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老狐狸一个身为知州却全身多处骨折卧病在床,一个身为通判却没有实际处理政务的职权,自然姚政这个主薄也就推脱不得,顶了这缸。
入夜后,姚政倒也没有调动什么弓手,只是领着几十个衙役去了流民营地,等外出以工代赈的青壮都回了营,便叫流民们选了各家管事的人聚集起来,将安庆城下之事与大伙儿说了。
然而,流民听了消息却没什么反应,营中只有少数从安庆府周边流徙,大多数都是如太湖县和宿松、望江这等离了安庆不远不近的沿途各县百姓,这安庆府的战事当然与他们无关,只是有少数人窃窃私语起来,可离得远了也听不清说些什么。
随后姚政便朗声道:“诸位乡亲,如今安庆府战事糜烂,只怕今冬都难以转回,还需早做打算才是。”
姚政话音落下,便有人喝问:“敢问主薄大人,言下之意却是要撵俺们走?”
这话出口,不少人也是回过神来,的确姚政要他们早做打算,话里意思不言自明。
姚政倒是大声道:“朝廷赈济,应事而起,事了方止,岂能赶人离开?姚某话里意思,是如今战事波折,只怕今冬也难返乡。如今营里人众杂居,天热还好,若等天寒又该如何管顾老幼。各位每日出工,倒也能够一家温饱,莫非就此不思进取,得过且过么?”
提及了家人,众人也都理智下来,一时间鸦雀无声,该是思量了起来。
很快就有会来事的,出言问道:“还请主薄大人指点俺们一条明路才是!”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自然齐声附和,姚政便也装模作样的摇摇头道:“先前招募茶户,却是无人愿意落籍黄州,何苦来哉?”
便有人道:“大人不知,能落户黄州做茶户也好,可俺们不敢欠了那阎王账啊!”
姚政便也道:“你等吃过亏,信不过朝廷也是事出有因,若由俺姚某出面来借这十五贯与你等,你等可愿落籍?”
这话说得众人都是一呆,人群中便有老者出来叉手道:“大人这话何意?”
姚政捋须笑道:“姚某愿为各位父老乡亲作保,当真还不上钱,便由姚某来赔就是,如何?”
顿时人群又是轰然,便有人问道:“请问大人,若真是落籍黄州做了茶户,果真能有十五贯借款还有屋子和耕牛,以及十亩私田?”
姚政点点头更正道:“丁口齐全的人家,愿做茶户落籍的,便有俺私人借与的十五贯做安家款,年息两分,明年秋税前偿还本息与姚某即可。此外一户人家可得官府助修的茅屋一栋及十亩私田,三户人家可共用一头壮年耕牛。”
这引了流民落籍,然后派往黄州北面的回龙山建设山场,开垦梯田种茶的计划是姚政一直以来都在努力的事情,只不过客观面临的问题一是流民们乃是逃兵灾,并未正真有背井离乡抛弃家园此生不再返回的打算,都指望着官军剿灭了贼人,好回去重整家园。
而且,流民在当中的工匠和佃农流动性较强,在流徙早期就已经或自谋出路或投亲走了,剩下的人里超过九成都属于自耕农,这些自耕农自然更倾向于等兵灾平息之后返回家乡,毕竟家中有田有屋,就算被打烂了,修葺一番便也又是梁园。
可如今,归家遥遥无期,又听官军居然被破石军大败,以其每日困居在流民营中,靠着以工代赈混些温饱,还不如另谋出路。
而做茶户的话,相对来说自然要比半死不活的吃赈济好多了。
只是对于落籍成为茶户,百姓们还是多有疑虑,这也是因为官府近些年来反复无常的变法所致。
远的不说,这先是蔡京于崇宁元年(1102年)废除了东南地区的茶法“通商法”,制定了新的茶法制度“禁榷法”。
该茶法规定“将荆湖、江、淮、两浙、福建七路洲军产茶,依旧禁榷,于产州县随处治场,官为收买”,并在诸路设立茶场,茶场收购买卖当地茶货;对各个茶场的茶户进行登记,禁止商人与茶户私下交易;茶商到指定的地方缴纳金线或者粮草来换得钞引,再到茶场获取茶叶,最后再到指定的地方去卖。
这项措施的施行是对茶园、商人、茶户的管理制度的规范,以更大限度地获取利益。改革后,这种官购商销的禁榷法便将一部分利益的来源也转移到商人身上,也自然损害到了茶园和茶户的利益。
到了崇宁四年(1106年),蔡京又对茶法进行了一次重大改革,提出了简化征榷的改革措施,废除了官府垄断收购的制度,由商人直接到产茶州县或者京师请长引或短引(限期贩售凭证),并直接向茶户购买。可即使这样的改革允许商人与茶户直接交易了,但商人也必须到官府“抽盘”,缴纳税后,才可实现茶叶的买卖,以达到政府专卖的目的。
