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觉得,陛下此刻,该去渐渐钟元常。”贾诩安坐在椅子上,看刘协没有接话,才微笑道。
“事已至此,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刘协看了贾诩一眼,疑惑道。
“有,而且很大!”贾诩肃容道:“眼下局势,已然引起了士人彻底反抗的情绪,此事无论如何,只凭一个满伯宁,都不足以震慑住众人,事情恐怕要搬到朝堂上来由陛下公断,如此一来,臣不怀疑罪证是否足够,但钟元常会否在朝堂上说出一些其他事情,臣便不得而知,却不可不防。”
刘协默然片刻之后,点点头笑道:“还是文和看的通透,卫忠。”
“奴婢在。”卫忠小跑着从殿外进来,躬身道。
“传朕旨意,让宫外那些人散了吧,钟繇之事,三日后,朝堂公审。”刘协淡然道。
“喏!”卫忠点点头,接了旨意,飞快的往宫外跑去。
“两位来意,朕已知晓。”打发走卫忠,刘协看向贾诩和郭嘉道:“且回吧,此事,朕已有分晓,三日之后,公审之日再说。”
贾诩和郭嘉同时躬身告退道:“臣遵命。”
未央宫外,此刻已经聚拢了近百人,杨彪、司马防、丁冲这些元老并未露面,带头的是朝中几位大臣,还有不少来自天下各地的士子,此刻三五成群的聚拢在一起讨论着这件事情。
“不论如何,我等必须要陛下给元常公一个公道,不能让名士受辱。”
“那满伯宁不过一小吏,胆敢公然蔑视我士人之威,实乃可恨,此番定要叫陛下制其不敬之罪,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些不明就里的围观百姓看着这边指指点点,却不敢靠近,毕竟在这里的,哪个拉出去,也足以让他们顶礼膜拜,就算心中好奇不已,此刻也不敢上前询问,这些人的心情看起来就很激动,一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说不得,会引来杀身之祸。
“听说是那钟繇犯了事情,被新来的一个官吏给抓了,引起这些人的不满。”
“这人是谁,好大的胆子,那钟繇可不是一般人,便是陛下见到,也是礼敬有加。”
“谁知道,不过要我说,抓得好,那钟家有个子弟,叫什么钟癹的,上个月在街上打死人,最后却没人敢过问,便是虎贲卫抓了人,后脚便被放出来,若不是那钟繇在背后护着,借那钟癹几个胆子也不敢如此猖狂。”
“嘘,小声些,当心祸从口出!”
“怕什么,钟家做的恶事还少吗?当初长安粮价上涨,数那钟家粮铺之中的粮价最贵,要我说,这等贪官才是最该杀的。”
“唉,谁说不是,只是你看看那那些士人,此番恐怕都是来为钟繇求情的,要我说,最终陛下还是得妥协。”
“那可未必,你看昔日那匈奴人够蛮横吧?到头来还不是被陛下收拾的灭族,徐将军和皇甫将军已经去了河套,最近朝廷也在征发百姓前往河套,说是什么移民实边,对就是这个,陛下可不是什么软弱的主,若那钟繇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我看这次是难保了。”
两个群体,意论着相同的内容,但讨论的方向却是背道而驰,就在众人意论之际,未央宫的宫门缓缓打开,便见一名小黄门带着几名侍卫从宫门里出来。
有些眼力的人已经认出那便是常跟在陛下身边的小太监,名字却是无人得知,当然,这是在百姓中无人得知,朝堂上,刘协身边的贴身太监,又有几个不识的。
“诸公有礼。”卫忠在牛耿的陪同下从宫门中出来,迎向迎上来的几名大臣道。
“原来是卫黄门。”谢雄走上来,朝着卫忠拱了拱手,见他背后并无刘协的身影,皱眉道:“不知陛下可曾愿意接见我等?”
“谢金吾有礼。”卫忠见到谢雄,再次躬了躬身,恭敬道:“诸位所说之事,陛下已经知道,只是陛下这几日忙于政务,身体疲惫,今日便不见诸位了。”
“这”谢雄眉头皱的更深,不满道:“这是何意?元常公之事,陛下究竟准备如何处置?”
