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笑道:“并非伯符拿乔,我是有心无力,即便有退敌之计,手下却无半营之兵。想要为大将军出谋划策,沙场立功而不能啊。”
孙坚当年再骁勇,也不过是手下之臣,袁术对孙策未做过多提防,含笑回道:“你这孩子,有话直说便好,要多少兵,孤都拨给你。”
“且慢”,一直未做声的张勋突然开口道,“主公,昨日生擒祖郎之事,臣下已听人说起。可孙坚之子再骁勇,也该多加磨砺,况且他不过十七八岁,才入帐下便加以重用,岂非显得主公帐下无人?”
果然,此话一出,袁术瞬间变了脸色,捋须若有所思。孙策心中大骂,自己与张勋素未谋面,他为何这般刁难自己?
曹操虎狼师迫近,张勋之言又不无道理,袁术左右为难,问一侧的乔蕤道:“乔将军,你意下如何?”
张勋乃袁术军中第二大将,乔蕤为第一大将,若是乔蕤肯帮孙策说上几句,此事只怕还有回转余地。可自己昨日与大乔怄气,在酒宴上羞辱于他,乔蕤究竟会如何,实在难以揣度。
孙策与周瑜皆有些紧张,只见乔蕤站起身,拱手对袁术道:“江山才人代出,若不能用,旁人才会诟病主公。故而臣下以为,伯符若有良策,则可堪大用。”
孙策与周瑜还未舒半口气,便听张勋又说道:“乔将军,你这私心有些太重了吧?你家大丫头已到嫁龄,与这孙伯符曾议过亲事,你偏帮他,到底有何目的?我可奉劝于你,莫要学王司徒嫁养女貂蝉与吕布,到头来,亦是圈不住吕布的狼子野心呐。”
张勋所说司徒王允,正是周瑜的岳丈,见张勋刻意将孙策比作吕布那三姓家奴,周瑜深知此时必当表态,起身拱手道:“袁大将军好气量!眼看张将军拿孙少将军比作吕布,乔将军比作王司徒,那袁大将军莫非便是董卓那奸贼?如此大不敬,将军竟还能容他于帐下,实在令人钦佩非常!”
这罪名扣的可实在不小,张勋再不能端然坐着,赶忙起身拜道:“主公,臣下并无此意!请主公明察!”
张勋这一席言辞只顾讽刺乔蕤,确实令袁术十分难堪。袁术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张勋骂道:“你若无计策退曹军,便好好在此坐安稳,莫要再说些风凉无聊话!”
张勋满头冷汗,叩首后退回了座位上。
袁术定了定情绪,转向孙策:“伯符,你还太年轻,将兵太多不宜。想那冠军侯霍去病初次攻打匈奴,也不过将兵三两千。若你嫌不够,孤可令乔将军于翼侧助你一臂之力,你以为如何?”
孙策上前拱手道:“三两千便三两千,大将军可得说话算话,还有我的九江太守,大将军也别忘了。”
袁术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只管放心,只要你能出良策,孤定当如你所愿。孤深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之理。更何况你是文台兄长子,孤岂能不信?”
孙策再揖道:“大将军果然言出必行,伯符钦佩不已。不过伯符亦是本分之人,知晓轻重,绝不会令大将军为难。此次征讨,我只要程普、黄盖二人做我的营卫,韩当、朱治做我的副将,其余的,我一概不要。”
果然,孙策只要了区区两千人。袁术觑眼看看左右,左右之人皆无异议,他欣然点头道:“好!韩当朱治!”
两位将军听得号令,激动得争先恐后小跑上前,拱手齐声道:“末将在!”
“从今日起,你们二人是伯符的副将,要尽力襄助伯符,不得有误。”
“是!”两位将军早已按捺不住,异口同声答道。
袁术满意地点了点头,望向孙策道:“小子既已如愿,便说说你的计谋吧。”
孙策含笑一拱手,微微偏身唤道:“乌洛兰!”
周瑜应声起身,趋步上前,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向袁术行了个匈奴之礼,哑声道:“小人虽是匈奴人,对中原之事却颇有了解。此次曹孟德讨伐徐州,并非蓄谋已久,而是心血来潮,不得不伐。小人之所以能下此定论,乃是细查了曹军进军路线图,发现曹军此番作战不同以往,长驱直入的同时,给自己留下了巨大隐患,若非进军心切,以曹孟德之成算,不该如此。”
果然,周瑜的话引起了袁术的兴趣,他不知不觉间将身体前倾,急切道:“是何隐患?”
周瑜背过手去,沉吟道:“曹孟德所占据的兖州乃是古九州之一,治所昌邑,有八郡。其地北有泰山,南临泗水,可自成一隅。然而此次曹操携主力尽出,令兖州空虚,恰逢吕布方从袁绍处出走,此刻正驻兵陈留。所以曹操此时讨伐徐州,乃是给了吕布一个夺取兖州的大好机会。因此,大将军只需做好抵挡一个月的准备,一面深沟高墙、广积粮草,一面暗中支援刘备和吕布,即便曹操手下的青州兵再勇猛,也无法在一个月内结束战事。待到吕布在曹操的后院点火时,曹军必退。”
袁术大拊掌,赞许道:“好一招围魏救赵,可若是那吕布未如先生之言,可该如何?”
