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世后,我把家里所有的家丁都遣散了,给了他们些许银两,让他们回乡置办几亩田产过活,总好过伺候人。可周婶家世代在我们府上帮佣,现下只剩她自己,没有一个亲人。我问过她的意思,她不愿离开周府,就从洛阳一路跟着我到了居巢。哑儿是周婶几年前在河边捡的,生来不会说话,好在他天资聪颖,听力极佳,倒也能帮我不少。不说这些了,这两个姑娘的事,你有没有问过子敬兄?”
鲁肃接话道:“乔蕤算是袁术门下虎将,可五年前岘山一战时,乔蕤跟着袁术躲在千里之外,如何能谋害老将军呢?而且这乔蕤作战多年,好几次差点丢了命,算不上攻无不克。如果当真有这样的绝招,为何平时作战不用?况且他与你孙家无冤无仇,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害老将军?”
孙策想了想,回道:“子敬兄说的没错,乔蕤没有谋害我父亲的动机。反倒是那黄祖,眼看就要脑袋搬家了,我父亲一去,他受益最大,竟然苟活到现在”
周瑜又问:“子敬兄,你人脉广消息灵通,是否听说过关于小乔姑娘的事?即便乔蕤不是谋害孙伯父的凶手,这鸟兽之术总该是个突破口。”
周婶轻轻扣门,送上一盘香气扑鼻的桂花糕,躬身退了下去。孙策叹道:“这不就是我们小时候常吃的么?怎的现在还有桂花?周婶费心了!”
清香四溢,鲁肃顾不上回答周瑜的问题,下手捏了一块糕点就往嘴里送。方出锅的桂花糕热气腾腾,烫得鲁肃呜呜直叫,可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足足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咽了下去。从嗓子到肠胃一溜火辣辣,鲁肃抓起周瑜递来的茶盏,喝了满满一杯水,才终于能开口说话:“你们两个真不够义气,也不提醒我,这东西这么烫!”
孙策看着鲁肃的窘态,大笑不止。周瑜含笑道:“一会儿我让周婶再备一份,你回府时带走,慢慢品就是了。”
鲁肃心满意足不再纠结,继续正题:“说起乔蕤家的小丫头,我只知道她母亲因生她而难产去世,从没听说过她拜在何人门下学什么秘术啊。”
“那,大乔姑娘呢?”孙策神色满是紧张,握盏的手不由有些僵硬。
鲁肃细细一想,回道:“坊间多传言她长得极美,其他的”
“我是问你,可知道她定亲了没?”
周瑜指着孙策仍在渗血的手掌,笑道:“我说你看上人家姑娘,命也不要了,你还不承认?现下打听人家定亲了没有做什么?”
鲁肃帮腔道:“想来少将军是害臊了罢?这有什么的,自古英雄爱美人,更何况是少将军这般的人物?如果发愁无人作保,鲁某愿意为你保这个大媒!”
孙策扬起俊脸,一脸骄矜:“可别瞎说!这世上配得起我的女人太少,大乔姑且勉强算一个。若是将来她实在没人要,我就勉为其难”
孙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有人叩门,大乔悦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周公子,孙公子”
第5章 远山芙蕖(二)()
大乔嗓音悦耳如流水汀汀淙淙,孙策却惊得猛地从软席上弹了起来,低声问周瑜:“你这门板结实吗?隔不隔音?”
周瑜摇摇头,忍笑道:“差得很,连沏茶声都隔不住呢。”
孙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万分窘迫。此时叩门声又起,大乔语气愈发急切:“两位公子在吗”
周瑜起身上前,打开房门:“大乔姑娘有什么吩咐?”
大乔双眸噙泪,小脸儿涨红:“我妹妹原本以为只是风寒,现下额头烫得厉害,昏睡着连水也喝不下,能否劳烦周公子请个郎中来。”
鲁肃望着飞檐上如注的雨帘:“雨这么大,只怕没有郎中肯出诊吧”
孙策箭步冲上,大力拍了拍周瑜的肩:“我记得你就会诊脉啊,以前仲谋吃坏肚子,不都是你煮药给他吃吗?”
为方便照顾父母,周瑜曾随神医张仲景学过一阵医术。可许久未用,周瑜只怕会耽误小乔病情,推脱道:“看个腹泻还勉强使得,风寒看似是小病,如若救治不急,只怕会侵袭肺胁,发展为肺痨”
孙策推着周瑜走出堂屋,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你就别推脱了。你若不肯,我胡乱给她喂药,把她吃死了,你心里不愧疚吗?”
