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一斜就从女墙往外栽倒,竟堕下了城去!
顿时,城上城下都是愕然,曹阿宝眨巴着眼睛,转瞬就赤红了,虎吼一声便扑了上去,伸头一看他家老倌堕在城下生死不知,暴怒中便扯了背上角弓就要伤人,黄大郎眼疾手快急忙来阻,可曹阿宝已经疯魔,撕扯不过黄大郎便大喝道:“众军士还不快快放箭!射杀了这些流贼!”
守卫城头的厢军弓手本就神经紧张,如今瞧见城下的流民居然伤了人,而且伤的还是知州大人,且知州大人家的衙内下令放箭,不少人真个举起了弓来想要放箭。
黄大郎见了忙也爆喝道:“不可放箭!不可伤人!”
一旁的姚政这才瞧见了黄大郎,见情势突然急转如此,也是乱了头绪,不过听闻黄大郎呼喊,倒也醒悟过来,便也跟着喝道:“不可放箭!吾乃主薄姚政,通通罢手,不可放箭!”
【卷二花石乱本卷终】
第一百八一章 【徐黏儿】()
望着山腰上炊烟升腾的村庄,扛着锄头的徐黏儿脚步轻盈的往家走去。
今日是小满的节气,一早按照祖辈传下的规矩祭祀了农神后,徐黏儿便下到自家地头捯饬,瞧着地里的旱粟米谷粒日渐饱满,一穗穗的粟尾随风轻摇,心中自然乐开了花。
徐黏儿的村庄就在徐家岭下,左近挨着的宿松县离了差不多六十里的陆路,不过这官道却恰好就修过了家门口。虽然听说最近安庆府在闹什么破石军,和可相隔了好几百里,徐黏儿和村里其他人一样,觉得这事根本就关他屁事。
虽说去年的雪不多,今春的雨水也很少,可徐黏儿种下的四十多亩春粟却是长势不错,算起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能收了,按如今的情势算下来,一亩至少能收五百来斤的粟子,交了佃粮和两税,一亩至少能存下二百斤前后,下半年还可以在地里种些瓜果蔬菜,因此今年对于徐黏儿一家来说,必定是个好年景。
一边走着,一边徐黏儿还在合计,听说如今江南又开始大兴占城稻,且官府年节的时候也派人来村里宣教,鼓动徐家村的人能够在收了粟米后套种一季占城稻。徐黏儿倒是记得早些年家中也是种过占城稻的,稻子舂出的米也好吃,而且占城稻种起来也不挑地,旱地上种植也如粟米般肯活,夏秋时套种一季只要六十来日便能收了,一亩也能收四五百斤的稻谷,只是听祖辈说过这占城稻易与粟米和瓜果抢肥,种上几年以后粟米和瓜果就要歉收。
江北的农人种了几千年的粟子,也吃了几年的粟子,所以粟子才是农家根本,所以后来也就渐渐少种,以至于如今就没人种了。
只不过,听说前些日子下乡前来劝农的胥吏说,只要农家答应每年套种一季占城稻,就可以免除部分赋税,甚至官府还可以提供种子和耕牛,这就让徐家村的人都有些动心。这要种占城稻,自然需要官府给种子,但耕牛可是宝贝,不论从长远还是眼下,要是能从官府佃得一头耕牛回家,要省多少人力?
按照胥吏说法,要佃借耕牛至少得承种一百亩的占城稻,前些日子忙着捯饬粟子也没时间去想,如今瞧着粟子快收了,徐黏儿便在合计,自家有四十余亩田地,若是跟自家大哥和四弟家中的田地凑起来倒也够了,可就怕亲兄弟难算账,真佃来了耕牛倒是不好调和,还不如跟村东外姓人张五哥打伙儿。
这张五哥原本是个走村串户的补锅铁匠,走到徐家村时生了病,幸亏得了村人的照顾,还被村东别支的徐老倌子招做了上门女婿,继承了十五亩的祖田。后来他做了驻村的铁匠,陆续又买下了几十亩田,如今手上的地怕是有六十多亩了,平时都请了徐黏儿和几个相熟农人照看。平日里张五哥好喝浊酒,常带上徐黏儿一道,加上张五哥的媳妇儿也算是徐黏儿远房的堂妹,这堂妹夫的关系认下之后,自然又亲近了许多。
如今有了佃牛这种好事,徐黏儿首先想到的就是跟张五哥合伙,谁叫家中几个兄弟都是心眼龌蹉的浑汉,还不如外人放心。
想着这事,徐黏儿便扛着锄头往村东去了,来到张五哥家的铁匠铺前张望,却发现只有堂妹一个人在忙活,便拿了根凳子在铺前坐了,对堂妹笑道:“快快打碗水来解渴,五哥今日又去县里了?”
堂妹倒也手脚麻溜的用土碗打来了水,也笑道:“今日也不知吹了什么怪风,上门讨水喝的却多,黏哥儿莫非是为了佃牛来的?”
徐黏儿一笑,倒也不藏着,笑道:“倒叫人猜着了,都谁来过了?”
