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荣却指着官道前方一座搭建在溪上的木桥道:“呱噪!不是有桥,还需搭建什么便桥?”
老作匠只能苦笑:“朱制使,那桥只有两丈宽阔,俺们这车是万万过不去的,只能搭建便桥。”
朱荣听了,面色一红,倒是策马上前查看,看见溪水甚浅便驱马涉水,来回在溪里跑了一趟后,便回来道:“溪水甚浅,直接涉过就是,哪有这许多功夫搭建什么便桥。”
老作匠忙叉手道:“朱制使,万万使不得,溪水虽浅,可水中并无道路,多是碎石……”
“休要呱噪!俺让你过便过,哪来这许多废话?”朱荣将手中的马鞭一扬,作势要打,老作匠急忙躲闪,只能顿足道:“好好好!俺听朱制使的,这便过去。”
当下便从官道微微转向,选了一出较为宽阔的地方,便让民伕们配合着将大花石拖了过去。
这十一月的苏杭,虽没有下雪,可天气也算是凉寒,如今逼迫着要众人涉这冰冷的溪水,大家虽有怨气却也不敢言。老作匠也算尽职尽责,花石车入水之前,他带着人来回涉水查探了路径,又搬来石块仔细铺设,磨蹭到差不多酉时初这才下令涉溪。
然而,才涉过一半,就听见嘭呯一声,花石车的左边车轮因为压碎了垫脚的石块直接陷在了溪中,后排的车轮因为突然吃力更是轮毂相继爆裂,车身当即一斜,便瞧着一丈六尺多高的大花石便往左侧倾倒了下去,虽然右侧的民伕使命拉着牵引索子,可几十号人如何拉得住怕有数万斤重的大花石,便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大花石轰然倒在了溪中,当即碎裂成了好几块。
“祸事了!”一名朱荣的跟班惨嚎一声,便扑了上来一把扯着面如死灰的老作匠喝道:“你这老狗,竟敢毁了花石?”
朱荣的脸色也是当场又正常变青,又从青变红,跟着他就感觉发根一炸,头皮一麻,气血便涌上了脑门儿,随即拔出腰下的朴刀,上前一刀就砍在那老作匠的脖子上,更喝骂道:“老狗,竟敢毁了俺的前程,给俺死来!”
一见这朱荣居然拔刀就杀人,周围的民伕当即吓得抛了索子就是要一哄而散,可怒火攻心的朱荣却是失去了理智,举刀指着众人道:“尔等还想跑?毁了御掣花石,都是死罪,俺今日便要你们给俺陪葬!儿郎们,一个都莫要放跑了!”
随从的官差们也是一脸色变,却也没觉得这个命令有什么不对,便纷纷拿出了兵器,做出要围捕众人的模样。然而,也在这时,只见一道人影突然蹿都了朱荣面前,跟着就听嗵的一声,那人影举起手中一把木槌快速砸在了朱荣的头上,跟着伸手一捞便从朱荣手中抢过朴刀,随后另一手丢了木槌抓了他发髻,将朴刀在颈中一抹,就把一颗大好头颅给切了下来。
随后就见这人快步后退,迅速跳到了花石车上,高举头颅大喝道:“弟兄们!如今花石毁了,俺等都是死罪难逃,不若杀了这些狗差人,大伙反了吧!”
民伕们一瞧,吴县出来的人自然认得他是王寅,而苏州的民伕也知道这人是掌车的石匠,在吴县民伕中有着不小的声望,正踌躇的时候,却听不少吴县人也高呼起来:“反了!反了!反正都是死罪,不如杀官做反!”
旋即不少吴县民伕就丢了绳索,俯身就在溪里捞起石块,向傻了眼官差们杀去!
二十几个官差,怎够百余个吴县民伕的砍杀,也不过眨眼的功夫,这苏州的民伕和车工作匠们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如砍瓜切菜一般全都杀了,甚至其中大半都是被石块活活掷杀的。
而且由于王寅手下的明教教徒配合得当,不但一个官差都没放跑,就连后队见识不妙想要逃跑的苏州民伕也尽数拦了下来。
杀尽了官差,王寅登高一呼道:“弟兄们!俺等本是服力役的民伕,只为百十文下苦钱,却来运送这花石。如今明明是这朱荣不听劝告,强行过溪,毁了花石,却要俺等陪葬。如今俺等被被迫杀官造饭,只有下了太湖落草一途,弟兄们若信得过俺王寅,便随俺去谋一场富贵。若信不过,便回家去吧!罪责自有俺来承担!”
