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虽已成亲快一年光景,亲近时大乔却还是难免羞怯:“我没事的,让我起来帮你收拾包袱罢。”
“这些都是小事,哪里有你的身子要紧。莹儿,我明日就要出征了,你安心躺着,陪我说说话吧。”
大乔乖巧地窝在孙策怀中,呢喃道:“孙郎,若能赢了王朗,整个江东便都是你的了。从前你时常说起自己的抱负,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的抱负到底是什么呢?”
“大战在即,我若说项羽,你肯定觉得不吉利,那我便换个人与你说。莹儿,你饱读诗书,应当知道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罢,我的志向就是像他一样,无论是否身居王城,都能匡定天下,解救黎民。”
不知为何,此次孙策出征,大乔尤为不安,可她不愿让自己的情绪影响他,转言而笑:“听闻齐桓公好内,晚年纳了好几位夫人呢。”
听出大乔好似在吃飞醋,孙策心里竟有些痛快,出言安抚道:“哪有人天生就凉薄,许是他心爱之人离去,他负气才会如此罢。不过莹儿,我绝对不会负你的,我孙伯符此一生有你,旁人真的是再也看不上了。”
大乔将小脑袋枕在孙策肩头,嘴角带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滚落:“孙郎,我不要救世主,也不要大英雄,我只想要你永远平平安安的。”
窗外冷风肆意,孙策的心却是暖暖的,他撑起身子,褪去银甲,好让大乔靠得更舒服些:“我幼时随母亲颠沛流离,备受其苦,现下只希望能靠一己之力,打出一片天地,让我们将来的孩子和万千孩童能安然快活地生活。莹儿,你放心罢,除了你,没有人能伤害我分毫,只有你能看到我不着甲衣的样子,是我永远不设防的人”
本以为大乔听了这话,会有些许感动,谁知她却咯咯笑了起来:“我可不信,且不说婆母与弟妹,周公子难道你会设防吗?”
“他们与你一样,都是我的亲人,我自然不设防;可也与你不一样,你是我唯一的妻,也是我最爱的人莹儿,入秋来,你的身子一直不大好,说起来,我们也有日子没亲热了,明日我就要去打仗了,不如”孙策撑着脑袋,抬手轻绾着大乔的青丝,笑得俊朗又勾人。
大乔早已见惯他这副模样,偏过头去不予理会:“你明日还要骑一整天的马,现下还不省着些精神,倒是来闹我。”
“这算什么,我们方成亲那会儿,一整夜不睡,白日不是一样打仗吗?”
“我烧心又难受,还是不舒服得紧,若是你不让我帮你收拾包袱,我可要早点歇着了。”
孙策到底心疼大乔,听她如是说,怎舍得勉强半分:“你歇着吧,我自己去收拾。”
语罢,孙策下了榻,三下五除二就将包袱扎裹得当了。大乔望着他来回忙碌的身影,心头涩涩。既是心头挚爱,怎会不愿与他亲近,只是自己有难言之苦,不愿让孙策劳神牵挂。打刘繇时,他身上那条条血痕,犹如刻在她脑中一般,午夜梦回,她时常惊醒,总害怕孙策会有个好歹。此番他出兵讨伐王朗,本就行路艰难,她怎能让他为了自己而分神呢?
正当大乔愣神时,孙策返身而还,坐在榻畔对大乔道:“莹儿,我实在舍不得你,你能否赠一缕发丝给我,我贴身收着。”
大乔赶忙换上一副笑颜,拿起榻旁绣筐里的小剪子,剪下一缕青丝,塞入荷包内,递与了孙策。孙策如获至宝,顺势将大乔拉入怀中:“莹儿,所谓结发夫妻,大抵如是。等我扫平肘腋之患,我们就回吴郡去,我要再娶你一次,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我,不再受妾室之名。”
大乔含笑颔首,强忍着眼泪道:“好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早点歇下罢。”
夜半三更时,江东之地,千家万户仍在睡梦中,孙策下部的士兵们,却已开始收拾行囊,拔营牵马,准备冒着风雨向会稽郡出发。
小乔一夜未睡,托腮坐在帐内,回想着下午大乔的话。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大乔竟然有了身孕,且月份不小了。
大乔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身子,影响孙策行军打仗,索性决定将此事隐瞒,回到宛城生产。可她连自己究竟怀孕几个月了都懵然不知,车马颠簸,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得了?
想到这里,小乔忍不住又叹起气来。原本她是打算直接回绝了大乔,可大乔泪眼汪汪,说孙策是自己的命,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孙策因为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分心,这又该让她这做妹妹的如何是好呢?
