筐里,躺着的人就是宋人的头领,那个叫做一清的道长。
此时阿真看来,一清道长的脸色很是灰白,一点血色也没有的样子,在他的胸前和右臂上缠着渗血的布条,而他时不时咳嗽都会吐出一口血痰。听爷爷说,一清道长的伤是被箭射穿了右胸,这么重的伤如果是纥石烈部的人,只怕活不过三天,但一清道长却活下来了,并且看样子会一天天好起来。
又走了一会,阿真觉得竹筐子太颠簸,便大胆坐了起来,靠在筐子边上左顾右盼的查看沿途的风景,走过一片山道上,叫他意外发现了挨着路的草陂上长满了甜草根,于是就伸手拔了好些咬着玩,扭头看见一清道长在盯着他手中的甜草根,便选了几根出来递了过去:“给……吃……甜!”
阿真跟着爷爷学得宋话不多,但他却能牢记爷爷的话,要好好听一清道长的话,要做他的徒弟和儿子,要跟他学骑马和射箭还有使刀的武艺。然后阿真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开始回忆这些日子爷爷与他说的事情,比如说自己的父亲阿海是星显水纥石烈部的大头人,母亲是珍珠河畔的野女真,而爷爷的名字叫做阿脱哥,是纥石烈部的奉山犬(传令人,巡山人),母亲生下自己后,父亲担心自己会被兄长阿疏谋害,便将自己托付给爷爷抚养,而自己将来也会是纥石烈部的头人,若能打败了阿疏,自己说不定能做大头人。
队伍又走了许久,当太阳快升到中天的时候,这才停了下来。
还是那莽撞汉子,策马走上了前来,用宋言说道:“前面便是珍珠河(松花江),就此别过吧!”
众人都是齐声吆喝,便迅速分列两队来,一队由那莽撞汉子率领,算上手持五尾节杖的女真老人,共有十八人。另一队是个二十出头的汉子做头,带着三个身上裹有伤巾的汉子,还有驮马中躺着的一清道长和女真娃子阿真。
莽撞汉子瞧着驮马上硬支起身子的一清道长,哈哈哈大笑三声后,冲他叉手抱拳道:“河南王打铁!”
他身后的汉子便依次叉手抱拳,报上了名号来:
一个高瘦汉子,身负一双五尺铁棍,国字脸八字须,抱拳笑道:“太原双棍郎李二!”
一个矮胖壮汉,手持一杆长瓜锤,一脸络腮胡子,叉手道:“河间敲头鬼赵能!”
一个壮实汉子,白面无须,腰下系着一柄掉刀,马腹得胜钩上还挂着一杆铁枪,也是拱手:“定真拦路虎陈福!”
“…………”
宋人汉子们,全都叉手抱拳来与一清报了名号道别,每报出一个名字,一清都用力点头,似要将那人名号记在心中,最后那女真老人也是受了感染,便也握拳击胸,行了女真礼节道:“纥石烈部奉山犬阿脱哥!”
也在这时,就听一把稚嫩童音喝道:“纥石烈部……小头人阿真!”
这把童声响起,顿时引来哈哈大笑,那河南王打铁呼啸一声,便调转马头往北驰去,却也不忘高喊:“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一清道长,俺等就此别过,今日一别,他日江湖再见!”
一清只是哽咽,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那小娃子阿真站在竹筐里一脸的认真,远远看着那阿脱哥的身影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第二百一一章 【辩日】()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问其故。
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
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
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
孔子不能决也,两小儿笑曰:“孰为汝多知乎?”
炎炎烈日,那照着王打铁等人远去背影的阳光,几乎是在同一刻的时间里,同样照射在
黄家偏院的凉棚顶上,此时十多个孩子规规矩矩的盘膝坐着,在听黄杰给他们讲两小儿辩日的典故。
黄杰念完原文,便将手中的书册放下,将目光看向了孩子们,用白话将这个故事又复述了一次,而后便问:“叫你们看来,这日是近还是远?”