第一百三六章 【起事】()
这吴县民夫中,不少都是暗中入了教的明教徒众,并且早就谋划过今日之事,所以便纷纷出言附和并鼓动不明就里的其他吴县民夫,很快的一百六十二个吴县民夫里就有一百三十余人愿意随王寅落草,余下不愿跟随的民夫多是老弱和有家室拖累之人。
至于苏州的民夫和作匠们,倒是有大半不愿意落草,再说王寅也答应了要承担这杀官的罪责,因此许多人都天真的认为,只要回去将此事全赖在王寅身上,他们便无责了。至于剩下的六十多人,多半都是没家的苦人,还有一些就是已经不天真的实诚人。
对此王寅也不计较,不愿随他落草当即就让他们离开,而后便点算了一下,所有留下的人算上他自己刚好是一百九十八人。
闲话也不多说,王寅当即便指挥众人将拉车的黄牛解下,又将官差们的坐骑收集起来。这一次因为是专门运送大花石去杭州,因此也就没有带上小花石或是奇木古玩等物,倒是拉着铜钱和银两的车子共有两辆,上面装载了约有五千多贯的钱财,这些都是用来保证供应民夫吃用的粮菜钱。
一番收集下来,共收集了黄牛二十六头、马二十八匹、钱财五千多贯,普通牛车十二辆,其中两辆装钱,四辆装的粮菜柴草和锅碗等物,还有六辆上装的民夫们野外休息的铺盖和官差们夜宿的帐幕等物。
随后王寅又让人解了官差身上的衣物兵器和杂物,倒搜出了一百多两金子和三百多两的银钱来,那朱荣身上值钱的物件也多,除了八枚十两一个的金叶子,还有二百多两的银判。
归拢了钱粮等物之后,王寅想了想,便先将金银让人破碎之后,与众人发散,差不多没人能有七八两的样子,然后便亲自动手将大花石就在溪中砸了粉碎。
而后王寅又让人将官差们的尸首都搬到了岸边,亲自动手将那朱荣的脑袋切了下来,更割开一面帐篷,裁下一面旗布,用朱荣的发髻束笔,沾着他的鲜血在旗上写下了日月盟三个大字。
明也即日月,王寅身为明教的令主,原先也是想打着明教的旗号起事,不过在吴县与那吴行一晤之后,脑筋到也开窍许多。如今不管是摩尼教还是明教,都被朝廷查禁,他若就此竖起明教的大旗,各地教众恐怕遭难,倒不如另起了炉灶。
只不过王寅想着也是简单,将明分为日月,又学着天道盟搞出个日月盟,以为就此能与明教脱了干系,未免也是太过天真了。
闲话休说,就说他让人找了竹竿,将朱荣的脑袋和日月盟的大旗撑了插在五里溪的便桥边,这便算是插旗起事了!
之后,便让人分了大碗,用大锅舀了溪水代酒,割面歃血,饮血酒盟誓。
盟誓之后,倒也不慌不忙的让人将牛车架好,就顺着官道往南急走,没了大花石车的拖累,入夜前便走出了三十余里。就地歇了一个时辰,生火造饭吃了之后,将车上值得带走的东西与众人分了,便又挑着火把往北折返,并且分出一队二十余人,赶着空出来的牛马和大车顺着官道继续往南走了二十里,这才抛了大车藏匿了行迹折返来追。
众人疾走了一夜,天擦亮时,便已经走到了湖州境内,王寅辨别了方向之后,又折了路径往东南行了五六里,便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庄子前。随后他便让众人稍安勿躁,一个人前去叩门,没多久便回来道:“前面乃是湖州铁观音院的长生别院,庄主与俺相熟,便进了庄子歇息!”
这湖州观音院原名开元寺,始建于唐朝开元年间。相传唐天宝元年(774年),鉴真大师三次东渡日本未成,曾从明州(今宁波)阿育王寺经越州(今绍兴)、余杭来湖州讲经授戒。开元寺大师们向他谈及开元寺常遭火灾,佛像每每补毁之事,鉴真大师便提出铸一尊铁观音像,因为条件尚不具备而未果。到宋天圣三年(1025年),铁观音像方才铸,置于开元寺东南隅,号铁观音院,名气日盛。
到了熙宁元年(1068年)朝廷赐名“寿圣观音禅院”,这千年辗转之后,便也就是后世湖州的铁佛寺。
至于这长生别院,实际上就是专门负责耕种信徒捐赠长生田的庄子,当时许多大户人家或求子或求财,便许了愿,应验之后捐赠田土与寺院,寺院便雇了佃户长工经行耕作,收益的粮食和农作物多用来施舍行善。
只不过,先下这别院的庄主早已经是明教的信徒,如今王寅带了人来投奔,岂能不与收纳。
当即众人便进了庄户,那庄主也杀猪宰羊热情的招待大家吃喝,等疾走了一夜的众人吃饱喝足歇下之后,王寅却是还与那庄主商议了许久,最后决定拿出两千贯钱财来,也学着天道盟那般作为,就在湖州当地发散。
谁知道,这有样学样的发散,却是引出了一场刀兵血祸来。
话说这天道盟的人,也就是雷豹、孙立等人在光州和蕲州发散钱财的方式,乃是将就着将铜钱换成银两和将现成的银两破碎,然后用些了诸如天理昭彰、道法自然的字条将银子包了,悄悄投进人家的房宅之中,弄一个神秘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