然而,这种对官府和茶户而言都能获得好处的改革并没能持续多久,政和二年(1112年)也就是去年,蔡京这老贼却又准备搞第三次改革,按照如今透露出来的消息,他这次改革的脑洞也是奇大,不但要改革茶榷,还要动盐铁榷和马榷,但去岁刮过一阵风后就没了消息,反正到如今也没有关于改革的公文发到黄州府来。
所以,姚政先前希望说动流民们落籍黄州当茶户,流民们顾虑多多,根本就无人应征。
第二百三一章 【变数】()
姚政显然高估了流民们对本乡的眷恋,这夜他与流民代表们足足废话了一个多时辰,却未有一户愿意落籍黄州,不过这安庆府兵败的消息倒是无风无浪的传递了出去。
翌日一早,姚政去衙门点了卯后,随意处置了些公务便转回了家中。刚在书房坐下准备品茗读书,却听见叮叮咚咚的砸墙声,便也静不下心来,干脆出了书房就往黄家走去。
这眼瞧着黄杰和苏廿娘的婚期将至,黄家上下也是一片忙碌,今日弄出声响的便是将前些日子买下的左右杂院开了院墙联通。如今黄姚两家所在的这一片,差不多半数的房产都被黄家卖了去,而黄家的规模也是越来越大,从起先的三进正宅变成了如今十二进的大宅。
不过姚政可不管这些,径直去了花厅之后,算着此时县学也该下学了,便要人将黄杰唤来,没多久便瞧见黄杰竟然就穿着汗褂短裤满头大汗的走了进来,与姚政行了礼后,便喊福寿快弄些凉水来与他。
姚政慢条斯理的喝了口热茶,却是问道:“昨夜的军报你可瞧了?”
黄杰接过福寿送来的水壶咕咚几声灌下慢慢一壶凉水后,这才抹了嘴角道:“就是瞧了,才会这般燥渴,方才孩儿刚从厢军校场回来,瞧了马班头的娘子和何都头操练那五百差役,心中急得上火。”
姚政听了眉头一皱,便问:“何故上火啊!?马班头的娘子原先可是麻城县有名的女捕快,一身武艺不俗。还有何都头也是益州路练兵使出身,近十来年黄州的厢军弓手都是由他操练,舅父瞧着也还不错啊!”
黄杰听了,却指着手臂和腿上的几处淤青道:“嘿嘿!舅父可敲好了,方才孩儿与何都头操练过的儿郎们邀斗,身上挨了三棍,可猜得俺又杵翻了几多人?”
姚政哪有这个闲心去猜,瞧着跟班福寿一脸的景仰之色,便笑问:“福寿,你来说说。”
福寿便答道:“少爷就使一根花棒,不倒半柱香的时辰便杵翻了六十七人,就是那何都头也没能在少爷手下走过十招……”
“嘶!”
姚政听了急抽一口凉气,他自然知道如今黄杰日日习武,却没想到居然如此厉害,要说黄杰轻易打得赢刚才操练几日的毛头少年,倒也没什么出奇的,可说那何都头居然也败在黄杰手上,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黄杰嘿嘿一笑,还道:“舅父也知,那杨槐的侄儿杨宗保,其实就是当初名震鄂州的铁枪杨十三,以俺的武艺尚且最多抗上二十招必然败落,若是让他来与儿郎们过招,只怕会全军覆没。”
姚政听了摇头道:“那班少年人操练日短,又不是自幼习武出身,还能在你身上留下三棒,也是勉强了,你却急些什么?”
黄杰却是将手中水壶交与福寿,并予他使了眼色叫他退走,这才小声道:“舅父,孩儿昨夜至今,思前想后,隐隐觉得安庆之事就怕变数繁多。”
姚政笑问:“还能有些什么变数,黄州又非军州,难不成黄贵拜了,朝廷能指使了俺们出征剿匪不成?”
黄杰皱眉道:“只怕童贯作祟!”
姚政更是笑道:“作祟又如何,你是个白身秀才,县学的生员,他能叫你领军出征不成?俺是黄州的主薄,只管政务不管军事,有岂能编排到俺头上来?”
黄杰便道:“舅父,打个商量如何?俺觉得何都头的操练法子不敷大用,马班头的娘子所教,又是女捕快的伎俩,不若俺告了假,亲自去操如何?”
姚政听了却呵斥道:“荒唐!你又不是武举,也未从过军,便是看过几本兵书,有些个人武艺,却敢自诩比那正经练兵使还行?”
黄杰听了,却也腆着脸道:“舅父莫急,眼瞧着俺要成亲了,也不急这几日。待俺成了亲后,许俺一个月的时间亲自操练,若是不成俺愿意与何都头还有马氏端茶认错,舅父以为如何?”
姚政却道:“你也知道要成亲了?眼下成亲才是你的头等大事,练兵之事休要胡说,好好治学功课,莫要节外生枝。俺乏了,去休!”
