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子一声喧号,百官上殿。
“诸位爱卿就无需多礼了。”刘协摆了摆手,目光在百官身上扫过,微笑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以至于朝会搁置了两月之久。”
“朕年幼,有些道理不如诸位卿家懂得多,却也知道,一件事情,若对天下人有利,那便是好事,不错,书局的开设,的确会动摇士人阶层的利益,但朕也是希望,有更多人能够受圣贤之学教化,让更多有向学之心者,求学之路,可以少些坎坷,真不明白,这何错之有?”刘协看着一众朝臣,淡然道。
杨彪张了张嘴,只是话到嘴边,却突然感觉一阵苍白无力,若是两月之前,他可以拍着胸脯,底气十足的辩驳刘协这一观点,但时移世易,两月之后,当这件事情正式摆在朝堂上来说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之前早已准备了两月的说辞,此刻却变得苍白无力。
非是道理变了,而是人变了。
两月之前,杨彪开口,在这朝堂之上,会有大量臣子复议,但现在,还有几人会支持他?
“你们说,士人乃天下之根本,朕以往,也是如此认为。”目光在杨彪身上扫了扫,刘协叹息一声,摇头道:“但此前,朕征战南阳时,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说士人是天下之根本,但那袁氏四世三公,按理来说,是这天下最大的世家,也该是朕之根基,但为何,袁绍裂土北方,于朝廷政令阳奉阴违,袁术更是公然辱杀朝廷使臣,更私藏传国玉玺,朕之根本,却在损害朕之江山,何解?”
“诸位爱卿,这长安士人这些日子,都想要朕给他们一个说法,要一个解释,但现在,朕也想向诸位臣公要一个说法,朕的根本,如今何在?”刘协将目光扫向满朝文武,声音中,带着一股难言的铿锵之力。
“既要朕依赖诸位,却又要在我大汉江山之上,裂土分疆,朕建立书局,推广学问,也是想在这天下人中,寻找可以为朕分忧之臣,何错之有?要被尔等将朕的皇宫给围住,列位忠臣,可有想过如此以来,至朕的颜面于何地,置我大汉颜面于何地?”
杨彪默默地低下头,面对刘协的问题,他无法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朕要的是能为朕分忧之臣,而非让朕为其分忧之臣,让朕来告诉诸位公卿,要朕为尔等分忧,便请诸位公卿先为朕分忧,然后,朕才会有精力来为诸位分忧,否则,朕只能先以我大汉江山为重。”
“陛下息怒。”司马防叹了口气,自杨彪背后走出,躬身道:“陛下所言甚是,只是此前,因为一些缘由,不少官员致使,如今既然事情已然平息,是否将那些致使官员召回,以免乱了我朝社稷。”
没办法,那些致仕的官员,可没有几个是心甘情愿的,甚至有不少人政绩不错,只待来年论功,甚至可能获得提拔升迁,如今不管是否如意,但这件事情,已经算是落下了帷幕,此刻这些官员,自然要给他们找机会重新回归仕途,否则,作为这件事情的发起者,杨家、司马家、丁家可得被这些人给恨上了。
“哈~”
刘协闻言,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爱卿是否觉得,这朝廷的官位就如此廉价,这朝廷的官,想做就做,不想做就可以甩手?最后还要朕求他们回来?”
“这……”司马防、丁冲还有杨彪等人心中一沉,杨彪叹了口气,躬身道:“只是这些致仕之人,有不少颇有才干,就此放弃,日后或归他人,实在可惜,还望陛下开恩,让这些心怀社稷之臣,能够再有机会为朝廷效力。”
“那此前,顶替这些人的官员,又该如何,他们这段时间,做的也不错,朕该如何安排他们?”刘协似笑非笑的看了杨彪一眼,微笑着询问道。
“这……”杨彪想了想道:“微臣倒有一记,既然是为国选材,当以才能为先,可将这些官员以及愿意回归仕途的人招来,从中择优而录,至于未能录用,可作为后补县令或是太守,他日有空缺后,添补上去。”
虽然不愿意,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如刘协所说,这批新上任的官员,这段时间可没有出大的差错,无缘无故被罢免,心中怎会好过?而朝廷也不好向这些人交代。
“主意不错。”刘协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不过既然是选材,当然要优中择优,朕听闻,这段时间,有大批贤士入了长安,那便借此机会,下一道招贤令,凡愿意为我朝廷效力者,皆可参与此番选拔,至于如何选材,朕稍后会拟一章程。”
“嗡~”
杨彪看着刘协,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绕来绕去,原来天子的真正意图在这里!