堂妹便指着铺里横梁上挂着的东西道:“鱼鲊是村西憨哥儿送来的,腊肉是你家亲哥送来,还有那串黄鱼可瞧见了,是村正家的桃哥儿拿来的,如何?”
“唉吔!”徐黏儿瞧了,倒也咂舌,便一口喝干了水,起身嗤道:“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
堂妹倒也笑了一声,却拿了水罐来给续上,道:“黏哥儿莫急,俺家五哥早上出门前交代了,好事定不会忘了黏哥儿。瞧日头五哥也快转家了,再歇歇喝碗水。”
徐黏儿一想,这平日里他招呼张五哥喝的浊酒也是不少,五哥也是实诚人,便耐心坐下喝水等候。
不一会,就瞧见张五哥与几个村人匆匆回来,来到近前时才叫徐黏儿看见他脸上都是慌乱,刚起身来问就听张五哥道:“祸事了!浑家,快快收拾家什,只带钱财和米粮,其他全都埋了!”
徐黏儿听了大惊,忙拦着道:“五哥,什么祸事发了竟要弃家?”
此时徐黏儿才瞧清张五哥满脸惊慌,嘴上都是燎泡,听了徐黏儿问话,便道:“黏儿兄弟,快快收拾跟俺一道走吧!前些日子那破石军打破安庆府你也知道,可知道就在三日前这破石军把太湖县也打破了,如今正赶着乡民往宿松来。今早俺去县里贩铁,走到县城才知道四门都闭了,且城前已经聚集了近千的乡民。俺想着乡民进不得宿松,必定还要西行,俺们徐家村就在官道旁上,只怕这些乡民来了家业难保,还是赶紧逃吧!”
徐黏儿听了大惊,他是土生土长的徐家村人,自然也知道往年青黄不接时各地乡民逃荒的惨状,因此明白张五哥的说辞绝非危言耸听。听完当即就跳了起来,一把拉住张五哥道:“快!快随俺去村正家里,俺家的粟子还有一月便要熟了,如何逃得?这不都便宜了流民?”
张五哥却是一把将徐黏儿捋开,喝道:“找村正有个屁用,宿松城前就是近千,四乡八里正外逃的还不知多少,俺徐家村不过八十几乎,三百来人,如何挡得住这成千上万的流民?找了村正也还不是要逃?”
这之后,徐黏儿的记忆就有些缺失了,倒是记得自己在村中奔走了一夜,可不管是村正还是族人都是忙着收拾细软准备逃命。天快亮时,他和自家婆姨最终还是在后院的枣树下挖了个大坑,把带不走的东西都埋了,然后夫妻俩背了两袋粟子,怀里揣了两吊铜钱,赶着自家一口大猪,跟大哥和四弟两家人一齐扶着老娘上了徐家岭。
在岭上,看着满山遍野的流民顺着官道进了村子,看着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走进田里伸手捋了半生不熟的粟子塞进嘴里充饥,徐家村的所有人都自泪流满面,无声抽咽起来。
这之后,整村的人在徐家岭上躲了几日,却是还叫持刀使枪的破石军发现了,被驱赶着一路往西走来,过黄梅县不给入、过蕲州不给入、过薪水县不给入……最终来到了黄州城下。
就在刚刚,当那城上胥吏模样的老者一如沿途各地的州县那般用话敷衍诓骗时,怒火攻心的徐黏儿便随手捡了块小石喝骂一声“狗官”掷了上去,然后就瞧见那老者被石头中了额头,一头栽下了城来。
第一百八二章 【画地为牢】()
农历五月的黄州,江风早暖,午后阳光猛烈,虽不曾晃得人睁不开眼,但当城头上明晃晃的箭镞探出头来时,谁人见了不心慌?
徐黏儿知道,不管方才这城上喊话的老者到底是个胥吏还是个闲杂之人,他如今都是闯下大祸了,慌乱中便转身往人群里跑去。有了他这带头一跑,旁人谁还敢留,自然呼啦啦的也往远处跑去,一时间数千流民都是狼奔犬突,都跑得老命不要,就差哭爹喊娘。
随后就听见城上呼啸声此起彼伏,只是离得远了听不明白,过了摸约百来息的时间,才瞧见城门楼上搥了个大筐下来,然后就见一个束发儒衫的少年从筐中跳了出来,便径直查看起堕在城下的老者,又从筐中取了些木板麻布出来与老者裹扎,如此一来倒也叫人看出这老者只是摔伤并未丧命。
这期间城上又搥下好几个人来,众人倒是瞧看出其中一个壮实青年,身穿一身叶子甲,头戴紫金鏖兜,背上插着一张角弓,手上还持着一杆扎枪,出了筐便虎视眈眈的瞧着众流民们,而其他几人都是厢军的装扮,腰配朴刀,身负角弓。
好一会,才见那儒衫少年将老者裹扎完毕,让城上搥下一块门板来将老者提了上去,这才起身领着几人往流民这边走来,扬声道:“俺乃是黄州县学生员黄杰,受黄州府主薄大人委派,特来安置你等!”
随后却是厉声喝道:“适才抛石伤人者何在?”
