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曹衙内一愣,却是搔了下脑袋蒙了,吴亭又看了他一眼,点了一个叫做罗子良的名字,然后一个梳着两根小辫不超过十岁大小的孩子起身答道:“子对曰:‘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丘闻之也:君子之学也博,其服也乡;丘不知儒服。’”
这段话出自《礼记》·《儒行篇》,内容含义是鲁哀公向孔子问道:“先生的衣服,大概是儒者特有的衣服吧?”孔子就回答说:“我小时候住在鲁国,就穿鲁国的逢掖之衣;长大了住在宋国,就戴殷代的章甫之冠。我听人们说:君子对自己的要求是,学问要广博,衣服则入乡随俗,不求与众不同。我不知道天底下还有什么儒服。”
不过,眼下瞧着曹衙内身上的锦袍和教室里同学们身上穿的衣服,显然吴亭抽这段话考的不光是背诵,吴亭当下也不客气,拿起了戒尺道:“手来!”
曹衙内也是光棍,伸出左手的同时抬眼望天,啪啪啪十下戒尺打完坑都不吭一声,虚虚叉手行了礼后,便回了座位。
黄大郎悄悄看他去,见他面色虽然无恙,但左手还是微微颤抖,然后他右手从袖囊里摸出了一个小囊往左手心一放,脸上的肥肉微微一抖就露出了舒服的样子,估计他那小囊里装的应该是冰。
曹衙内显然是这个班级里尾大不掉的那支尾巴,打完了他,检查课业这一关也就算是过了,随后吴亭拿起书本,开始讲起了《礼记》的《大学篇》,并且主要讲的是“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着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这一段。
黄大郎听来,也明白吴亭暗中告诫之意,心中渐渐对这吴教授充满了敬畏,倒是那曹衙内,一手撑额斜望着窗外,一手挖着鼻孔,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七十四章 【新同学】()
吴亭的讲学,用时差不多一个时辰,虽然听起来平淡,可其中却蕴含了许多黄大郎未曾接触过的东西,或许这就是集体蒙学教育和个人教育存在的差异。
眨眼这日头就上了中天,热浪也透过明堂顶上的厚重瓦片传递下来。学馆原则上不提供晌食(午饭),不过能够来学馆上学的人家非富即贵自然也不差这餐饭食,当吴亭布置完今日的课业离开后,门外呼啦啦的就进来一大群的书童仆人老妈子,就在同学们的桌子上摆开了宴席。
没错,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宴席,黄大郎看看自己面前单独的食盒,又看了看别人桌上平均都得有三件,觉得“叹为观止”这个成语发明出来的确是很有见地。荤素各五味的菜盘、净手的水盆、冷热羹汤分开的阴阳盘,还有装满果子汁的漆壶,黄大郎眼瞧着隔壁那位头上留着典型一撮毛的李同学家人将他的桌子摆成了锦簇花团,就连他面前足有一尺长的筷子看起来都应该是象牙的,作为黄州最大的绸缎和盐茶商人家的独子,李同学的排场倒也实至名归。
不过,看他咧着嘴的样子,似乎对眼前的席面还有些不满意。而其他的同学们似乎也不太关心今天刚来的新同学黄大郎,只是自顾自的对付起自己桌上的晌食,全班唯一没有准备吃食的似乎只有坐在最后的超龄同学曹衙内。
黄大郎今日是第一天上学,虽然来之前有不少人都跟他说了上学的必要注意事项,但吃午饭这个事情还真没人说,所以他也收了心思,打开了食盒一看,倒也觉得菜色还算丰富:一尺见方寸半高的漆器食盒里小半是蒸好的小米饭,饭上面还压着一个切开的咸蛋,另一半倒是足量并且热气腾腾的东坡肉,不过却不是四四方方卖给客人吃的那种,而是制作东坡肉时分割出来的零碎边角,此外肉上面还盖着几条烫熟的青菜叶子解腻。
可谁知黄大郎才吃了几口,就觉得自己的左侧光线突然一暗,一个胖大的身子就站到了桌前,还没等黄大郎开口,就听见这身子里突然爆出了叽叽咕咕的肠动之声。
“咦!这位学弟,你这饭食可是从哪里买来?这红肉可是东坡肉?”黄大郎抬眼一瞧,除了曹衙内还能有别人?可随即就见曹衙内一边说话一边伸手过来,本是指画的手势突然就毫无违和感的变成了捏拿,就瞧他迅速捏起一块拇指大的肉块迅速塞进了嘴里咀嚼了几下就吞了,还舔了舔指头上的肉汁道:“嗯!果然是东坡肉,莫非你家的厨子已想出了制法?”
黄大郎哭笑不得,可心想前几日怎说也是欠下了曹知州的人情,干脆将食盒一推道:“曹大兄若不嫌弃,拿去用就是了。”
“嗯?”曹衙内却是突然后退一步,仔细瞧了瞧黄大郎的脸道:“不对,俺怎么没见过你?你……莫非是新来的同学?”
