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哪个山了?汤山?还是其他什么山?”
童子摇摇头:“不知道,师父可没说。”
孙策靠在大缸上,一脸无奈:“张老汉岁数可不小了,你们也不管管,怎能如此放任他,连去哪里也不说?”
“师父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救了那么多人,一定长命百岁,不必担心呢。”
这话倒真是张仲景的风格,孙策气得直翻白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回到马车旁,对翘首等待的大乔道:“真是火烧眉毛,那张老汉进山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大乔急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妹妹打小身体不好,若是烧出个好歹可还了得?居巢县城里有没有医馆?”
孙策回想片刻:“我知道东市有家医馆,若是不开门,我就砸了他的门面,我们走。”
老宅里,周婶烧了滚水,端进客房。周瑜将干棉布在铜盆中荡涤几次,拧干敷在小乔额上,为她降温。
这小小的人儿昏睡在榻,一点也看不出白天那厉害的模样。周瑜细细观察着小乔露在棉被外的右手,这手又小又软,根本不像一个习武之人的手。周瑜心底的疑虑沸腾如铜鼎中的滚水,心中暗想,若非是手上的力道,就应当是衣袖里藏有机关。可方才周婶将小乔的湿衣物拿去清洗,并未发现其中有何机窍。想到此处,周瑜愈发迷惑,他与孙策调查孙坚之死已有五年,所得到的线索寥寥,目前看来,只有鲁肃的鸟人之说与小乔所用的机关术,可作为突破口。可小乔防人之心极重,若是直截了当地问,定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线索,又陡然折断,周瑜暗叹一声,无意间瞟见桌案包袱里裹着一个精巧的木质锦盒。若说姑娘家的包袱中有个妆奁盒子,不过寻常,可这锦盒上竟隐隐印着一个“卍”字,实在是令人好奇不已。
周瑜快速起身上前,欲一探究竟,谁知他伸手还未触到锦盒,就听见榻上小乔一阵猛咳。周瑜到底是端方君子,心虚无比即刻收了手,回眸望去,小乔合目安稳躺着,面色虚弱,根本未曾注意他。
周瑜松了口气,欲将锦盒拿起,忽闻院门大开,孙策吵吵嚷嚷走进院中:“周婶,快把药煎上!为了这些药,险些把命都送了”
第7章 波荡鸳鸯(二)()
周瑜功亏一篑,只得从客房走出,迎面撞见大乔快步走来。周瑜向旁一避,大乔微微躬身,走进了客房。见孙策立在雨中,一副狼狈样,周瑜好奇又好笑:“怎么让你去求药,还差点把命送了,我师父可在茅庐?”
孙策捋捋黑发,甩了甩脸上的雨水,哼道:“周公瑾啊周公瑾,你那个师父不提也罢,以后莫要让我再看到那老汉。”
周瑜蹙眉忍笑:“既然没见到我师父,这药”
“屎涨挖茅厕,人都快烧晕了,没找到张老汉就不治病了不成?我和大乔姑娘赶车去县城的医馆,开了这药方。我看那郎中一把年岁,胸有成竹的样子,应当不会有差池。”
话虽如此,周瑜依然有些不放心:“把那药方拿来给我看看。”
孙策将手上的雨水胡乱抹在衣襟上,从内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糙纸,上前递与周瑜。周瑜仔细看过,并未发现有何不妥:“如此,就先按照这方子煎药,让小乔姑娘喝了罢。”
孙策压低嗓音问周瑜:“你费劲把大乔姑娘支开,可有什么斩获?”
周瑜示意孙策屋里说话,两人一道走入堂屋,周瑜紧紧关上了木门。孙策打趣道:“这门板沏茶声都隔不住,关不关又有什么分别?”
“现下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方才我在小乔姑娘包袱里,看到了一个‘卍’字的锦盒。可我还未来得及详观,你们就回来了。”
孙策倒吸一口冷气,面色阴沉:“难道乔蕤父女,当真与我父亲遇害之事相关?”
“不好说相关,也不好说毫无干系。毕竟这卍字,也不是谁家独有。”
孙策抚着腕上的卍字疤痕,神色冷然:“这卍字,信佛之人常用,可佛家不主杀生。除佛家外,黄巾贼也曾用过。当年我父亲率部攻打,逼死张角,黄金余孽也难逃干系。”
“黄巾贼中若有如此能人,为何当年会被孙伯父打得溃不成军?而且过往五年,江湖再无黄巾军的线索,只怕并非他们所为。”
孙策斜靠在木案旁,神色愁楚,嘴角挂着一丝自嘲笑意:“若非今日亲眼所见,我真的会以为鲁兄看多了山海经,瞎说什么鸟人之事。现下看来,我父亲遇害之事,绝非想象中那般简单。”
“这乔家两姐妹,来得蹊跷,不论如何,我们都该多加小心。”
孙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打从父亲过世后,好像遇到的所有人都要提防,对任何人都不敢轻信,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周瑜才要宽慰,忽听大乔在门外轻道:“孙公子,我可以进来吗?”