听了孙策这胡搅蛮缠的话,周瑜哭笑不得,转头想反驳。谁知孙策暗掐了他一把,挤眉弄眼个不休。周瑜一怔,瞬间明白了孙策的意思,硬着头皮对大乔道:“既然如此,我就试试罢。”
大乔杏眼通红,躬身一拜:“劳烦两位公子,请随我来。”
孙策、周瑜与鲁肃三人随着大乔走入客房,窄窄的床榻上,小乔昏睡着,一张小脸儿涨红,气色十分怪异。大乔已将她周身淋湿的衣物除去,换上洁净干爽的裙袍,又为她盖上厚厚的棉被,可小乔高烧难退,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
周瑜走到床榻前,对大乔道:“劳烦姑娘将令妹的双手拉出来,翻开袖笼,露出手腕。”
大乔马上照做,腾开位置,供周瑜把脉。周瑜冲小乔一拱手:“得罪了”,而后单腿跪倚在窄榻旁,为小乔号脉。孙策哭笑不得,低声对鲁肃道:“这些儒生可真是迂腐,诊个脉还要说个四言八句的。”
鲁肃平日里虽没什么正形,亦自诩翩翩儒生,听了孙策这话,心里十分不舒服,可他不好反驳,只得兀自翻翻眼,伸长脖子咽了这口恶气。
周瑜蹙着俊眉,认真地为小乔诊脉。小乔的脉象看似平滑,实则暗藏凶险,应是内火加感风寒引起的。周瑜仔细把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收了手,起身对大乔道:“令妹年纪小小,体热难消,恐怕会伤了心肺。而且周某察觉,令妹早有肝郁之症,从脉象看,应当是在服药调理。周某不知令妹用药配比,不敢贸然为她开散热的药方。”
大乔听说小乔并无大碍,松了一口气,回道:“我知道方子,可以写给周公子。”
周瑜一摆手:“不忙,我师父长沙张太守前几日恰好来居巢,采集今年新出的毛峰入药。周某打算把小乔姑娘的症状写下,由伯符和大乔姑娘一道送去湖畔茅庐,请我师父看看,对症开方,好抓药回来”
周瑜口中的“师父”,正是时任长沙太守的张仲景。虽然在朝为官,张仲景却将更多心思放在了悬壶济世上,每年春日必来巢湖边小住,采集药材。
孙策惊道:“张老汉又来居巢了?他没事就爱往山窝子里钻,只怕不会老老实实待在茅庐罢?”
虽然是孙坚生前挚友,周瑜之师,张仲景却不喜欢孙策的性子,说他好胜心重,一定是肝火虚旺,每次见面都要开药方给孙策,有时甚至亲自熬药,逼他喝下。长此以往,孙策听见“张仲景”这三字,就头晕眼花,避之不及。
周瑜走到案几旁,将小乔的脉象细细写下,悄声对孙策道:“你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我师父不在?大乔姑娘国色,你这江左孙郎总不能让她大雨天独自一人出门吧?”
孙策看了大乔一眼,神情颇不自在:“我这个人你了解,我就是怜香惜玉,实际上对她并没有什么你不必刻意给我制造机会。”
周瑜没说话,只是将左手搭在右手上,微微一握拳。孙策即刻明白,周瑜是要将大乔支开,好探查小乔所用的秘术,马上改了口,大声答允道:“好好好,孙某无上荣幸,就由我驾车,带大乔姑娘去找张神医,劳烦你留在此处好好生照看小乔姑娘罢。”
大乔为小乔掖好被角,走上前躬身一揖,欲言又止:“能否劳烦孙公子代劳去找张神医?妹妹卧病在榻,我这做姐姐的不能扔她一人在此地啊。”
周瑜正色道:“这病根、症状、药方是三样完全不同的东西。病人既然不能亲自去见郎中,好歹要把病症说清。我这兄弟粗枝大叶,又不了解小乔姑娘过往病史,即便替姑娘去了,又有何用?周某不才,只是个州县小吏,大乔姑娘如果怀疑我是歹人,放心不过,就请另寻高明罢。”
周瑜虽然语调温和,言辞却十分铿然,不容回绝。大乔仔细权衡后,咬着薄唇,好像很大决心:“并非信不过周县令,还请孙公子为我驾车,马上出发。”
孙策听得大乔应允,立即冒雨蹿到前庭准备车马。天色将暗,鲁肃赶上前去,对孙策道:“雨太大了,骑马只怕要溅得一身泥,我也趁着少将军的马车回家去吧。”
孙策一把薅住鲁肃的后衣领,将他钻入车厢的半个身子生生拽了出来:“人命关天,哪有空送你?子敬兄自己骑马去!”
大乔撑着竹伞款款走上前来,柳腰一弯,对孙策道:“劳烦孙公子了。”
孙策面色瞬间转晴,伸手搀扶大乔上车:“姑娘慢些,仔细滑了。”
鲁肃嗤鼻瞪眼,甩袖哼道:“见色忘义的臭小子”
孙策叉着腰,回身想找鲁肃分辩,却见他飞奔跑到马棚处,拉过骏马一跃而上,顷刻间消失在了漫漫雨帘中。
第6章 波荡鸳鸯(一)()
积雨云重,风雷万里,才过酉时,天色就暗沉得犹如子夜。孙策赶着马车,沿着巢湖官道疾驰,道上空无一人,旁侧巢湖水汹涌如潮,坐在前室驾马的孙策浑身湿透,虽是春日,却余寒犹烈,孙策不由打了个寒颤,喷嚏连天。
头顶之上方寸地突然放晴,孙策抬眼一看,只见大乔俯身上前,为他撑起了竹骨绸伞。孙策回身粲然一笑:“伯符何其有幸,有大乔姑娘为我撑伞,哪怕即刻死在此地,也死而无憾了。”
大乔面颊微红:“孙公子真是爱说笑听闻孙公子是江都人士,为何对这居巢县如此熟悉?”