言罢姚政拂袖便走,看他脸色显然是被气得不轻,黄杰也是无奈。
这昨夜黄杰得了无为军战败的消息后,也是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一晚上辗转反侧之后,今日一早下了学后便跑去军营瞧看。这前不久招募的五百转运差役按例也算是公门编制,自然要在军营里受了正式的军训也才像话,可黄杰瞧着那何都头带着四百少年在那里练什么扎枪突刺,而那马班头的娘子则领着一百少女耍那捕快用的朴刀铁锏短棍,就觉得双眼险些瞎了。
他要的可不是一群纪律散漫,战斗力低下的乡勇弓手和女捕快,当初答应由那何都头来操练,还以为他会用些训练正军的规制,如今瞧来根本就错了。
所以黄杰一怒之下,便拿了根棒子邀斗,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叫他杵翻了六、七十人,那何都头也是个火爆脾气,见状便也亲自来战,却叫黄杰不过三招两式也给杵翻了。
话说也就在黄杰还在思索这如何说服舅父将让他练兵的时候,却是听见大门方向闹闹哄哄,便也出去查看。还没走进前院的天井,就听见自家老倌的声音喝道:“那逆子躲在了何处,还不快唤出来叫俺打杀了他!”
黄杰不明所以,便探头一瞧,却见自家老倌状如疯虎一般正被那马快班头马大碗,和方才与黄杰过招败落的何都头两人死死拦住。这两人都是一身武艺的好汉,如今却是被满脸怒容的老倌挥来推去。
愕然的时候,黄杰的耳朵却是吃痛,才发现是被姚二娘给扯住了,见她也是一脸的怒容,扯着黄杰就往后院闪去,便走便道:“你也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把何家叔叔打翻,难道不知何叔叔与你家老倌,还有那马大碗是换了庚帖的兄弟?”
黄杰这才惊呆,不过倒也懂得转换,忙道:“娘难道忘了,俺之前得了失魂症,当真不记得了!”
二娘信他鬼话,只管扯着耳朵拉他疾走道:“快走!快走!莫让你家老倌逮着了,不然当真打杀了你这逆子,哼哼!”
第二百三二章 【黑白奴】()
这做儿子的,打了老子的拜把子兄弟,也不说那拜把子的兄弟丢脸不丢脸,光是这等行事就可以够得上忤逆了。
所以黄杰原本想躲在周燕奴的房里,正好也亲近一下小人儿,可随着老倌将戏越演越真,周燕奴也不好留他,自顾自的抱着小人儿去了前厅劝解老倌。黄杰想想无趣,干脆就翻墙出了黄家,径直去了孙家府上。
到了孙家之后,也才想起孙立和孙七娘还在自家,孙新前几日则领着张合、朱高去了浠水茶山查探山中蟊贼去了,而雷豹也带着王信去了回龙山布局,至于杨槐杨宗保叔侄,如今改在布置别院新房,今早家中砸墙的动静就是在打通门户。
所以这如今孙家除了四老,倒也没什么人能说上话了,想到了这些黄杰也觉得无趣,正想掉头去了别处解闷儿,却被人叫住。回头一看却是孙十九娘,便也笑着应了一声,瞧着十九娘脸色红扑扑的,额头颈间都是汗湿,似乎刚刚正在习武的模样,黄杰也不欲打扰,正要告辞的时候,十九娘却道:“大郎还请留步,予有些话要代十三姐问问。”
黄杰一笑,便也知道她要问的事情:“可是与宗保哥哥的隐情有关?”
十九娘便也点头:“正是!还请大郎告知。”
黄杰却是摇头道:“说来本也应该告知你等,可是俺却想问,若是你家姐姐若真中意宗保哥哥,又岂能不去探听他的事故?若真去探听了,又岂会猜不透这隐情?”
十九娘听了一呆,却还是问道:“大郎说的有理,可是十三姐和予都是愚笨之人,却是怎般也猜不透。”
黄杰哈哈一笑:“自去与你姐姐将俺的话传了,让她好好动些脑筋。”
说完黄杰转身要走,却是不想又被人叫住,这次叫他的却是孙十七叔孙元,只见他手上抱着一大摞革甲,听他急忙道:“大郎可来了,慢走!慢走!快随俺去了小校场,开开眼界。”
黄杰自然不好驳了孙元面子,便忙上前帮手,问是什么眼界,孙元笑道:“大郎怕是忘了,前些日子寄养在俺家的那些昆仑奴和碧眼奴,这些日子一来都是俺和十二哥在调教。以前在军中时,十二哥最是会学党项人说话,还做过将主的舌人(翻译),说来好笑,这些日子倒也没教会那些黑白奴说几句宋言,反倒是十二哥将那些黑白奴的胡地言语学会了不少。”
黄杰听来发愣,后来才算是想起来当初卢二首次下泉州时曾经带回来十几个昆仑奴和碧眼奴,当时也就胡乱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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