孙策即刻改了伤怀之色,起身正正衣襟,上前打开了房门,玩赖一笑:“大乔姑娘有何吩咐?”
“天色晚了,又下着大雨,实在不好麻烦二位,只是妹妹卧病,我们姐妹只怕一时难以动身,总要给父亲传一封书信才好”
孙策挤眉弄眼道:“这有何难,请姑娘留下墨宝,我兄弟派遣一得力之人送往驿站就好。”
大乔从宽袖中掏出信笺,双手递给孙策,躬身揖道:“那就劳烦两位公子了。”
孙策接过信笺,关切道:“大乔姑娘太客气了,令妹用过药了吧?”
“方用过,又睡下了,想来风寒并非即时可以恢复,还要在周公子府上叨扰,小女子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孙策见大乔嘴边一点红胭脂膏,伸手上去轻轻揩了下来:“姑娘今日也累了,不妨早点回去歇了。令妹身侧需要人照拂,姑娘可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啊。”
孙策指尖传来的温度异常灼热,大乔小脸儿蓦地红透,闪身欲躲,谁知孙策先收了手。大乔羞赧不已,嗫嚅道:“如此,我就先下去了”
语罢,大乔逃也似的沿着回廊走向客房,一眨眼的功夫,她的青羽裙摆就消失在了眼前。
堂屋内,周瑜低声浅笑:“你从哪里学来这一身调戏姑娘的本事,看把人家吓得。”
孙策拉上木门,走回案旁盘腿坐下,似笑非笑道:“大乔姑娘刻意染了金花燕支,不就是给我看的?我若不解风情,岂非驳她面子?”
“看似她好像对你有意,却不知是不是别有用心。有这样一位大美人在侧,难道你就一点不动心?”
孙策噗嗤笑出了声:“向来不爱管这些闲事的周公瑾,今日也包打听起来了。不过你说的对,这大乔姑娘聪明得很,柔弱美貌不过是虚晃一枪。今日她与我一道出行,刺探你我虚实,却又不着痕迹,实在有趣。”
周瑜抬手一弹孙策手中的牛皮纸信封:“所以这信”
孙策一扬眉:“你可别跟我装蒜,打居巢送去袁术军营的信,哪样你没做过处理?”
周瑜叹道:“这也是没办法,我若不管,万一有小人心怀歹意,我这居巢数万县民,岂不是要遭殃?”
“做大事哪有拘泥这些的,你不必解释,且说怎么做罢。”
周瑜起身走出堂屋,将哑儿唤至身前,低语几句,哑儿点点头,撒花似的冒雨跑出了府邸。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一名身长白面的县役随哑儿走进老宅,立在回廊下,对周瑜一抱拳。周瑜将信笺交给他二人,未做任何解释,这两人也不问,又匆匆向外赶去。
孙策边沏茶边问:“你这居巢县就有驿站罢,怎么送个信还要两人一起?”
“伯符兄有所不知,哑儿虽然不会说话,不通文墨,模仿笔迹却堪称一绝。另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名叫阿蒙,大字不识几个,却有武艺傍身。有他们二人珠联璧合,这送信之事,才能万无一失。”
孙策抬手敲了下周瑜的心口,赞许道:“好小子,我还当你读多了四书五经,脑子越来越木,没成想”
正当此时,回廊尽头那早已熄灯的客房忽然大亮,火光一跃,大乔的哭声潺潺传来。孙策周瑜皆惊战一瞬,相视一眼,大步向客房赶去。
第8章 绝世名医(一)()
大雨不知何时停了,碧落云开,星辰洒坠,湖面盈盈交相辉映。渔人撑篙撒网,置身其间,仿佛身着霓裳羽衣,冯虚御风畅游星河。
朱户照婵娟,良辰美景奈何天。湖边老宅里,众人却毫无闲情逸致。小乔病势突转,较白天严重许多,眼眶乌青,薄唇深紫,脉象微弱。周瑜跪坐在榻旁,静心为她诊脉。这小小的人儿,下午时不过感染风寒,夜里竟病势沉重至此,好似随时会断气似的。周瑜身为医者,心情沉重,诊脉的修长指节也不由微微颤抖。
大乔忍着泪,颤声问周瑜:“周公子,我妹妹”
“事到如今,大乔姑娘还不准备将实情告知周某吗?”
被周瑜如此一问,大乔一怔,双目低垂,眼波微动,似在思忖话中深意。
孙策不明就里:“莫不是那郎中开的方子有误?”
