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伦见过黄佛子,才醒悟这是黄文炳哥哥家里,黄佛子是个大善人,挟王伦不好作难,即便王伦提出些过分的要求,又不是他自己家里,一切笑纳!
施礼入厅,分宾主落座,黄文炳若有所思看陈达、李忠等人也各自占了一位:王家这么没有规矩吗?两个姓王的可能是本族同辈,那护卫头头也能上席面?奇怪了!
酒过几巡,菜食半饱,王伦看黄文炳心不在蔫的样子:“黄通判,你也喝啊!这是瞧不起我咯!”
“哪里,哪里,只是不善饮酒,那天王员外不是也见了?”
“蔡相公很看重你啊~这立功的机会第一个就想到你黄通判。”
黄文炳道:“王员外明白人,就不要取笑于我了。”
“怎么能呢,我一个白身,恁好歹是一方大员,我看这知军的位置,过一半年就要换恁了。”
“王员外说笑,换也轮不到我,最多平调罢了。”
王伦怪声道:“平调?黄通判政务能力这么突出,军略上也有一手,这次剿贼完了我看就能越级升迁!知军都是起步!”
“借王员外吉言,希冀咱们此行顺利!”
“我全干了,你随意!我可是一身伤呢,情义全在酒里了,黄通判!”
黄文炳平举的酒盏还能说什么?一饮而尽,剿贼,是个好机会啊!
酒宴完了,照例的小食点心,除了几个护卫,其他的王伦都放羊了,只有王定六说要陪侍哥哥,黄佛子一看粗人都走了,就邀王伦去后园赏花品茶。葡萄架下,一张檀香小桌,面坐三人,仿若多年相熟好友,黄佛子给王伦所讲园中花木,居然有不少是嫁接的。
“我听闻有一年御苑中,正月里百花竟艳,也是巧工所造,汴京那里冬天可比江州冷多了。”
“百样枝开百样花,一堂进士一春秋。”
对于黄文炳突然吟诗,王伦愣半秒即赞道:“好湿~好湿!黄通判文采飞扬啊!”
“说笑了,王员外不来两句吗?”
“我?”王伦拿捏一番道:“庭前屋后栽花,葡萄架下赏月。对坐有人吟唱,谈笑捧起香茶。怎么样?是不是文采斐然?”
扑哧~黄家兄弟双双笑了,“打油诗也是好诗!”
“王员外,这个蔡龙图,你熟吗?”
“啊~算是认识,待我不赖,你有事找他帮忙?磨勘吗?”
黄文炳道:“我和他是同一科进士,当年那篇贻笑大方的策问,我还记忆犹新,真没想到鲁公一把年纪还有再起的机会。”
这就是你烧冷灶的理由?不对,蔡家的灶现在个个火热,烧也白烧,就看谁能给出的好处多,狗当的顺意了,王伦道:“鲁公门前排满人,黄通判不想另谋出路吗?”
黄文炳没急着表态,又道:“你可知湖口场务吗?”
“江东三大法场?民间恶名不小啊!”
“湖口出自我手,其他两处效仿。”
“哦~”王伦意味深看着黄文炳,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蔡相公一看获利甚多,后来变本加厉,勾抽变复抽,复抽变明抢,现在长江航运船只大减,居然连漕粮的纲船也拦截,成何体统!”
额,这弯子有点急:“黄通判,你也知道弊端,为何不严加管束呢?”
黄文炳叹道:“善财难舍啊~商贾、民间只会把怒火撒在我身上!又岂知我当初毛遂自荐,完善建制只是为了规范场务,其后一发不可收拾,我就背了这全部骂名!”
黄佛子一掐黄文炳:“弟弟,你喝醉了,要不回去歇息吧?”
没黄佛子这句多嘴,王伦还准备听故事呢,“黄通判,背后怨忿,这可是大忌!”
咚~哗~茶盏跌落流了一桌,黄文炳惊恐得看着王伦,王伦比出个大拇指:“恁真是条汉子!”
黄佛子脸一白,黄文炳急扫周遭,王定六也皮出一个大拇指,霎那酒醒了:“王员外,黄某一时失言,你不会告诉蔡相公吧?”
送上门来的,不搞你搞谁啊!王伦变色道:“黄通判,蔡、高两家通好,你说我为什么包庇你?有害无益的事儿,傻子才会干!”
“那,那王员外要黄某如何才能一笑抿之?”
“这个嘛,帮我抓贼,这地界你熟,嫌犯的名字你也都知道了,费点儿心帮我好好查查,我养伤几天。”
黄文炳急问:“就这些,王员外?这都是公务,我应该配合你做的啊?”
“那你想要怎样?”王伦挖挖鼻孔弹出,“湖口场务肯定也不干净,把丫贼头宰几个来!”
……
第二天,黄文炳即带队各处查访水贼相关人等,从南康军又查回江州,当年早已弃暗归业的百姓被翻出来旧账,拿入大牢拷打甚多,州城几县为之人心惶惶,人皆言黄狗出来咬人了!
