马车,挑选了一番,顺利付了银钱,叮嘱对方天黑前送到孙将军府。
正当这时,大乔忽然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似曾相识,她微微回过身,只见一美艳妇人不远不近地站着,睨着她轻笑道:“大乔姑娘名不虚传,几年未见,还是美貌如旧啊。”
大乔联想起昔日孙策对自己说过的话,即刻猜出这女子就是望春楼的老板娘,曹操的校事姬清,她莞尔一笑,一把拽住还在四处贪看的小乔,不紧不慢道:“多谢夫人谬赞,告辞。”
姬清似是想到大乔会如此,故弄玄虚道:“大乔姑娘怎的还有闲情逸致,在此处买东西?难道不该上寿春去”
小乔不知此人是谁,只觉得她阴阳怪气的有些讨厌,撂下一句:“我们在哪与你何干?”便拉着大乔欲走。
姬清笑意更浓:“小乔姑娘真是好兴致,自己的父亲战死沙场了,一点伤心之色也无,还在这里耍威风?”
小乔面色一凛,旋即一飞宽袖,甩出一颗石子:“你再胡说八道,我可要撕你的嘴了。”
大乔知道姬清的厉害,不欲小乔与之冲突,赶忙将她拦下:“婉儿”
姬清轻巧地躲过飞石,笑得愈发猖獗:“敢情你们姐妹俩还不知道吗?整座姑苏城可都传遍了,乔将军在前线被怪鸟啄死了,四处都在传言,你们竟然不知道?”
姬清说的有鼻子有眼,小乔不由慌了神,望向大乔,但见大乔面色如灰,嘴上却仍不卑不亢:“传言千奇百怪从未停止,而我只信孙郎一人,不劳夫人费心了。婉儿,我们走罢。”
“大乔姑娘,孙将军真的如是可信吗?你可要知道,当年你随他来江东时,你父亲答允的那封回信,还是我弟弟亲手代笔,否则为何这么多年,你父亲来信只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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