“孙某是吴郡富春人,家父过世后,才随母亲带弟妹辗转搬迁至江都。我兄弟公瑾的祖籍就在此地,今日你们去的正是他家的祖宅。”
大乔微微颔首:“小女子心有一问:周公子是洛阳令的嫡亲子,怎会只在这江南一隅做个小小县令呢?”
“说来话长”,孙策轻声一笑,回忆起周瑜刻意在袁术面前装疯卖傻,出尽洋相。袁术见周瑜疯疯癫癫,行事无状,认定他不过空有一副好皮囊,便如他所愿,让他回到居巢做了县令。
大乔见孙策并未正面回话,只好再问:“听闻周公子人品贵重,只做小小县令,实在令人困惑可是有什么难言的隐情?”
见大乔一直探问周瑜之事,孙策起了几分警觉,他回眸一笑,轻轻握住大乔执伞的手,假装十分介怀:“大乔姑娘怎么总问我兄弟的事,也不关心关心我?”
大乔触电般不自然地收了手,咬着薄唇:“我并非刻意探问周县令之事,只是舍妹在周县令家中,又卧病在榻,我这做姐姐的实在有些不放心”
原来大乔只是放心不下小乔的安危,并非要探听什么。孙策卸下心防,几分疑窦顷刻转化为柔软。原来天下的长兄长姐都是一样,孙策嘴角泛起一丝浅笑:“我这兄弟年纪虽轻,却刚死了夫人,心中郁结,只差没入寺为僧,现下看见母鸡都要绕道走,必不会对你妹妹有什么非分之念。我能理解姑娘的担忧,请你只管放心便是了。”
大乔望着孙策坚毅俊朗的背影,心头一暖:“多谢孙公子体恤可周县令看似不过十七八岁,竟然已经成亲了?夫人早夭,实在可惜。”
“你知道他父亲是京畿之令,恐怕还不知道,他岳丈是司徒大人王允。若非权臣当政,朝堂昏暗,以我兄弟的才能,位列三公也不是不可能。”
“只听你一直夸周县令,孙少将军亦是人中龙凤,实在不必自谦。当年若非孙老将军举义军,江东之地早已沦为焦土,虎父必然无犬子,相信少将军一定能有所作为。”
孙策神色飞舞,十分自得,却不肯让大乔看出他如此欢欣,故作冷静道:“姑娘谬赞了,我这人自信得很,从不自谦。不过今天能听你这样的美人儿唤我这没有一兵一卒的野将军一声,心里着实舒服得很。”
巢湖环抱蜿蜒之所,正是张仲景小住的茅庐。大雨如注,矮篱笆墙里,一个扎着总角的童子摆弄着几十口比自己还高的大缸,用来收集雨水。见孙策驾马车前来,童子匆匆一瞥,背过身去,未作理会。
这孩子是张仲景最小的弟子,时年不过八岁,因为自小跟着张仲景,脾气秉性与他十分相似,每次见到孙策,都是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孙策气得直笑,隔着篱笆大喊道:“小孩儿!张老汉若是在屋里,就请你通传一声!”
那童子好似没听见,继续着手中的活计,一声不吭。
孙策被驳了面子,不由有些不快,他强压着性子对大乔道:“雨太大,姑娘不便下去,请在车里稍等,我下去看看,若张老汉在,我再出来喊你。”语罢,孙策跳下了马车,冒雨翻过篱笆,向茅庐走去。
屋内空无一人,只堆放着许多不同种类的草药,散发着熏人的药气。孙策赶忙屏息摆手,快步退出了房间。
大乔万分焦心,见孙策沉着脸走出茅庐,便知他一定是毫无斩获。大乔不由眉头紧锁,眼眸低垂,秋波尽是愁闷,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间,那童子尖声一叫,只见孙策仗着力大,将那硕大的水缸抱起,威胁道:“张老汉到底去哪了?人命关天,今日可没工夫陪你打哑谜。你若不说,我就把这缸子砸个粉碎”
童子很快恢复了平静,徐徐起身,拍拍手上的泥,慢慢道:“师父说了,孙郎若来,舞刀弄棒,搞不好会砸坏东西,所以刻意准备了几十口缸在后院。”
孙策双手一沉,大缸径直垂下,重重砸在了脚背上。一阵锥心之痛传来,孙策痛得直跳脚:“张老汉既然知道我会来,定然想见我,你这孩子为何百般阻拦!”
童子歪头一笑,奶声奶气回着:“我可不敢。师父昨日进山里采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进哪个山了?汤山?还是其他什么山?”
童子摇摇头:“不知道,师父可没说。”
孙策靠在大缸上,一脸无奈:“张老汉岁数可不小了,你们也不管管,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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