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偏厅里等候的黄牛儿以及公孙正,还有万家姐弟并不知道公堂上发生的一切,只是按照吩咐候着,若是堂上审问王贵年出了什么纰漏,便需要传他们过堂问话。可自打升堂开始至今都快一个时辰,却也没有传唤谁去,倒叫众人心里都有些不安。
不过很快,一名曹知州的贴身书吏就将公孙正唤了去。又过了半刻,舅父姚政的文书胡教授却是喜滋滋抱着一个红布盖着的大托盘走了来,道:“喜事!喜事!表少爷今次也算立下大功,知州大人重赏了纹银二十两,听说表少爷又将拜师进学,又赠了一套笔墨纸砚以示嘉勉。”
待胡教授走进一看,见红布下的托盘上摆放着四个盖着红纸的银元宝,另一侧也是红纸盖着的笔墨纸砚,黄牛儿忙站起身来道:“俺那师兄何处去了?”
胡教授笑呵呵的将托盘往黄牛儿手上一放,道:“表少爷的师兄因为救护有功,知州大人便邀他饮宴去也!来来!表少爷快拿了赏赐,二夫人已经候在衙外多时了!”
“这便走了?却不要俺过堂了?”黄牛儿一愣,心说这就审完了,总感觉那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胡教授忙将那王贵年在堂上所言简略说了,笑道:“如此这般,也就审完了,自然不要表少爷过堂。倒是万小少爷和万小娘,你家万老爷也随大人们前去饮宴,知州大人交代,二位今日就先去大人内宅安寝,暂且稍待片刻,自有人来安排就是。”
黄牛儿也没二话,只能捧起托盘,便要跟胡教授出去,却听见身后万春奴叫了一声道:“黄郎……且慢走!”
黄牛儿便听了便停了脚步扭头来看,却见那万春奴两腮又如猴儿屁股一般通红,两步上前对黄牛儿福了一礼,却伸手从头上一摸,将一个物件塞进了托盘之中,然后便用手将脸一捂,转身跑了出去。
“这是?”黄牛儿愣愣的看着同样目瞪口呆的万金宝,又扭头看看身旁的胡教授,便忙将托盘上的红布揭开,就见一枚红玉珠钗摆在了托盘中。
万金宝和胡教授都凑进来看,万金宝看明白后却是笑道:“哥哥,这便是俺家四姐儿的心意了,好哥哥可莫要辜负了俺家姐姐才是!”
看着盘中珠钗,黄牛儿莫名其妙的心道:区区二十两银子那是重赏,分明珠钗才是啊!
至于胡教授是笑而不语,却又分明在点头,万金宝说完也不等黄牛儿作答,便转身追了出去,胡教授便也咳嗽一声,劝黄牛儿快走莫要让爹娘等急了。
浑浑噩噩中,胡教授领着黄牛儿走出了府衙,便瞧见府衙外的大街上,一辆骡车停在街边,骡车杆上挑着一枚写有黄字的纸糊灯笼,车边坐着一个妇人正靠着车杆打盹,一个老汉却是蹲在街边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算算。
“爹!娘!”捧着托盘的黄牛儿只觉得两眼一热,男儿泪便逆流成河。
蹲在地上的老倌听了声音,急忙站了起来,扭头一看便大喜道:“是牛儿!是俺家牛儿!”
车上打盹的姚二娘也是全身一震,眼还没睁身子却一扭就蹦下了车来,随后这才开眼四望,大叫道:“我儿在哪?牛儿!牛儿在哪?”
黄牛儿压下心中激动,急忙上前几步,举起托盘向老倌道:“爹!快来瞧瞧,这是知州大人给的赏赐,足足二十两银子呐!”
“嗳!好好!”看见儿子手脚全乎的站在眼前,老倌早就欢喜得说不出话来,想昨日下午眨眼就不见了儿子,还以为儿子贪玩乱跑,等府衙的差役封了城门,说道万家的一双儿女又被绑走之后,老倌和姚二娘才知出了大事。
当时二娘便闹着要去黄花荡找儿子,还是老倌硬拦下来,去找舅父讨办法,谁知才过了一日儿子便平安归来,想想还真让人不敢相信。
一旁的姚二娘也终于醒了瞌睡,两步上来就伸手在黄牛儿身上摸了起来,口中急道:“我儿可受伤了?那杀千刀的贼人可为难我儿?”
黄牛儿被摸得难堪,只得扭身躲开,叫道:“俺没事,好着呐!”
这亲娘与老倌闲话自然不少,问来问去也不过就是如何被绑,是否受了贼人虐待,又是怎么逃出来的。这里面的故事只怕一时半会也说不完,倒是送黄牛儿出来的胡教授待不住了,寻了个机会道:“二夫人,老爷适才吩咐下来,说是表少爷刚刚脱险回来,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住到府中去的好,院子早就备好一切,下午夫人带着姨娘们又整理了一回,今夜府中也加派了十个弓手看护,还是早些过去歇息吧!”