黄大郎便笑着起身叉手道:“小弟黄杰黄子英,正是南门口黄家店的少东,见过曹大兄!”
曹衙内见了忙也叉手还礼,却道:“哎呀!多礼了!多礼了!原来黄贤弟,俺爹前几日还交代俺,等贤弟进了学要多亲近的,没想这头一会见面就夺了贤弟的饭食。”
“无碍的!”黄大郎笑了笑,把在门外候着的福寿叫来,让他从食盒里又拿了一个饭盒出来,打开一看也是同样的菜色,便将这盒没动过的给了曹衙内后笑道:“俺娘怕俺不足,所以多备了一份,正好大兄喜欢便一道用了就是。”
曹衙内正要推辞,可他腹中又是叽叽咕咕的闹腾起来,当即也不客气,直接搬了自己的矮凳来和黄大郎拼了一桌,毫无形象的狼吞虎咽大吃起来。
借着用饭的机会,黄大郎悄悄仔细瞧看了曹衙内,这货首先就是胖,肥头大耳的倒是福相满满,然后就是宽眉重鼻大嘴,一双眼睛也如黄大郎一般是眯眯眼,仅从容貌上还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二十出头还是十八、九,另外就是吃饭的时候能瞧见他一口的白牙,竟是比许多人都齐整和色白,这显示出他的家境不单很好家教也是很严。
黄大郎六岁开始跟着师尊朱桃椎,这些年换牙虽然没操过心,但每日洗漱时多是用柳枝咬碎了蘸上青盐随便对付一下,所以齿型还算齐整可就不怎么白了。
话说回来,这曹衙内狼吞虎咽,黄大郎自然也不就好细嚼慢咽,两人几乎是比赛一般吃完了盒饭,福寿也看对了时机送上了两罐饮料给二人顺食。
曹衙内接过来尝了一口,便笑道:“蒸梨做的糖水,还搁了蜂蜜?不错!”
毕竟是知州家的公子,何物不曾见过,再说这等饮料如今市面上也不稀奇,除非黄大郎自己点破这是罐装的水果可以放上好几年,否则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喝完了糖水,曹衙内大气的用锦袍袖子把嘴一抹,对黄大郎道:“黄贤弟,今日的这餐饭俺曹阿宝记下了,俺到外面走走消食去也!。”
说完曹衙内摇摇摆摆便走了,到让黄大郎不知如何答他,只能让福寿收了食盒去,然后就伏在书桌上小睡起来。
这晌食之后是半个时辰的午休时间,午休之后便是君子六艺的学习。
下午,黄大郎跟着同学们去到了一个围院之中,这围院大约有三十步宽、四十步长,靠边搭了一排木亭,里面放了不少弓子,此时正有大大小小十五、六人已经在场中练着开弓,看起来应该另一个班的学生。
下午来教授弓技的倒是一个五旬左右的老汉,穿的也是一身的短打弓服,不过学生们都是恭恭敬敬的叫一声石教授,老汉有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和短须,笑容倒是非常和蔼,并且也没有对黄大郎特别注意,反倒是笑道:“天热,俺也懒得瞧看,左右开弓各一百次就散了,却不可使奸偷懒。”
一帮同学都齐声应了,便去亭子里各自挑选弓子做练习。这里说的弓子可不是真正的作战用弓,而是用拓木制成的类似弓一样的器具,主要是给人用来练习开弓锻炼臂力。黄大郎带着好奇瞧着同学们各自选好之后,这才一把一把的试了起来,木亭里瞧制式有十二种弓子,最小的弓子应该是给六七岁的娃子玩耍用,怕连半斗的弓力都没有,最强的弓子则有一石二左右。
如今大宋禁军的标配弓都是一石二,普通厢军用的都是八斗,黄大郎倒也不敢装逼,简单试了试之后小心谨慎的选了把四斗的弓子跟同学们一起练了起来。而像个游魂一样跟来的曹衙内,却是手搓一枚泥丸取了把八斗的弓子将泥丸弹到了十几步外木亭檐下的一块木牌上,便在石教授的点头下扬长而去。
第七十五章 【驹过隙】()
这第一日的上学生涯,可谓是无惊无险又无奇。
以黄大郎如今的学业和实力,应付吴亭的课业自然绰绰有余。至于习武,学馆也知道大户人家自有家教,所以也就是象征性做一些基础体能的训练,如果程度达标甚至超标也就可以不同跟着练了,比如说能够用八斗的弓在十五步外射中三寸长两寸宽的杨木牌。
知道了这个规矩的黄大郎倒也明白过来,这曹衙内显然也不是草包!