周瑜一笑,躬身一礼:“能否如小人之言,还得看大将军手段了。”
大小乔所住这方小小的营帐内,铁鼎煮药,水汽蒸腾。青云缭绕间,大乔细细用药粉为小乔擦拭啄伤,可这伤口又长又深,一直止血不住。大乔心痛又心急,柔声道:“婉儿,这伤不能再拖,我还是请军医来看看罢。”
小乔赶忙制止:“姐姐可别!若是让军医看了,父亲必会知道,婉儿不想他再忧心了。”
帐外忽然传来一男声:“大乔姑娘可在?军医裴某,特来拜见。”
小乔低声拽拽大乔,嘟着小嘴道:“不是说了不要找军医,姐姐怎么”
大乔满面无奈又宠溺之色,抬手轻轻一刮小乔坚挺的琼鼻:“我找裴军医是为问父亲的咳疾,婉儿可别多想。你在这里歇着罢,我出去与他说话,顺便多要些药粉来。”语罢,大乔起身走出了营帐。
小乔抬手一拽束发丝带,如瀑长发倾泻而下,她慢慢拉起亵衣,将自己瘦弱又伤痕累累的肩背裹起,轻手轻脚走回床榻旁,和衣欲睡。谁知帐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同于大乔脚步轻软,来者应是男子,既未问话又未请示,便掀帘走了进来。
小乔头也不回,没好气道:“我不需要疾医,若再不出去,休怪我不客气。”
那人未曾听从,甚至阔步近前。小乔起身回眸,宽袖一甩,飞石将出,谁知来人竟是佩戴着铁面的周瑜。小乔瞬间愣住,飞石无力滚落在地,绕了个圈便停了下来。
日光从帐顶缝隙处洒落,投下斑驳疏离的光晕。周瑜不复勾身弯腰,俊逸挺拔地走上前来,距离小乔丈远时,他住步停下,抬手轻轻攀上铜锁,缓缓将铁面取了下来。
小乔惊呼一声,旋即掩了口。周瑜一张倾世绝伦的俊颜乍然现世,小乔双手一攥,这才发现掌心中全是细汗,她低声嚷道:“这里是军营,你是不是疯了!”
周瑜眸色漆黑如夜,语调淡然如常:“居巢县县令周公瑾,特请为小乔姑娘诊脉,可否?”
原来他是惦记着她的伤,又碍于她那句气话,才特意示明身份。小乔如在梦中,红着小脸儿眼睁睁看着周瑜走上近前,弯身蹲下,探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捉上了自己纤细的手腕,搭起脉来。
心头仿佛有甘泉醴酪灌注,小乔望着周瑜棱角分明的侧颜发愣,他的睫毛又长又密,眸色极深,虽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给人以极大安心之感。小乔只恨自己不争气,方才明明哭成那般,现下却再生不起气。
周瑜垂眸诊脉,神色定定,好似心无旁骛,却突然开口讷道:“周某此番前来,皆是为着伯符。若是暴露身份,可能会给伯符召来麻烦,并非刻意提防姑娘”
周瑜竟语调温柔地解释与她听,小乔清澈如水的眼眸中漾着华彩,苍白的小脸儿挂着一抹粉晕,粲然笑道:“知道了,铁头军师。”
轩窗透出点点春风,拂过小乔如瀑的长发,仿佛一夜之间,乔家有女初长成。周瑜抬眼与小乔四目相接,一向沉静自持的人儿竟怔了一瞬,他轻咳一声,强摄心神,重新为小乔搭脉。小乔见此,也不由小脸儿一红,偏头望向了别处。
片刻后,周瑜又问:“姑娘第一次受到怪鸟袭击,是在何时?”
小乔回想一瞬,答道:“就是那日和孙伯符一起游巢湖时。”
周瑜收了手,心中若有所思:“姑娘此番伤得不重,却不可置之不理。待周某回去后,便为你调配药酒,让大乔姑娘为你擦拭即刻。”
小乔乖巧地点点头,小脑袋一歪,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姐姐哪儿去了?”
第24章 与君千里(一)()
帐下议事毕,袁术特意将孙策留下,带他在营中参观一二。
两人边走边闲谈,及至军营尽头,袁术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的八公山,问道:“伯符,看到那里,你有什么感觉?”