“好!有劳胡教授了!”姚二娘听了,也赶忙将情绪压制下来,伸手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块银子塞给胡教授道:“听说今日便是胡教授和门卒叔叔们帮手,我儿才得以入城,一点心意,还请胡教授弄些吃食与叔叔们,夜里风大,吃些酒也好暖暖身子。”
黄牛儿瞧得精细,二娘塞给胡教授的银子分明是一枚二两的银判,可抵得差不多三贯钱,胡教授脸上慌乱的推脱了两次后,这才笑眯眯的接了,言道等送了一家三口去府上,便去叫些酒食与众门卒们。
第三十二章 【喜事】()
虽说自己刚得了二十两银子的赏赐,可老娘随便打赏就是二两银子,黄牛儿怎说也有些肉痛,当下只能请了二娘拿了赏赐的托盘上车,自己和老倌牵着骡车跟在胡教授身后便走。
要说自己舅父家的门,只怕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可胡教授得了打赏要殷勤带路,倒也不能驳了人家面子,谁知走了没多远,就听车上的二娘喝道:“我儿,这珠钗是哪里来的?”
正待黄牛儿开口,胡教授却是抢先一步,边走边转身叉手道:“哎呀!此事竟然忘了,胡某可是要恭喜二夫人才是,这珠钗乃是万家万小娘子的。”
车上的姚二娘听了自然惊讶忙问:“胡教授,这万小娘子的珠钗为何在此?”
胡教授哈哈大笑着就把万春奴红着脸将珠钗塞进黄牛儿托盘的事情说了,笑道:“胡某想来,万小娘子定然是因为表少爷两次相救,便心中暗生了情愫,这可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姚二娘听了,脸上也是笑开了花,瞧着儿子一脸自得道:“我儿虽然生得不俊,可这身板还有胆识、学识、见识,都不是谁家小郎可比,惹了娘子喜爱也是该的。对吔!胡教授,也不知万家小娘如今多大了,可及笄了么?”
胡教授答应一声道:“胡某私下问过了,再过两月就满十六,一手女红刺绣的手艺便是在杭州也是街知巷闻。不过就是婚事有些波折,原本说是十四岁时就许了杭州一个坐贾盐商的长子,谁知却是被那明州府的通判抢去做了女婿,盐商不敢得罪官家,就说要把万小娘子接去做妾,万老爷不忿,便将这门亲事退了,再来就带了她姐弟来了黄州。这万小娘子在家中行四,乃是偏房姨娘庶出,上面有个已经过世的大哥、二姐和三姐都已出阁,下面就剩下一个嫡出的老五万金宝了。”
瞧胡教授答得这么仔细,倒也见其早有用心,黄牛儿牵着骡子闷头走路,老倌却是上来搭肩笑问:“怎地?真瞧上人家闺女了?你表妹怎办?”
“爹!”黄牛儿闷哼一声,却是说不上话来,总不能说没瞧上这等假话,回想起来那白色小山峰上的红豆豆也还历历在目……至于表妹,也不能轻易推脱了。
“嘿嘿!好小子,才这般大也有了小心思!”老倌摇摇头,看了看正在和胡教授说得火热的二娘,拍拍快和自己一般高的儿子肩膀道:“莫操心,一切你娘做主就是,再说人家小娘的定情信物你都收了,也抵赖不得,只不过那万小娘怕是做不得正妻,其他倒也不愁。”
黄牛儿听了一惊,忙问:“为何做不得正妻?”
老倌一乐,伸手狠拍了下儿子肩头道:“嘿!果然是动了心啊!还不简单,那万小娘退过婚,还被贼人绑过两次,又是庶出。再说你舅父门阶高些,当然是你表妹做大,万小娘过来做小了。”
“哦!原来如此!那俺不是可以又娶妻又纳妾了?”黄牛儿听的一愣,却又欢喜起来,不过又想到一事,就问:“爹日后可会纳妾?”
老倌听了也是一愣,不过却再次悄悄扫了身后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道:“想是想,可你娘门阶高不说,又生了你,还不犯七出,只怕无望啊!”
见儿子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老倌却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你娘为了生你,可挣了命,怀胎就怀足了九月,上了产床又熬了一天一夜,产下你后身子大虚,所以这些年来也没有给你再添个弟妹。你娘倒是劝过,让爹再纳一房小妾开枝散叶,可爹总是用挣钱赎回祖产来推脱,便是不忍你娘受苦。你如今也经历过生死,该也懂事了,此事日后莫要轻易再提,可懂?”
黄牛儿忙点头,才知道有此内情,扭头去看正笑脸如花与胡教授谈笑风生的姚二娘,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感动。
一路有话,却也不长,不一会就走到了舅父的宅院,就瞧着正门里有两个穿着皂服的弓手和一名着捕快服色的壮汉当值。
尚在老远,捕快就听见骡车声,当即挑了一杆灯笼出来打望,却道:“来的可是胡押司?”
“正是!”胡教授快走几步上前,瞧清了这人却惊讶道:“哎呀!竟是马班头亲自前来值守?不是昨日才从成都府转回,却不在家多歇息几日?”