孩子们都各自偏头想想,却并不吵闹或交头接耳,好一会后年纪最小的杨再兴却是举手,黄杰便示意他作答,小杨再兴道:“定是远的,俺在家中时,清早都见日出东山,后来俺跟爹爹去东山夜狩,又见日出在东山东边的山后,便问爹爹,这太阳夜晚藏在何处,爹爹也是不知。”
黄杰笑着点头,却又念了一段古文道:“古人有名夸父者,逐日。过万山,跨千水,不自量也。捋饮河而不足,走大泽而未至,毙于途也。也即是说,上古时有神人名叫夸父,他也遇到了这个太阳究竟是远是近的问题,便去追太阳,可他翻过了许多的山,跨过许多的河流,却还是追不上,最后渴死在了一个叫做大泽的地方。”
孩子们听了,都觉得有趣,黄铁头挠着头上汗珠问道:“少爷,究竟这日离了俺们有多远,为何夏天晒着凭热,还有那夸父也是凭蠢,却敢去追日,渴死也是该的。”
黄杰笑着想了想,却是心神一动,先是想起了往日老倌还有师尊的说辞教导,而后却是想起了奇梦中的说法,将二者对照之后,便发现还是奇梦中的后世说法更靠谱一些。
不过孩子们却不知道黄杰看上去只是微微愣神的时间里,脑中过了多少东西,只见黄杰想了想后,笑道:“这道家说法,天地如悬卵。地如鸡子清黄,东西直径二万五千五百里,南北直径二万五千二百里,天高八百里,如鸡子壳。”
见黄杰随口便报出了这般的数字,孩子们自然信以为真都默默记下,反正这般的数据对于一群孩子们而言并无什么意义。
倒是黄铁头还是挠头道:“少爷,俺是问太阳离了俺们多远。”
黄杰便也还是笑着答道:“我等所居的天地也称乾坤,如鸡子。太阳又称金乌,亦如鸡子,两者间距约三万万两千万里,其中夏日三伏相距最远,约三万万三千万里,冬日三九相距最近,约三万万一千五百万里。”
这般答案,若是换了有些学识的人听见,只怕或会被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或会出声呵斥黄杰胡说八道,可是孩子们都是信以为真,并不觉得黄杰给出的答案有什么让人太过吃惊的地方。
倒是小杨再兴再次举手道:“少爷,不知太阳有多大?”
黄杰侧头想想,却是道:“金乌直径约是乾坤大小的一百零九倍,也即是将乾坤东西直径乘以一百零九,你们却来算算该是多少?”
孩子们面前都有一块用盛有一层薄薄面粉的盘子,将面粉抖匀了之后用一片竹刮子抹实,便是上好的写字板,孩子们得了题目便忙着计算起来,不一会却是黄玉妞先报出了答案:“少爷,是二百七十七万九千五百里,可对?”
其他孩子们虽然算得慢,却也没被打扰,都是各自算着,最后一检查,就发现只有黄石头、黄十七郎和小杨再兴三人算错了,且最坏就是黄石头,居然在列算式上作弊,把黄玉妞报出的答案抄的牛头不对马嘴。
按照规矩,黄杰用竹板子在他手上打了十下,又各打十七郎和小杨再兴五下,并纠正了他们的错误后,这才道:“这等大数,可遵循四舍五入的规矩,定为二百八十万里。不过若日后若遇着了较真的人,还是需要与他说了确切的数目,可都记下了?”
孩儿们都道一声记下了,可是小杨再兴还是再次举手道:“少爷,为何这太阳在夏日三伏离了俺们最远,而冬日三九却是离得最近?俺如何也想不明白,若太阳如火堆一般发热,该是挨近了热,离远不热才对。”
黄杰没想到这小杨再兴人虽然还小,脑子却是灵活,竟然找着了其他孩子都未曾发现的错漏,想了想他便答道:“如此说法,俺也觉得奇怪,心想莫非是师祖写错了,可后来又想,师祖未必会写错,这么写或许有师祖的道理,只是其中的道理俺还想不明白罢了,不过这等难题,再兴也来想想,如何?”
小杨再兴听了,便点点头,牢牢记下了。
也是这时,就听有人咳嗽一声,黄杰扭头一看,却发现不知何时院中屋檐下竟然站满了人,只是身处在黄杰后背方向,他又专心授课,竟然没有发现。
看看天时,也到了休息时间,干脆黄杰放了孩子们的风,便请了众人来凉棚里坐下,笑道:“今日为何都来了?”
等众人都在凉棚里如学生们一般坐下,黄杰便挨个看过来,第一排坐的是孙家四老,第二排坐的是雷豹、孙立、孙新和杨槐,第三排坐的是朱高、张合、胡仁和杨宗保,第四排坐的是孙七娘和顾雄二人。
眼下瞧来,除了顾雄还有些生疏外,其余都算是老人了。这顾雄乃是卢二上次寻回的六位好汉之一,原先是泉州水师里的统制官,因犯了事受了贬,便被卢二寻来入了伙,如今他正好待在黄州为黄家的船队训练伙计水手,却是不知为什么被一道邀了过来。
上次卢二寻回来的六个好汉中,幺龙寨出身的常五、宋福和汤旺如今正随卢二领着船队在泉州走货,曹诚和龚老七分别在杭州和和泉州打理黄家盘下的商铺。
都坐好了,却没人答话,只有雷豹碎碎念着什么,仔细一听,便能听见他口中说的是:“乾坤东西竟有二万五千五百里,倍之祖率,岂不是正好有八万里?与《山海经》所言不差啊!”