司马防、丁冲等人脸上也是一片骇然,今日刘协一改往日温和,一上朝便将怒意冲天,原本,他们以为是刘协在为这两个月来所受的屈辱在发泄,谁知最后真正的目的,却在这里。
不止他们想到了,这满朝文武可没几个笨人,很快也想到了刘协的真正目的就在这件事情上,一时间,一个个都觉得嘴里发苦,那些致仕的官员都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便是不是族人,也是受了他们相邀才致仕的,如今要重新致仕却要经过重重选拔,最终会有多少原本前程不错的人会被淘汰如今还不知道,但经此一事,他们可就等于是犯了众怒了。
反驳?没有立场,就如同刘协所说的那样,朝廷的官职,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天底下哪来这种好事,朝廷的面子又往哪里放?
若此前刘协服软还好,但如今的情况却是世家不得不向刘协低头,这样一来,那些依附世家的士人就成了这次皇权与世家角逐之中的牺牲品,但这些人不会怨吗?怨谁?
想清楚这些的官员,一个个就如同吃了黄莲一般,有苦说不出。
“诸位卿家若是没有意见,那这件事情,便就这样定下了,稍后朕会让尚书府发出招贤令,时间便定在一月之后。”刘协看向群臣道。
招贤,从当初长安大比之时,刘协就已经想这么做了,只可惜,一直以来,没有一个合适的借口和契机,但如今,得益于这段时间这些世家的闹腾,借口、契机都有了,如今聚集在长安的士人,不管名士还是寒士,都有一大批,此时张榜招贤,正是最佳的时机,而且世家只能暗中下手,却不能明面上跟他抬杠,还真要感谢这些人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 拒绝()
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呼?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遇哉?上之人求取之尔。今天下未定,此特求贤之及时也。“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无所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呼?又得无有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呼?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变得而用之。
刚刚陷入平静的长安,随着刘协一纸招贤令出,整个长安士人的神经。
刘协的动作,要比杨彪等人预计的快得多,招贤榜在次日一早,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而且更有大量人手飞马将招贤榜送于朝廷治下各郡县,这一次,却并没有传遍天下,并非刘协不愿,只是此前书局一事,天下士子,能来的,该来的,都来了,至于剩下的,就算将招贤榜传过去,也未必会心动。
分化士族,在三学正式建立起来,这是刘协必须做的事情,之前的事情刘协不希望再次发生,而士人阶层内部,自然也有着不同和分歧,这次长安世家暴动,围堵宫门的事情被刘协化解之后,这些分歧已经开始向矛盾转变。
招贤令,既是为刘协招揽人才所用,同样也是刘协准备进一步激化士人阶层内部的矛盾所用,而这一招的效果,貌似不错。
赵家原本是西凉天水世家,刘协掌权后长安逐渐兴旺,农桑、畜牧、工匠、商业渐渐兴盛起来,南北乃至西域商贩络绎不绝,几年来,渐渐形成一个以长安为中心的辐射区域。
为了家族能够获得更好的发展,赵昂在留了一些老人之后,年青一代在赵昂的带领下,前往长安发展,寻求更多的机会。
算不上大世家,甚至在此前只能算是豪强,但赵昂本身,却颇有些人脉,与西凉不少名士交情深厚。
原本,赵昂是有功名的,乃丰水令,治一地之民生,丰水一地,在他治理下,也颇有声色,甚至招揽了好几个羌族部落归化,以他的功绩,再过个两三年,一郡太守是没有问题的。
当初刘协开设书局,杨彪、司马防等人派人游说四方,赵昂在几经考虑之后,响应了杨彪等人的号召,辞官回了长安,一来是与杨家联络一下感情,二来也是看看这长安局势会如何?