孙策不明白袁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故作轻率道:“天色不好,恐怕要下雨,若是今日打祖郎,伯符并无胜算。”
袁术哈哈一笑,轻轻拍了拍孙策的肩背:“小子,这是你打人生第一仗的地方,总还是要记住的。孤领兵作战数十载,依然记得此生第一次上战场的感觉孤已上表朝廷,为你求官,从今往后,你孙伯符再不是个没有功名的野路将军了。”
孙策闻言,自是欣喜:“多谢大将军。”
袁术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八公山,眯眼叹道:“伯符啊,不瞒你说,打从文台兄去后,孤帐下的将领,一代不如一代现如今,你能来到这里,孤真是万分欣慰。当年文台兄去世时,你们兄妹三人都很年幼,孤这些年每每想起此事,皆是心痛啊。”
若非知晓他横征暴敛,荒淫无度之种种恶行,简直要觉得他是世间第一重情重义的大好人。孙策轻笑道:“母亲从不许我们自怨自艾,更不许我们因为父亲早逝而自暴自弃。为百姓而战既是父亲的心愿,做儿女的,只有将他未完的路走完,才是极孝。”
“好!”袁术大为赞许道,“真是有志气,你放心,孤必然不会薄待于你!”
不远处藩篱间,大乔身着一袭嫣紫襦裙,缥缈灵动,胜过八公山上的雾霭流岚。篱墙外,一树桃花开得正好,本是倾国名花相得宜,孙策却无心细观,只盯着大乔身侧那碍眼的男子,神色愈发难看。
“伯符,孤听闻你与居巢县县令周瑜私交甚好,可有此事?想那周瑜少有才名,名震江左,这几年倒似不成器了,你”袁术沉吟良久,却见孙策毫无反应,只是眯眼盯着远处,一瞬不瞬。
袁术干咳两声,又唤道:“伯符”
孙策这才应声,目光却仍未收离,敷衍道:“哦,公瑾的父亲和结发妻新丧,他伤心过度,心智有些失常。”
袁术思忖一瞬,又问:“你那匈奴门客是何来头?我见他熟谙中原事,十分不简单呐。”
孙策依然不看袁术,随口答道:“匈奴流亡人,还算聪明,为了讨口饭吃,豁出命去刻苦读书,研读汉家经典。旁人不敢用他,怕他心怀不臣,反正我也没什么怕的,就把他招到门下了。”
孙策看似心不在焉,倒还对答如流。只是军营重地,他到底在看什么?袁术不由警惕几分,微微侧身,顺着孙策目光方向望去,只见大乔与裴军医并肩而立,大乔不时垂眸低语,似有无限心事。
本以为这小子胸有城府,不想竟这般无状,袁术低头轻笑几声:“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走了半晌,孤也乏了,你好自为之。”
语罢,袁术起身离去,待他走出三两丈远,孙策才反应过来,拱手道:“大将军慢走。”
纷繁桃枝下,人面桃花相映红。裴军医年轻有为,在军营中算得上英俊,自视与大乔十足般配。今日喜从天降,大乔竟主动找他说话,裴军医看着近在咫尺间的美人儿,心头不由泛起圈圈涟漪:“大乔姑娘莫要忧心,裴某定当尽力而为”
霎时间,不知何处飘来一朵乌云,压得天幕阴沉欲雨。裴军医抬眼张望,只见孙策大步走上前来,面色黢黑犹如抹了几斤锅底灰。
裴军医未参与讨伐祖郎一战,故而不认得孙策,见他金盔银甲,姿貌绝世,裴军医心生敬畏之意,拱手道:“敢问这位郎君是?”
大乔回身一望,纤弱的身子撞上孙策的银甲,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孙策牢牢扶稳大乔的纤腰,神色冷然,方欲张口,却被大乔抢了先。
大乔身子尚未站稳,便急忙对孙策解释道:“这位是裴军医,我正询问他我父亲咳疾之事,现下已经问完了。”
大乔竟然如此乖巧,孙策既意外又欣喜。裴军医亦是一怔,他本是识趣之人,见他二人如此,悻悻一拱手,便起身离去了。
桃花流水芳菲,孙策一改冷脸,满脸遮不住的得意:“今日是怎么了?大乔姑娘竟如此知情识趣,实在让孙某受宠若惊啊。”
大乔白了孙策一眼,后退一步道:“你身上的铠甲扎人得很,你离我远些”
孙策歪头一笑,三下五除二解开皮绳,麻利地脱去银甲,扔到了一边:“三日之期已至,大乔姑娘不必客气,若还嫌扎,只管自己动手,想脱哪件便脱哪件罢。”
如此露骨又不堪的言辞,令大乔又羞又气:“我便是知道你爱占口上便宜,方才才会着急与你解释,免得你再说出什么唐突话吓着人家。”
听大乔言语间偏袒裴军医,孙策冷哼一声,转身欲走。大乔见他指节凸白,神情凌然,赶忙追问:“你干嘛去?”
“我去找那个小白脸儿。不过你放心,我不揍他”,孙策头也未回,大步追去,“我就去跟他好好说说,你我是如何在巢湖里鸳鸯戏水的。”
大乔闻言,翩跹上前,张开纤弱的双臂拦住孙策的去路:“我也不管你昨晚说的话几真几假,反正我和我妹妹就要走了,今后也碍不到你的眼。你不要脸,我爹还要脸呢,还请你不要再这般无赖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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