正当此时,大门处传来一阵叩门声,周瑜无心理会,吩咐道:“周婶,劳烦你去开门,估计是哑儿回来了。”
周婶应声上前,打开老宅大门,只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立在门外,寿眉修长,面颊红润。周婶屈身退到一旁,对客房中的周瑜唤道:“郎君,张太守来了。”
周瑜正觉得十分棘手,听了周婶这一唤,足下生风,大步走出客房,见来人确是张仲景,即刻上前行大礼:“师父,我正要差人去找你,可巧你就来了。”
孙策随周瑜一道走出客房,看到张仲景,他薄唇一咧,身子一趔,硬着头皮迎上前,磕磕巴巴道:“张张伯父。”
张仲景扶起周瑜,冲孙策一哼:“我那小徒儿说,你急匆匆带了个花容月貌的姑娘去寻我,我想看看哪家姑娘瞎了眼,才特意来这么一趟!不过老夫丑话说在前,接引渡人,老夫可不会!”
孙策哭笑不得,叉着腰气鼓鼓道:“我说,怎的我在你眼里就那般不堪”
大乔闻声走出客房,径直来到张仲景面前,扑通跪倒,哭求道:“求张太守救我妹妹性命!”
周瑜接道:“师父,这位大乔姑娘是乔蕤将军的长女,在我居巢地界受堵截,我与伯符将她姐妹二人救下。可小乔姑娘身染风寒,病势缠绵命悬一线,还请师父赶快给看看罢。”
医者父母心,张仲景听了这话,双眸聚光,毫不迟疑,快步向客房走去。
正如周瑜所言,小乔缠绵病榻,状态极差。张仲景径直走到榻边,捋须为她诊脉。屋内众人皆屏息凝神,大乔紧张担心得微微颤抖。孙策见此,悄声走到大乔身后,轻握住她的手腕,以示安慰。
大乔不习惯与男子如此亲近,红着小脸欲挣脱。谁知张仲景突然起身,掸了掸长袍上的灰埃:“我说,虽是夜半时分,好歹有众人在场,你能不能收敛几分”
周瑜一脸茫然,偏头看向大乔与孙策。孙策赶忙松了手,强装淡定:“你这老汉,诊脉时还东张西望。”
周瑜看孙策与大乔这般神色,猜出了七八分,尴尬地岔开话题:“师父,小乔姑娘的病可要紧?”
张仲景轻轻一笑,故作神秘:“不妨事,公瑾,今日的药,再煎一份来给这丫头喝下。”
周瑜满面困惑:“师父有所不知,小乔姑娘服了那药后,病势愈发沉重。下午时只是风寒发热,晚上竟一病不起了”
“你虽学会了望闻问切,却没学会因人下药。周婶,按我说的,再煎一副药来,只是这次莫要用铜鼎,用铁锅煮罢。”
周婶一直站在一旁等吩咐,此时却愣怔着未动,她实在没想到,张仲景竟会知道她以铜鼎煮药之事。只是这铜鼎或者铁锅皆是烧热,究竟有何分别,周婶实在不懂。张仲景医术闻名天下,周婶自然不怀疑分毫,她躬背一应,转身向庖厨走去。
煮药须得消磨不少时光,张仲景吩咐大乔守着小乔,而后随周瑜孙策一道入堂屋歇息。
众人方落座,周瑜就迫不及待发问:“师父,小乔姑娘喝了那药,病情非但未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了,师父怎的还让她吃呢?”
张仲景笑道:“人体千差万别,并非滚水煮了就是药。那孩子体质阴阳两极倒转,寻常方法药不浸体,可若以铁做药引,便可浸入经络。”
周瑜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此等体制我闻所未闻,师父竟然知道以铁作药引,当真厉害!”
“第一次遇见不知道如何处置,自然是情理中事。可若两次遇见,仍束手无策,你师父岂非成了庸医?”
“两次遇见?”周瑜与孙策面面相觑觑,联想起方才大乔欲说还休之状,心中疑虑更重。
孙策撑直了身子,迫不及待追问:“你第一次所见何人?何年何月所见?”
听了孙策这大呼小叫,张仲景双目一瞋,未作理会。周瑜忙陪笑拱手道:“师父,我与伯符正查访五年前孙伯父遇害之事,此事似与小乔姑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还请师父告知一二。”
张仲景蹙着寿眉回忆:“说起那事,要回溯到十余年前,老夫受邀去军中为一男子诊脉。那男子身负重伤,命悬一线,服遍天下良药不见转好。老夫发现此人体内阴阳两极倒转,遂以铁锅为他煮药,病症果然消退。”
“那男子姓甚名谁,长何模样?”孙策急问。
“不知道”,张仲景脆声回道。
“不知道?你为其望闻问切,连摸带掐怎么可能不知道?”
张仲景重重放下茶盏,数落道:“伯符啊伯符,你已成年,做事却还是如此急躁!那人是刘表军中将领,事关军机,自然不会让我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老夫蒙着眼睛为他诊脉,只是”
“只是如何?”
“老夫为其切脉之时,摸到其右手拇指老茧奇厚,定是箭术超群之人。以当时脉象观之,年纪约在二十岁上下。”
“黄祖!”周瑜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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