天子的强硬出乎赵昂的意料,几乎是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大批新任官员接替了他们的职位,这个发现,让赵昂心中发沉。
而后赵昂就发现家中的商业也受到狙击,虽然当时并不明朗,但在同样的条件下,皇家商行绝不会将优先权给赵家。
两个月,赵家虽然没受到太大的损失,却也没有太多的进项,生活在长安这种地方,没有进步,那就是退步,眼看着许多豪强甚至商贩跟着皇家商行赚的盆满钵满,而他却只能干看,第一次,对于杨彪、司马防这些人生出了一丝怨气,但为了整个士人阶层的利益,他忍了。
但随后赵怀自杀,家中好几个曾经在各地任职的族人被廷尉抓捕,赵昂就有些慌了,不过那些族人所犯的并不是什么大错,还不至于被处刑。
但紧跟着,皇家商行突然掐断了对他们的供货,赵昂就真的慌了,就如同钱家一样,赵家的大半利益也都在这商事之上,之前还不觉得怎样,但当皇家商行彻底将供货渠道给掐断之后,赵昂才真正认识到朝廷的恐怖,就算不以莫须有的罪名来动手,依然有许多手段来收拾他们。
继续死撑下去,最终赵家只能黯然退出长安,重回天水,当他的天水土豪。
但见识过长安的繁华,知道了长安这满地机遇,再让他重回天水那种穷乡僻壤,赵昂不愿意,若他无能,也就算了,但赵昂有本事,否则也不可能将丰水一地治理的井井有条,所以,在与其他三家商议之后,赵昂决定向天子服软。
至于士人阶层的利益,去他娘的,三年前赵家也不是什么士人,来了长安之后,更是处处要看杨家、司马家这些大世家的脸色。
更要命的是,就算此刻赵昂想要重新回到丰水,继续当他的丰水令,对不起,已经有人了,想要重新拿回官职,就得响应天子的招贤令,凭本事上任。
赵昂对自己的能力,有着足够的信心,但却咽不下这口气啊。
本来自己丰水令当得好好地,按照朝廷如今的官制,用不了两三年,自己就能混个太守来当,十几年后,或是入朝,或是治理一州,都有可能,就因为杨彪他们一句话,大好前程被生生的掐断了,而反观杨彪这些发起者,却屁事没有,仍然高高在上,在朝堂中呼风唤雨,参议国政。
这种不平的待遇,自然让人更加不满。
而此刻,看着前来劝说自己放弃选拔,还要自己劝好友放弃参加朝廷选拔的说客,赵昂突然有种哔了狗的感觉。
“伟章兄,此事关乎我士人利益,若是此时向天子妥协,那日后,我士人还如何在朝中立足?望伟章兄能以大局为重,放弃此番朝廷选拔,事后,太傅自会为伟章兄谋得一个出路。”并不知道赵昂此刻心中所想的梁宽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说着赵昂放弃这次朝廷选贤。
“哦?不知是何出路?”赵昂压下立刻翻脸的冲动,抬了抬眼皮,看向梁宽:“太傅又何时能够兑现诺言?”
“这……”梁宽尴尬一笑,摇头道:“待此事风头过去,自会安排。”
赵昂可是辞官后要重新入仕的人,这次若是拒绝了朝廷选贤,以目前来看,此番选贤之后,朝廷的官位将会出现饱和,只能等下一次出现空缺了,就算是杨彪,短时间内也不可能给赵昂弄来个官职。
赵昂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道:“启恩兄,你我皆为汉民,自当为朝廷分忧,如今陛下张榜招贤,我等自该响应,如何还要阳奉阴违,阻挠陛下此利国之举?”
“伟章兄这话是何意?”梁宽闻言,面色一沉。
“何意?”赵昂看着梁宽的神色,摇了摇头道:“昂之意已经明朗,此番太傅想要继续与陛下作对,昂一外人,不好多嘴,不过恕昂不能再奉陪,太傅虽然位高权重,但昂乃汉臣,却非杨家家奴。”
“你……”梁宽陡然起身,怒视赵昂:“伟章兄可曾想过我士人!”
“士人,也是汉臣,本该为国效力,为何要独立于皇权之外,更想对抗皇权,昂不解,望兄解惑!”赵昂淡然道。
“哼!”梁宽站起身来,看着赵昂一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小弟就预祝兄长前程似锦,告辞。”
“不送!”目送着梁宽离开的方向,赵昂淡然道。
“夫君,如此直接回绝太傅,会不会不好?”梁刚走后,赵昂妻子王异自后堂走出,担忧的看了一眼梁刚离开的方向。
“有何不妥?”赵昂冷笑一声:“莫以为我不知他们如何算计,此番太傅却是想要借此机会,安插人手,若这长安士人皆不去应榜,新任官员,就只能在他们所挑选之人中选出,与陛下本意相悖。”
“那夫君岂非……”王异皱了皱眉,赵昂这样公然驳了太傅的面子,是否会遭到杨彪等人的针对。
“放心,在这长安,便是太傅,也做不到一手遮天,况且此事……”赵昂看着梁刚离去的方向哂然一笑:“如今这长安,还有多少人愿意听太傅郝昭,尤未可知!”
经过上次的事端,那些中小世家哪个还敢毫不犹豫的去继续支持杨彪,旁人不论,当初他们这些在宫门前负荆请罪之人肯定不会再度响应,继续跟朝廷找不自在,最终不管谁胜谁负,他们都只能成为炮灰。
经此一事,赵昂可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