然后……好像也没有什么然后了,反正就是学校每月初十、二十和三十、初一休沐,大宋朝廷法定的节假日夜一样放假,没有寒暑假,想要请长假需要提前一个月,突发急事需要家长亲自来报备,早上辰时上学,下午申时放学。
至于老师的束脩和学馆的学费,这事舅父姚政包办了,到不用操心。当然身为张老夫子的关门弟子,每月的初一、二十、三十黄大郎还需要去张老夫子的府上问安,老夫子也会单独布置课业和考校,教的也是高级课程。
因此,简单点说,黄大郎只要再安心忍耐几个月,一切只待明年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参加县试成功升学,也就不用继续跟一帮刚十岁出头岁的同学们一块儿玩了,虽然他自己也不过是十岁出头而已。
所以黄大郎每日的生活计划也做了小小的改动,每日寅时起身,跟孙立晨练习武到卯时二刻,然后洗漱用饭出门上学,下午放学之后再跟着孙立练武到吃晚饭,夜里再温书一个时辰。
至于家里的安排,老店和食汇街自然不用黄大郎操心,叶大龙他们如今虽然都被换了回来,可这几日忙着做罐肉也就先不管。待罐肉都做好后,黄大郎的计划是他们也要跟着一齐寅时起身晨练,等黄大郎去上学后,上午由孙立负责教导他们简单的读书认字,下午由孙新带着他们打熬身体,晚上吃了饭一齐温书,日子也就这么过去。
这一连上了好几天学,曹衙内也蹭了好几天的饭,倒也叫黄大郎发现他的不少秘密,比如说他从来都不带书童和仆人,不是没有而是都叫他轰走了。然后是吴亭布置的课业他也不是不会,而是不屑回答,反正就是十下竹板他挨了也就挨了,还有这每日上课的时候他都基本处于神游状态,从以上种种黄大郎不难分析出,他这般表现根本就好似一个举人水平的家伙被硬塞在童子堆里所表现出来的无奈。
只不过,这曹衙内虽然整日笑呵呵的,可暗里还是一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做派,就算天天蹭黄大郎的饭,但也还是把黄大郎当成了小屁孩,不屑结交的样子。
日子一晃就到了七月十八,这天除了是黄州城的尾集,也还是孙家的家眷从鄂州迁来的日子,孙立使了五百多贯钱在城东距离定慧院不远的地方买下了一座三进的大宅院,安置下了一家人。
他那族妹也叫黄大郎见了,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倒也清秀,丈夫七年前去西北从军之后没了音信,如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夫家的人也死净了,便回了娘家独居。
至于武艺如何,倒也不是黄大郎能看得出的,不过见她耍了一路鸳鸯双刀,倒也有股子针扎不入水泼不进的气势,想来让她做女教习也是足够,何况还有孙家兄弟做保。
唯一让黄大郎感到高兴的事,就是孙家人里居然有好几个铁匠、甲匠和船匠,会制作军械、盔甲甚至战船,虽然眼下用不上,但他还是大手一松又拿了一千贯钱给孙家兄弟,让他设法在黄州盘下或新开一家铁器作坊,想要组建一支可能抵抗灭国敌军的军队,军械可是不能绕过的重要一环啊!
不过这天的重头大戏,还是送苏澈上路。
从黄州水市头子处往下江眺望,可见江水混黄,江风强劲,推着十数尾挂着大宋水军战旗的褐帆往下江飚去。原本苏澈包下的中型客舟被换成了一艏足有三百料的大型水师战船,到了杭州后又将会换成便于在运河里航行的平地战船,一路沿着运河北上再西折前往东京汴梁。
经过苏澈、曹知州和舅父三人的连日商议,最终敲定了将罐肉当做新式军粮上报朝廷的方略,因为比起研发出新式吃食的“政绩”而言,研发出新式军粮的“军功”要更大更丰厚。
不难想象,朝廷使了民伕往前线运送一头活猪给前线的将士们所耗几多且先不说,这将士们想要吃肉还得找人杀了烹制,颇费功夫。可若是能将这制好的罐肉用车拉船载送往前线,只要开罐就能吃上美味的现成熟肉,不说枢密院里的军中大佬如何反应,想来户部的官员们肯定都是会要弹冠相庆的吧!
黄家开动全部的产能,这一批共制作了整整一千两百罐的罐肉和罐果,其中肉品八百罐,果品四百罐,每一罐都经行了高温的蒸煮并且仔细的密封,黄大郎还使人打制了专门的木箱填充稻草进行包装,务求做到万无一失。
而曹知州更是假公济私,直接动用了特权从鄂州水军借调了一艏三百料的战船和十几艏小船,担任座驾护送苏澈去往杭州,他可不敢赌苏澈坐着客舟能够无惊无险的穿过黄花荡,就算穿过了黄花荡,此去杭州还有千多里的水路,谁也不知会遇见什么。
当送走了苏澈,曹知州也在心里哼着“俺要回汴梁”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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