而这王寅却不知道细节,而是亲自带了人,背着麻绳穿好的铜钱,你家送上一吊,他家送上一吊,还大张旗鼓的跟人说这钱是他们这伙日月盟的好汉劫来的花石纲,如今发散给大家扶贫济困,还鼓吹什么日月盟的好汉是要反了这朝廷,有想入伙的赶快报名,可把许多百姓给吓傻了。
因此,不少人家都是王寅的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把这日月盟发散的铜钱送去了当地保正、里正的家中,然后保正、里正又赶忙派人去了湖州报警。
也就是王寅等人在庄子落脚的第三日,发散钱财的第二日一早,湖州府的守备就带着两百弓手、百余衙役和三四百的民壮将这铁观音院的别院给围了起来。
湖州守备是个知兵的年轻武将,他让两百弓手堵住别院的正门,其余衙役带着民壮将其他三面围上,还掘土成壕堵了偏门后门,又让弓手们备好火箭,这才使人砸门喝道:“俺乃湖州守备高天赐,尔等蟊贼还不速速缴了兵器,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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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七章 【天有眼】()
此时庄子里,做农活的庄客倒是刚起身,而王寅等人因为昨天到处发散了钱财并且自我感觉不错,夜里回来就吃了些酒,此时还在酣睡。
庄客们听闻庄外喊话,有胆大的开门一瞧,当即就吓破了胆子,几个老实的庄客忙出来禀道:“官爷,俺等都是庄客,不是蟊贼,前日庄里倒是来了好几百人瞧着像是蟊贼,他等昨夜吃了不少酒,如今还在酣睡,不若俺领着官爷径直去逮了?”
高天赐听闻之后,虽然不信,可还是派了手下的几个亲随跟着庄客们进去瞧了,却发现果然属实,当即便下令弓手民壮一拥而入,很快就把王寅手下的近二百人一网成擒。
倒是王寅本人却得了庄主报信,匆忙起身后想要突围却发现整个庄院已经被团团围住,奔逃中又露了行迹,被一名弓手一箭射穿大腿放倒在地。
随后王寅被捆了来见高天赐,高天赐拿出一卷海捕文书仔细瞧看却没有发现之后,却是丢开文书问道:“你是何许人也,报上名来!五日前五里溪劫杀官差之事,可是你等做下的?”
王寅听了头句,还以为不是因为杀官之事败露,可听了第二句后,心中了然,便直言答道:“俺唤作王寅,歙州人士,本是石匠。今岁八月因服力役与数百同乡去吴县修葺城池,后被应奉局抽借运送花石。前几日至五里溪,应奉局朱制使不听劝告强行渡溪,以致车倾,花石崩毁之后那朱制使竟杀人泄愤,还要俺等为花石陪葬,俺等心想横竖是死,不如杀官落草,讨几日苟延残喘。”
高天赐听了,也不搭话,另外又指了几人分别问了,这才对王寅道:“应奉局之人逼迫你等,你等暴起伤人倒也情有可原。只不过你等杀官在先,而后又来乡里蛊惑人心,俺身为湖州守备,也是不得不管。此间官司,自有提点刑狱司与你等分说,这便随俺回湖州去吧!”
王寅一瞧这高天赐倒也好说话,便大着胆子道:“大人容俺说上一句,杀官之事,是俺一人所为,众多乡党也是俺胁迫他们从了俺,还有这庄子主人,也是俺威胁与他才让我们落脚,要杀要剐,罪责俺一肩担了,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了这些下苦人儿!”
高天赐左右一看,一网成擒的众多民伕都是老实巴交的模样,又细思他等杀官做反缘由也是花石损毁,应奉局的官差却要他们的人头辟祸交差,说起来也是被逼的。再说这些民伕里,多数都是十八、九岁的小青年,想来这等杀官造反大罪,就算不死也得是流数千里的重刑,心中动了恻隐。
但也不动声色道:“俺来问你,为何要与本地乡民发散钱财?可知道你等行踪,就是乡民报来?”
王寅能在明教中做到令主,统领百十号教众,心智水平自然要比乡野村夫高了许多,当即也不托辞,直言道:“这也全是俺的主意,俺听闻淮南西路出了个天道盟,以替天行道为号,劫了花石纲后将钱财散与贫苦人家。俺等如今虽然被迫杀官落草,却也得了五千来贯钱财,来至此地听闻不少庄客农家贫苦,便欲效仿那天道盟,也做些替天行道的好事。乡民误会俺等是蟊贼,倒也不怪。”
高天赐一边听王寅说话,一边仔细探看他表情,发现这话倒也出自肺腑,自然信了,便不动声色道:“国有国法,虽然你等情有可原,却也轻饶不得,这便随俺回湖州吧!”
当即便要衙役们将众民伕用索穿成了一串,这就押解往湖州行去。
这铁观音院的庄院距离湖州也不过三十余里的路径,可队伍出了门后,高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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