众流民听了前话,脑子都还没转过弯来,想着怎么派了个生员来安置大家,随后听他厉声大喝,都自惊讶,也不由自主扭头瞧向了徐黏儿。
徐黏儿方才掷石伤人瞧见的人多,自然抵赖不得,且如今喝问者还是个少年,徐黏儿自觉有理便也站出来道:“便是俺伤的人,狗官哄骗俺等,伤了他又如何?”
那黄杰上前一步,高声喝道:“哄骗与否,稍后自然见个分晓。如今你出手伤人,可知罪?”
徐黏儿面色涨红,梗着脖子道:“俺何罪之有?俺从宿松县来,一路所过州县都是这般哄骗,东门支应北门,北门又支应西门,也不发粮舍粥,却使刀枪箭矢来驱俺等,你是县学生员,想必是个有功名的秀才,却来与俺分辨分辨?”
黄杰却冷哼一声,喝道:“沿途各县哄骗你等,与我黄州何干?方才你等之中有人言道,说是知晓我黄州知州大人乃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可知道方才堕城之人是谁?便是知州曹大人!许诺你等北门赈济的也正是曹知州大人,如今却叫你伤了,现下你可知罪?”
徐黏儿听了就觉得眼前一黑,险些一屁股坐倒,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石头砸中的,居然是知州大人,而且还使他堕了城,这岂不是死罪?
想了想,徐黏儿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亲哥和弟弟,以及被自家婆娘搀着的老娘,却看见老娘挣脱了婆娘的搀扶,杵着木棍儿上来,便喝骂道:“逆子,你怎敢伤人?”
徐黏儿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喊了一声“娘”后泣不成声,他这般表现却叫老娘更是气恼,便使木棍来打他道:“你个没出息的劣子,怎敢伤了知州老爷,俺徐家怎出了你这么个逆子……”
黄杰自然不想看这老娘教子的戏码,便上前道:“老夫人暂且息怒,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此事还是交由黄某处置才是。”
说着便走到徐黏儿跟前,大喇喇的呼喝一声:“且随俺来!”
徐黏儿的老娘听了,也不知道为何,竟鬼使神差的停了打骂,更对徐黏儿使了眼色,徐黏儿也乖乖巧巧的跟在了黄杰身后,往城门口走了去。
也不过走了三、四十步远的位置,便指着徐黏儿站到了门前官道旁的一块平地上,随后黄杰拾了块石头就围着他在脚下画了一个丈许直径的圈子,问了徐黏儿的姓名和籍贯后,沉声道:“如今安置乡民为要,暂且画地为牢将你困于此处,不可出了圈子,待黄某诸事办完再来治你伤人之罪,你可信服?”
徐黏儿苦着脸点头,本想着可能会被差役班头抓去一阵乱棍毒打后上枷收监,保不齐直接判个秋决,谁知道居然将他就困在城下,还什么画地为牢,叫他根本摸不着头脑。
黄杰瞧他点了头这才走回,便来到曹衙内等人身边,向众乡民道:“诸位乡亲父老,原本赈济之事乃是该由知州大人一手主理,可如今知州大人伤了,城中诸司吏员各有其职抽调不开,这才无奈遣了黄某来行事。如今黄某身边这位将军,正是曹知州大人之子曹宝将军,若是有人不服黄某调遣,自有将军以军法治罪,届时休怪军法无情!”
听了黄杰如此一说,这曹宝自然将手中的扎枪插地,摆了个威武的造型出来,众人见了也是惊讶,不少胆小之人更是刷糠一般发起抖。曹宝如今正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生得粗壮痴肥,可穿起叶子甲戴上紫金鏖兜后,倒也真是看起来有几分的威武,再说黄杰与他同学半年,也是知他射艺不俗,扎枪使得也好,这般装起将军来倒也真有八分的气势。
见众人都被曹宝的王霸之气震慑,黄杰便也开始对这些乡民进行安置,首先便是让众人随他退至距离东门城墙两箭之地的官道旁,而后以官道为界,将人群男左女右分为俩群,其中十岁以下的孩童不分男女都可以由娘亲带着,而后男女群中的老弱和少年又与青壮分为两部,这样粗略分群之后,便也叫黄杰估算出这东门外的流民果真有三千多人,其中男子一千八百余人,老弱少年约占三成。女子也有一千二百余人,老弱和幼童占了六成。
等他粗略将人分成四群后,身后的东门也开了,然后便见一群和尚推着木车将大锅和柴草运了出来,还有驴车拉着麻袋装着的粮食。流民们一瞧都激动起来,不少人下意识的便想要迎上去,也在这时就听一声凄厉鸣镝之声突然响起,众人被这声音惊扰自然扭头来瞧,却发现竟是那曹宝将军往天上放了一发响箭,此时更是领着厢军引弓蓄箭虎视眈眈的瞧着众人,黄杰适时厉喝道:“妄动者杀,出圈者死!”
听了黄杰厉喝,众流民这才惊住,也才想起方才分群时,黄杰使了厢军将众人所在的地方画下了大圈子,也做那画地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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