朱武正在和王伦辩驳,一小校来送信,王伦展开观瞧:“终于有消息了。”
第367章 影帝黄文炳(一)()
这几日燥热得很,王伦带着兄弟们白天围野鸭子,晚上躲水泡子,掏虾蟹、玩泥巴、打水仗,纨绔子弟丑态尽显,蚊虫的侵扰让王伦深感忧虑,本地人红肿包,自己人被咬却连片起反应,王伦再三严令要喝热水,都嫌麻烦,寻访药方内服外敷,把全身裹了细泥也是个好办法。
信使看着眼前两个泥巴满身的顽童,一直憋着笑,俄而王伦让他下去休息,明早带路去大牢。
“黄文炳捉到了张顺一家,今晚他要突审。”
朱武道:“后悔玩过了吧?”
“让我自己查,这仇何年月能报?现在有了狗,美哉美哉。”
“你也别忘乎所以,我看那黄通判可不简单,别把他当蠢人。”
“可他想攀我这条路子啊?有什么不能理解的。蔡九也当他是个玩物罢了,连主仆都不如。”
朱武道:“但愿我是多虑了,明天我陪你去?”
“不用,你留在这里看场子,应对突发情况,我带吕方、周通去。”
结束泥巴浴,二人洗净了身体,浓浓的薄荷香味,朱武留下,王伦回黄府。
近了房门,一丫鬟从屋里逃出来,言给王伦挂好了新蚊帐。目光随着那丫鬟消失在转角尽头,黄佛子哪门子善人?一点不了解年轻人的苦闷!
“哥,你回来了。”邻屋探出一个小脑袋,王希孟的。
“刚回来,没见你六哥?”
“吃坏肚子了,走痢疾。”
“嗨,明天我有事去江州,府里的人手,你帮我看好,切记。”
“得嘞,去你的吧。”
翌日一早,黄佛子陪吃早饭,笑问:“昨日的温柔乡可满意?”
王伦收了筷子,快速咀嚼,拿老子耍开心吧?你这美人计的预算也太抠了!“蚊帐不错,昨晚没被咬。”
“蚊帐?”黄佛子哑然失笑,“确实不错,是州城名家侯裁缝手艺。”
“哧溜~哧溜~侯裁缝?!”
“对啊,本地很多大户人家置办喜事,被褥衣裳等物都是寻他缝制,大男人,手都比妇人巧。”
王伦咂咂嘴,“给个我地址,我去找他裁两身今秋流行款。”
……
等到了吕方、周通带着人来接驾,王伦一行赶往州城,近了南城王伦看着奇怪,说是军营吧不像军营,更像是监狱,绕到正门一看也没守卫,门匾上广宁监三字。
“哎、哎,老丈,这广宁监是什么地方?”
“员外,是本州的铜钱监啊!”
居然是钱监?王伦又望了一眼,脑补高墙铁丝网,里面水深火热,“这好像没人啊?”
“正是暑热,休工三个月。”
“也是哈,这天气冶炼是有点要命,恁知道这里面的工匠都去哪了吗?”难得的铸币工匠,好机会啊!不拐跑几户,不是王伦的作风!
老丈翻一眼:“忙着各自生计,员外问这些,不是有所图吧?”
王伦一直腰板:“没错,老丈!我就是朝廷派来暗访各处钱监的,有没有贪渎,有没有谎报,有没有拖欠匠人工钱!”
“啊?”老丈有些懵,“那新来的翁提点…”
“好,我知道恁的隐情,这里太扎眼,谈话多有不便,吕方你陪老丈走一趟,完事后直接回营。”
王伦耳语一番吕方,别了老丈继续办正事,赶到江州大牢,黄文炳的一审口供已经出来了,举着笑嘻嘻朝王伦邀功:“王员外,这些人比泥鳅还滑,你还打算追吗?”
“怎么,又逃了吗?”
“对,以我估计,逃去蕲州的可能较大,黄州也说不定,那里有一伙贼人,累次滋扰场务,当地兵力不济,还曾请蔡相公支军清剿。”
“之后呢?”
黄文炳笑:“淮南西路帅司的事儿,怎么好越界过问。再说那里地形复杂,非精锐大军不可得,劳神费力,就由他们自决吧!”
王伦道:“那说说黄通判查出了什么有用的?”
“当时王员外带兵突袭揭阳镇,李俊一伙就在揭阳岭,你要是早一步扫荡,就能擒获他了!那贼可能受了伤。”
“刚打下穆家庄,知县就来哭喊阻挡,我还怎么趁胜追击?揭阳岭我这帮外地兵又不熟,没本地配合怎么搜?你也是说笑。”
黄文炳道:“也是这个理,那蕲州更难以跋涉,王员外准备如何?”