见这阵仗如此之大,黄杰也是莫名其妙,便拿眼来看孙立,只是孙立眼观鼻鼻观心,坐着纹丝不动。
正纳闷的时候,还是孙七叔呵呵一笑,道:“方才来了,见大郎正在授学,便在旁听了些,这天地如悬卵之说老汉倒也听过,却不知道这天地竟然这般巨大,动辄便是以万里来计。于是方才老汉便想了想,想这大宋的江山,横不过三千里,竖不过四千里,却说住着一万万人。不说日后,这眼下西有青塘人、党项人对俺大宋虎视眈眈,北有辽国这头饿狼盘踞在侧,占我华夏金瓯,世仇百载,若是这些鸟厮当真杀来,不知老汉这般腐朽骨肉,又能杀得几个贼子,救下几个良人?”
第二百一二章 【乱点鸳鸯】()
听着孙七叔侃侃而谈,黄杰顿时就被打动了心意,他并非是愚顽之人,当然明白孙七叔等人今日来此,又说这么一番话,定然是与昨夜的事情有关。
要说起来,昨夜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动摇了,忍不住与孙立说了些心中话。至于为什么动摇,今早起来时却都忘记了,只因他昨夜又做了个奇梦,梦中瞧见后世时,突然有惑星将要飞临乾坤,世人焦急中派出了一队英雄,用奇异的工具在飞临惑星之上,钻洞安放一中被称之为核弹的厉害器物,却是未能将惑星毁灭,千钧一发之际,这队英雄以身为箭矢,撞向那惑星,竟将惑星炸开,从而拯救了乾坤之上的数万万人。
黄杰最是记得,这队英雄即将撞向惑星之前,用那后世的奇物与家人说话告别时的样子,与当时那崔福的神色,又何其相似,便猛然记起了《管子·小匡》中:“平原广牧,车不结辙,士不旋踵,鼓之而三军之士,视死如归。”
所以,今日一早他便消了郁结,按时去了县学应卯,午后回来又与孩子们授学,只是孙七叔他们并不知道罢了。
黄杰听了孙七叔之问,便也笑答道“七叔老当益壮,如伏枥老骥,壮心不已,定能杀得许多贼子,救下万千良人。”
孙七叔听了瞪眼,却是问:“十年之后又如何?却是还要老汉这等入了土的,从棺材里爬出来杀贼么?”
这话说的黄杰脸色一红,当然他也知道这话不是孙七叔故意挤兑,便也道:“几位叔叔如今也不过才进花甲之年,且身体康健,延寿耄耋也是该当。十年之期不远,那是自然由了俺与大兄他们一肩担当,何敢劳动几位叔叔。”
孙七叔听了瞪眼,十七叔孙元呵呵一笑,却来岔话道:“俺瞧着大郎不错,你看这才不过一年,就做下了如今这许多好事,再与他些时日,定能成就大事。”
七叔听了,便对十七叔喝道:“你倒是知道惯他,又不知其中厉害!”
而后这才看向黄杰道:“昨夜大哥也俺几个说了,如今惊动了三司人马,当真大意不得。”
七叔口中的大哥也既是孙立,按照北地风俗这般来叫,以前到时叫他立儿,最近却是不知为何该了称呼。
听了七叔点名孙立这才出声道:“此事如今手尾净了!”
七叔头也不回,道一句:“大哥上来,说说手尾之事。”
孙立便上来坐了第一排,道:“昨夜听了苏廿娘使女青禾的计策,俺等带着崔福去了驿站,先将崔福毙于驿站后院小巷,取了些血肉入院随意寻了个驿卒,将血肉污了他身,又从另一人身上取了块腰牌,回来放在崔福手中。今日一早案发,捕快班头便带人将驿卒们全部下了狱,那藏着的信使见势不妙,便使了手段杀伤一人脱走,俺与二弟跟着他去了城外将他灭了口,还用神臂弓造了痕迹。”
听了事情经过,孙七叔倒也点头道:“这般处置手尾,倒也可以,果真是那青禾出得谋划?”
孙立点头道:“是!那娘子是出身高俅高太尉府的女细作,见识也是不差,崔福便是她亲手所杀。”
孙七叔却是扭头看向黄杰道:“听说这娘子自许大郎,大郎却是不允,不允便是对了,这般狠毒狡怪的女子,万万做不得妻妾。”
黄杰脸皮如今也算厚实,忙答应道:“七叔说的是!”
孙七叔接着道:“不过,这娘子若反正是真,倒也可留,俺在西军时也知道细作最是难寻,更别说女细作了,听大哥说这娘子还曾做下不少大案,留下做个教习也是好的。”
孙立此时却接话道:“叔叔不知,青禾那娘子咬死了定要与大郎做妾,否则便求速死。俺瞧着,她就是想借了大郎的种,留个一男半女傍身。”
四老听了都是皱眉,九叔孙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