第129章 雨雪霏霏(二)()
翌日清晨,大雨未歇,孙策部两万精兵冒雨向会稽郡进发。周瑜策马相送,及至城外三十里才回还。大乔身子不适,未能同行,独自坐在起居帐里发呆。
小乔奉来汤羹,对大乔道:“姐姐,姐夫骁勇,帐下人马又多,定能打下会稽,平安而回的。你好歹吃点东西罢,即便不在意自己,也要想想肚子里的娃娃啊。”
大乔实在没有胃口,但想到她与孙策的孩子,少不得接过碗来,用调羹轻轻搅动散热。
小乔这才放下心,跪坐在大乔身侧:“姐姐有了孩子,明明是好事,却不敢让孩子的父亲知道,真是为难。不过我这孙姐夫平日里看着精似鬼,没想到在这事上却这么笨,与姐姐朝夕相处,竟也没发觉”
大乔笑叹道:“孙郎没做过父亲,自然不懂。何况我肚子大些后,就用束带缠着,又称病躲着他,他怎会知道呢?”
“也是了,不过,姐姐,我们还是别回宛城了,若是路上真有个好歹,姐夫岂不要疯了。在此处不方便,我们可以去吴郡啊,你现下是孙伯符的媳妇,若是吴夫人知道你有了身孕,肯定会极欢喜的,姐姐也能得到好的照顾”
大乔愁容满面,捂着小腹道:“我也曾想过,是否去吴郡婆母处修养,可若是去婆母处,孙郎肯定会知道我有孕的事,还能如何好好将兵呢?更何况,我与孙郎偷偷成婚,妇人生产动静又大,若是让袁术得了消息,只怕要以父亲为人质。婉儿,姐姐现下别无出路,只有回宛城老家待产这唯一办法了,你若不愿与我同行,我便只能自己出发了。”
“婉儿永远陪着姐姐”,听大乔如是说,小乔不再劝,将小脑袋依在她肩上,“姐姐现下有了孩子,身子却比从前还瘦了,我看着实在心疼。待会儿我上山去捉几个山鸡给你补补身子罢。”
“你一个姑娘家,还是莫要乱跑了罢,上次听说你从花山坠崖,差点没吓死我。姐姐没事,瘦了也只是因为先前吃不下东西,我现下胃口已经好多了,你不必担心。”
小乔乖乖地点了点头,扶着大乔起身坐回卧榻上:“可是姐姐,现下姐夫虽然出征了,周郎还镇守在丹阳,他肯定不会让我们走的,我们怎么回宛城呢?”
小乔的顾虑亦是大乔所担心的,若是告诉周瑜她有了身孕,周瑜一定更不会让她走。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军中生下这个孩子,大乔蹙眉道:“我现下还没有主意,容我再想想罢。”
“姐姐莫要劳心了,婉儿去想办法,你把汤吃了便早点歇了罢”,小乔拿回汤碗,细细吹着,一勺一勺喂给大乔。
伺候罢大乔休息,小乔悄声走出了起居帐,欲去寻周瑜。昨日因为长木修的事,周瑜好像有些生气,小乔无奈又委屈,心思烦乱的要命。
周瑜总说长木修不是好人,却也没有说他哪里不好,如何不好。小乔成日里见不着人,也没人陪她一起玩,十足无聊,好不容易长木修来了,她不过是与他出去转转,怎的就惹周瑜生气了?长木修的心思,她确实是知道的,她虽明示暗示多次拒绝过他,却无法不顾及年幼时长木修的救命之恩,那年遭拐,若非是他挡住门板,小乔不可能逃脱魔窟,甚至有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小乔虽对长木修没有任何男女之情,却不能枉顾他们幼时的情谊,拒人于千里之外。
想着想着,小乔已行至周瑜帐门处。今日若非为着大乔,她根本不愿意来找周瑜,但若无他的令牌,难出军营,根本回不了宛城。
就当是为了自己尚未谋面的小外甥罢,小乔定定心神,对帐外的侍卫道:“求见周大人,劳烦通传一声。”
营帐内,周瑜在帐内看张昭送来的卷宗,听到小乔的声音,他放下书卷,朗声道:“大雨未歇,不必通报,进来吧。”
小乔应声掀帘而入,看到周瑜,还是免不了有些不自在。周瑜见小乔直愣愣戳着,招呼道:“小乔姑娘来找周某,可是有何吩咐?”
天到底是寒了,小乔只觉钻心的冷意从足底升起,却不知究竟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周瑜的态度。他总是这样,有时明明感觉离他近了几分,却又忽然疏远,如云烟般,让人看不清摸不透。小乔虽然习惯,却还是免不了心里难受,她沉默片刻,努力稳住心绪:“我平日里无聊的紧,又无事可做,想讨块腰牌,能时常出营去玩”
“山匪流寇盛行,小乔姑娘一个人出去不安全,还是好好待在营中的好。”
虽然料到,这牌子不好要,小乔听了这话,还是起了脾气:“我说,你到底讲不讲道理?我又不是囚犯,为什么不许我出去?我都快被闷死了啊。”
昨日因为长木修的事,确实对小乔有些严厉,周瑜自悔不该,此时见她生气,不由放缓了语气:“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安顺遂,别无他意。若是小乔姑娘觉得闷,不妨扮作士兵,陪我出城去看士兵操练,如何?我每三日去一次,东西南北四个营房都要看一遍,应当不会让你闷着了。我一会子就出发,我们同去吧。”
没想到自己方才出言不逊,周瑜非但没有生气,还如此言辞温柔地与她说话,答应带她去看士兵操练。小乔一时懵了,鬼使神差地回道:“啊,那也行罢,只是我还是”
小乔这话还没说出口,就听门外响起吕蒙焦急的喊声:“大人,大人,居巢有要事来报!”