马班头见胡教授这般问,便敞着嗓门回道:“街面不靖,大人们不罪已经是天大的恩情,这几日若不出些死力,又怎对得起上官们的体恤,押司这是护了二夫人归来?”
胡教授忙点头道:“是吔!快快叫府里的人打开侧门,接了骡车进去。”
当即马班头便使了弓手去叫,便和胡教授转来和二娘见礼,二娘下了骡车和老倌站在一块瞧马班头来了却是熟络的笑道:“哎呀!却是叔叔在此?何日回了黄州,算起来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我儿快来,快见过马大叔。”
一旁的老倌也道:“好你个老哥哥,回了黄州却不来寻俺吃酒,这是何道理?牛儿快来磕头,这便是俺常与你说道的马大碗……呵呵!快叫马叔,这厮乃是咱们黄州府的第一把快刀,马快班的班头。”
黄牛儿还没弄懂,就被老倌拉过来按头跪了,才拜了一下就被马班头架住,听他浑厚嗓门在耳便道:“啊呀!这就是小牛儿,却是学成归来了?”
老倌哈哈一笑道:“何止是学成归来,昨日里又去了黄花荡转了一圈,今日便平安转回,老哥哥道如何?”
昔年黄老倌将黄牛儿与了一个游方道士做道童的事情,马班头自然是知晓的,所以才有此问,听了老倌如此一说,马班头便用手来摸黄牛儿的筋骨,却是越摸越欢喜,道:“好筋骨、好身板,竟是一块习武的好料,这全身的大筋竟全开了?”
老倌洋洋得意,却打断他:“何止是习武的好料,也是读书的种子,这前两日才过了弘文学馆张思之夫子的考校,被老夫子收做了关门弟子,下月初六便要办拜师宴哩!”
马班头听了,当即放开了嗓门笑道:“啊!好好!是大喜啊!哈哈哈!”
第三十三章 【吃酒】()
这嗓门之大,难以用笔墨描述,顿时就听左邻右舍家中的鸡犬全都受惊一般吵闹了起来,二娘见了忙上前道:“叔叔快些住口吧!可不敢惊扰了四邻,此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进府整治些酒食,你弟兄吃酒细说如何?”
“好!”马班头也是爽快,倒也全然忘记了之前他与胡教授说的什么要下死力之事,便一手牵了老倌,一手牵了黄牛儿进了姚府,不忘向胡教授道:“胡押司一道如何,今夜难得遇上,且一起吃吃酒,行行酒令如何!”
胡教授却是叉手道:“不敢再叫什么押司,马班头还是叫某教授便好。再说胡某一介读书之人,不善酒令,更不敢与你马大腕吃酒。今夜还另有差事,不敢作陪,去休!去休!”
说完胡教授又向二娘道一声告辞,便甩了袖子逃也似的跑走,马班头便指着胡教授的背影笑道:“牛儿可知,胡玉这厮与你舅父本是同窗,后来在县里的私塾做夫子,你舅父得官回来,他便前来投奔做了书吏,起先仗着多识了几个文字,便使唤得府衙的三班弟兄团团乱转,便是你马叔也吃过他挂落,后来被你马叔整治了一番,这才好说话些,哈哈哈哈!”
老倌笑道:“也好意思说,不过是使钱找了个措大买了一首酒令,背好之后合伙将人家胡教授灌了个烂醉,这等不够丢人钱的事儿,可别教坏了俺家牛儿。”
马班头哈哈大笑道:“如何不够丢人钱,老话好说,这恶人自有恶人磨,俺老马当这恶人可不丢份儿。”
老倌也不与他斗嘴,便邀了进去,舅母听了消息也出来迎了众人,直送进了早就备好的小院里。小院原本是靠着姚家东院的胡姓人家别院,说是一进院子,实际上厅堂俱全,且开有正门,田字的格局有正房八间、两间小厅和两间正堂,杂房无算,也是个独门独户的正宅院落。
从东院开的内门进去,就见三男二女五个下人就已经候着了,姚二娘借着灯笼火光瞧了,便急忙上前拉住两个婆子的手道:“贾婆婆还有齐姨,怎敢劳了二位啊!”
那贾婆婆笑着蹲身给老倌行了个礼道:“二姑爷,今次可算是倔牛回头金不换呐!”
老倌听着,本已经黑如锅底的老脸居然一红,却是不敢说话。贾婆婆横他一眼后,这才伸手搭了搭姚二娘的头发道:“唉!受苦了!受苦了啊!走走,想着今日事多,已经备下了夜宵,对了孙孙在哪?快让老婆子瞧瞧。”
姚二娘忙叫了黄牛儿过来给贾婆婆磕头,道:“贾婆婆是娘的乳娘,可要好好孝顺!”
黄牛儿想着今夜已经磕了一个马班头,再磕一个贾婆婆也是应该,便上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贾婆婆忙扶了起来浑身上下的捏拿摸掐了一回,便笑道:“不错,的确是二姑爷的种,一身的横牛肉,壮实就好!”
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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