“执金吾稍安勿躁,陛下并未说不理会,只是刑律府衙那边传来的消息陛下也不得不慎,未免有失公允,陛下决定三日之后亲自审理此事。”卫忠笑道。
“这是何话?难不成,我等这些人,会诓骗陛下不成?”卫忠给出的交代让谢雄很恼火,大声喝道。
“非是如此,只是诸位公卿,恐怕也不知元常公究竟因何下狱吧,陛下希望诸位能冷静一下,三日之后朝廷公审,定会叫诸位公卿在场,绝不会错怪了好人。”卫忠连忙道。
“子安,既然是陛下之意,我等便是等上三天又如何?相信陛下会秉公办理此事。”一名大臣见谢雄还要说话,连忙拉住他道。
“也罢!”谢雄叹了口气,狠狠地瞪了卫忠一眼,才招呼众人离开。
第一百八十六章 何人之天下()
大牢,尤其是在皇都的大牢,在外界被称之为天牢的地方,在刘协的第一印象之中,就是戒备森严,内部也该是阴风阵阵,一进去就会有各种扑面而来的恶臭,能把第一次来这里的人熏的晕厥过去。 ≈
不过当刘协真的踏足这里的时候,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或许算不上多好,但比之刘协见过的许多民房都要整洁不少。
钟繇是被关在单间之中,有床榻,还有新添的桌椅,桌上还有一壶清酒加上几碟小菜,除了自由受到束缚之外,其他条件,足矣令这大牢之中的其他囚犯眼红。
不过钟繇看起来确实有些萎靡,满宠虽然没有给他用刑,但从被抓入牢狱开始,三天来,就没合过眼,只要一闭上眼睛,满宠就会派来狱卒将他叫醒。
“陛下恕罪,此人太过嘴硬,铁证如山,仍不知悔改,是以卑职才出此下策的。”满宠来到刘协身前,躬身道。
“无妨。”刘协靠在椅背上,扫了一眼大牢,便不再看,他眼中的世界跟常人眼中的世界还是有些区别的,虽然不惧,但并不是每一个死者死后都能如莫雪鸢那般养眼。
“朕既然将此事交付于你,朕便不再过问,朕只要明日朝堂之上,他能开口,伯宁想怎样都行。”刘协皱了皱眉,周身龙气涤荡,周围一些不知死活的跑来撩拨得小鬼瞬间连惨叫都没有出,便被磅礴的龙气融为虚无。
扭头看着身边将自己裹在一身黑袍之中的李儒,刘协道:“你确定能?”
“臣愿意一试。”李儒躬身道。
“将他放进去,另外,将牢中的狱卒都给朕撤开钟繇牢狱左右,未出来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刘协最终还是不准备在公审之前见钟繇,既然李儒有把握让他不死不残的情况下闭嘴,刘协也乐的轻松。
“喏!”满宠甚至没有多看李儒一眼,他很清楚,此事关乎陛下机密,知道的越少,对自己就越好。
十几名狱卒被从牢里撤出来,偶尔有鼓噪的囚犯,则被狱卒一阵狠抽,眼前可是当今天子当面,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以往下手还有些分寸,但今日,谁敢叫,就是跟他们的饭碗过不去,这个时候,打起这些囚犯可没一点手软。
钟繇乃名士,关押之处自然不同于其他囚犯,十分幽静,周围的牢舍之中,早已被清空,此刻倒也不必再去戒严。
有狱卒一脸谄笑着帮李儒打开了囚牢,然后在李儒的示意下飞快的离去,钟繇此刻精神已经困顿,眼前精美的菜肴,在他眼中却失去了吸引力,他现在只想睡一会儿,见有人进来,本不想理,但当李儒摘下头罩的时候,原本有些颓废的目光猛地一凝,随即又恢复了涣散,看着李儒,摇头失笑道:“看来陛下对文优还是十分倚重,这天牢重地,以那满宠的刻板,文优仍能出入自由,陛下对文优之恩宠,繇不及也。”
“陛下实际上是很看重元常的。”李儒坐在钟繇的对面摇头叹息道:“可惜,元常何以与陛下为敌?”
“繇却不知,何曾与陛下为敌?”钟繇看着李儒,冷笑一声道:“反倒是陛下自重掌朝政之后,对我士人颇有逼迫。”
“如此说来,那朱定出关,欲引胡寇入侵,长安粮荒,却抬高粮市,险令关中饿殍千里,如今更是秘查陛下之**,皆是陛下逼迫元常?”李儒摇了摇头:“陛下对元常一再容忍,元常不思报恩,反是变本加厉,儒却不知究竟为何?”
“这诸般事情,繇只是想让陛下明白一个道理。”钟繇冷笑道。
“愿闻其详。”李儒看向钟繇:“若有理,儒自会待元常向陛下传达。”
“无需你传达,明日朝堂之上,自见分晓。”钟繇冷笑道。
“元常消息还当真灵通。”李儒微笑着看向钟繇道:“元常有未想过,自己出不了这牢狱?”