接过递来的口供,是张顺听到的消息,以及当天庄内的情形,说的很详细,携带大批财物很是亮眼。
“看来都招了啊?”
“这张顺现在有家有口,有正当营生,没必要为李俊等人挡刀,渔行的人我也提审了,他经常整日泡在渔行,没功夫为非作歹。”
王伦交还供词:“既然坦白了,那就把他们都放了?”
“不,”黄文炳笑道:“这个张顺或许可以利用一下,引来贼人救他!”
“哈哈哈~”王伦捧腹大笑,把黄文炳笑懵了。
“王员外何故发笑?”
“黄通判你聪明怎么反被聪明误?这都几天了,是个人都知道江州进驻了大军,谁会傻了吧唧来救人?你不如把他们放了,暗中监视再图利用!”
黄文炳捻着山羊胡,“也是哦,那我这就把他们放了。”
“慢着,你名声不太好,即便放了他们,也会让人心存疑惑,不如我来唱红脸,你唱黑脸。”
黄文炳摇头道:“罢了,随你。”
王伦和黄文炳在牢房合演了一出大戏,烘托出了王伦秉直刚正的形象,先放了张顺一家老小,再放了张顺,派了一人尾随住处。
“忙了一宿,黄通判辛劳了,走吧,犒劳你一下!想吃点什么?”
黄文炳咽下回家二字,道:“也没什么,前后两个时辰尔,那李俊一伙,就这么算了?”
“急什么,边吃边谈嘛!”
王伦拉了黄文炳去浔阳楼,早就想来这里了!天映江阔万里蓝,胸中激荡想写诗,黄文炳在墙上挥毫,王伦对着千帆歇斯底里干嚎!
黄文炳收了笔势:“王员外唱得是家乡小调吗?听着挺有气势。”
“你想学吗?”
“算了,来不了那么粗犷的。”
“有没有想过换个人投靠?”
黄文炳又笑:“要我说实话吗?我可当不了账房先生。改投易帜可落不得好下场。蔡家九子,前途广阔得多啊,总能熬到一个身份。”
王伦道:“那是我多想了,毕竟我和太尉还隔着一层。”
“哈哈,世道如此,君且宽心。”
……
和黄文炳这一顿酒并没有什么进展,出了楼王伦非要去西城找裁缝,偌大的铺子,人进人出,都是富贵人家。这位侯裁缝黑瘦手长,在布案上飞快比划,尺走片画,描出轮廓,大剪流动,衣片儿现形。
王伦默不作声看了好一会,黄文炳晃着扇子到处走:“真是好手艺,等我娶亲,一定要请到家里做活。”
“你还没婚娶!”
“正妻前年病死了,这地方有点伤人。”
侯裁缝直起身子:“黄通判,我不接你活计,请回吧。”
第368章 影帝黄文炳(二)()
“你说什么!”黄文炳眼睛都瞪出来了,民间挨骂是常事,可从没一个布衣胆敢当面羞辱自己!
王伦屏息看戏,侯裁缝胡乱一拱手,“小的活计排到明年了,还请黄通判另寻别家罢。”
啪!黄文炳重击布案,“胆大刁民!巧言令色,藐视本官!来人给我绑了!”
“哎,哎!黄通判,你喝多了。”王伦赶忙抱住黄文炳,这人一旦抓了,再放可就难了,冲进来的随从被王伦一突露嘴赶了出去。
黄文炳挣扎道:“王员外!你放开我!我看这人贼眉鼠眼!肯定和水贼有染!”
王伦一看不妙,把黄文炳哄着出铺子,强带他回家,一路骂口不绝,走到一半才发现这是回自己家。忙提起落了东西在大牢,要王伦先行回去,而后急急走了。
“这黄蜂刺家里藏着什么珍贵玩意儿,死活不让我去?”
周通托腮道:“哥哥,我看八成是女人。”
“怎么讲?”
“他的随从说这黄文炳为人严苛,吝啬多疑,正妻刚死就娶了小妾,一连好几房,他怕你到他家里吃肉吧?他总不好拒绝。”
王伦点点头:“不错,周通你学会动脑了,哥哥甚是欣慰。咱们回侯家看看,他们有什么恩怨。”
七扭八拐寻到铺子,门板都插上了,周通上前砸开门,一股脑儿拥挤进去。
侯裁缝大惊失色,不过看清只有王伦进来,这才稳定些,靠墙站了。
“侯裁缝,你的学徒都回家了?”
“都是附近的娃儿,平常不回家,今天提前让他们回去了,多谢员外刚才救护。”
王伦道:“无妨,长话短说,你跟黄文炳有什么恩怨?”
“员外就是来打听这件闲事的吗?”
“黄文炳要能死你,你说呢?”
侯裁缝道:“今天一时没忍住,说了遭灾话,多谢员外报信,我连夜就逃出这江州,谅他也不会兴师动众拿我。”
王伦急:“到底什么内情,你倒是说啊,急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