张昭在此地开办了将士学堂,吕蒙因为目不识丁特意被留下学习,未曾随孙策前往会稽,此时他慌张跑来,定然不是小事。
周瑜神色肃然,霍地站起,走上前去掀开帐帘:“怎么了?难道是山越匪众又下山了吗?”
“不不是,是夫人的坟茔,夫人的坟茔被人刨开了”
第130章 雨雪霏霏(三)()
江南冬日,湿气弥散又裹挟着冷风,无孔不入,令人衣衫浸寒,狐裘不暖,锦衾难裹。大乔这一觉睡得甚久,却睡得十分不安稳,只觉时热时冷,又有梦魇袭扰,直至腹中小儿胎动,才终于转醒过来。
小乔不知何时来了,在榻尾生了个小炉,炉上还煨着一小罐鸡汤。看到大乔醒来,小乔赶忙上前搀扶:“姐姐醒了?睡了一整日,吃些东西罢。”
大乔扶着腰缓缓起身,叹道:“合该我这做姐姐的照顾你,现下这个样子,却要你照看我了。”
小乔捧上鲜鸡汤,嫣然一笑,乖巧又温暖:“姐姐这是哪的话,姐姐是我最亲的人,我们就应当互相照拂,永远不分开。”
大乔接过汤碗,惨白虚弱的面庞上泛起一抹浅笑:“你个鬼精灵,专挑姐姐爱听的话说。不过,这鸡汤是哪里来的啊?我记得营中并未供应,你不会真的溜出去打野鸡了罢?”
“姐姐不让我出门,我哪里还敢去捉什么野鸡呢。赶巧周老夫人送了几只鸡来给周郎,也分了我几只,我想着正好给姐姐炖了补身,就让阿蒙帮我宰了。对了”,小乔从怀中掏出一块柳木令牌,上刻隶书“周”字,“姐姐快看,我方才拿到了这个,我们这便能出营,回宛城去了,再不会有人阻拦。”
心事有了着落,清汤在口中也不是那般毫无滋味了,大乔轻呷着汤羹问道:“这腰牌可是周公子给你的?婉儿没把我有孕的事说出去罢?”
“姐姐可别提了,周郎不许我出营去,赶巧方才居巢来消息,说他先夫人的坟茔被人刨了,我趁他着急出门,就把他桌案上放着的腰牌拿走了。”
“周公子先夫人的坟茔被人刨了?”大乔不由瞠目结舌,半晌未回过神来,“怎会有人做如此伤阴德的事呢?不过,现下在这个节骨眼上刨周公子先夫人的坟茔,定非为了偷盗,而是有人刻意为之,欲调虎离山罢。周公子如何打算?万不可中计啊。”
“周郎对他先夫人如何,姐姐又不是不知道。阿蒙还未报完,他便跑了出去,听说他已经去找张昭大人,准备不日回居巢去哪里还管得上是否是调虎离山之计呢。”
大乔看小乔满眼失落,一脸酸楚,安抚道:“这世上,能对亡妻如此尽心的男人,实在太少了。连卓文君那样有才情的女子,都逃不过一个‘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多少男儿生性凉薄,似周公子这般的人物,又如此专情,便更是难能可贵了婉儿,我看那日周公子与张公子说起你的婚事,几分真几分假,倒不像是全然不在乎你啊,更何况周老夫人这般中意你,周公子孝顺,定然不愿违背老人的心思。你现下还小,只怕他还拿你当个孩子看,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婉儿待他好,他心里一定是明白的。”
大乔有了身孕,却瘦得仿佛风吹便倒,往昔白嫩的小脸儿此时如青玉一般,透亮得惹人生怜,小乔怎忍心让姐姐为自己劳心,笑着转言道:“姐姐说的是,婉儿记下了。我已打听清楚了,军中采买之人,每月初一和十五都会出营,去城里买些必须品。后天便是十五了,我们拿着腰牌,混在采买的队伍里就能出营去了。等避开众人眼线,我们就去曲阿城南的驿站买匹马,再买一架马车,然后便可以顺利出发回宛城了,一路大抵需要十几二十日,我已备好了银钱,姐姐只管放心。”
腹中小儿又有胎动,大乔抚着小腹对小乔道:“哎呀,见你这姨母筹谋如此得当,这孩子动了几下呢。”
小乔听闻此语,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大乔的小腹上,这看似瘦削非常的人儿,小腹已高高隆起,小乔感受到生命的神奇,惊喜道:“我的小外甥真的在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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