“陛下既然已经答应了明日公审,出尔反尔,只会令群臣失望,大失人心,便是陛下真有此意,我才文优也会阻止。”钟繇冷笑道。
“元常何以如此肯定?”李儒失笑道。
“当年,我看着你入洛阳。”钟繇看着李儒,有些惋惜道:“文优之才,钟某生平仅见,当初也有过怜才之心,对文优,也多有关注,”
“哦?儒也想知道,元常如何看我?”李儒微笑道。
“世人只道李儒歹毒,却不知李儒乃忠贞之士也。”钟繇眼中闪过一抹回忆:“当初董卓对文优有知遇之恩,文优便誓死已报,那董卓逆贼能走上那一步,文优在后出谋划策,可为尽心尽力,哪怕后来王子师以离间之计反杀董卓,文优也从未有一刻生出二心,如今陛下对你,恩同再造,又视你为心腹,以文优之性情,怕是已经生了效死之心,如今朝廷眼看蒸蒸日上,文优又怎肯看着这半载心血付之流水?”
“既如此,元常何以咄咄相逼?”李儒不解道:“儒是效忠陛下,元常也是向陛下效忠,虽然儒之身份,不好公开,但你我本该一致,何以非要逼得陛下痛下狠心,元常可知,陛下对元常之才,可谓十分钦慕,此番若非元常太过,陛下也不会施展此手段。”
“不,你我不同。”钟繇看着李儒,摇头断然道:“文优可知,这天下是何人天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自然是陛下的天下。”李儒皱眉道,已经知道钟繇想要说什么,却不知是否该阻止。
“错!”钟繇看向李儒:“天下虽归陛下所有,但这天下,天子可换,甚至说句大不敬之言,朝代亦可换,然有些东西,却是永恒不变的。”
“士?”李儒看着钟繇,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不错,这天下,可无帝,却不可无士!”钟繇站起来,情绪有些激动道:“天子坐守朝堂,焉能知道天下之事?若无士人为陛下治理天下,这天下如何可以太平?百姓何以安泰?”
“然!”钟繇声音渐渐地冷下来:“陛下自重掌朝政以来,一纸募将令,提升武人之地位,可曾想过,打天下,不过数十年光景,然自高祖立大汉以来,四百年来,一直是我士人在为大汉江山出谋献策,随后陛下更是推行法治,几番欲削弱我世家之威,一纸招贤令,可曾想过致我士人与何地?”
若是平时,以钟繇的心境,不至于被李儒几句话将心中所想都勾出来,然而此时,钟繇已经被满宠折磨的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更不曾睡过片刻,精神正是最疲惫的时候,此时被李儒稍稍将话题一引,便忍不住将心中所想说出。
“文优只说繇如何为难陛下,可曾想过,陛下此前如何为难我士人?繇此前种种做法,只是希望陛下能够明白,这天下,不可无士,至于文优之事,也是希望陛下能够清楚,陛下所能依靠者,只有我士人!”
饶是以李儒的心性,听得都有些寒,不止是因为钟繇的话,更是因为,抱着这等想法的,绝对不止眼前这一个,钟繇只是一个典型,在这长安城,乃至整个天下,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太多了。
“儒此来,却是希望,元常明日公审之时,可以忘掉儒的事情。”李儒缓了缓心情,看向钟繇道。
“文优以为,繇会答应?”钟繇冷笑道。
“会!”李儒将一方带着血腥气息的盒子放到钟繇身前:“儒相信,元常非是圣人,这天下士人的事情,也不该只在元常一人身上。”
“这是何物?”钟繇眯眼看着眼前的锦盒,却并未打开,他相信,以李儒的智商不至于认为可以贿赂自己,而且这锦盒之中所弥漫出来的血腥气息,怕是跟贿赂也无关系。
“元常该当熟悉的,不妨打开看看。”李儒微笑道。
钟繇看着眼前的锦盒,心中有些犹豫,李儒如此自信的表情,让钟繇相信,这锦盒之中的东西,肯定不会寻常,甚至可能动摇自己的心智。
“故弄玄虚!”最终,钟繇还是没能忍住,伸手打开锦盒,目光陡然变得呆滞起来。
锦盒之中,是一截手臂,苍白无比,但钟繇依旧认得出来,那略显稚嫩的手臂,哪怕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血色,依旧十分熟悉。
心中一痛,钟繇只觉自己整个头皮都要炸开了一般,猛地一拍桌案豁然起身,戟指李儒道:“竖子尔敢!”
“元常何以如此愤怒?”李儒一脸不解的看向钟繇:“元常可是准备要儒之性命呢,可曾想过吾之处境?如今我来反击,元常却要这般一副恶贯满盈的态度来看我?为何?”
钟繇只觉一口气堵在腔子里,却泄不出来,瞪着李儒的目光却更冷,森然道:“祸不及妻儿。”
“我知道,但我没有,元常杀我,便是杀我一家,绝我李氏一脉!”李儒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外走去,声音如同魔音一般在钟繇耳边缠绕。
“若儒真的命该如此,那也认了,李儒已经死过一次,生死早已看淡,不过却要请钟家满门,为儒陪葬,元常当清楚,有些事情,陛下做不出来,但儒做得出来。”
脚步声已经远去,但那声音却仿佛留在了钟繇耳边一般,一次次冲击着他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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