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洪例如往常地来到司里上班,正逢着还未正式接任提举的新长官张林前脚踏入,他拱手招呼道:“提举早。”
张林笑道:“虞侯倒也用心,早来晚归,难得难得。”
韩洪苦笑道:“琐事繁多,在下也是尽力而为罢了。提举请。”
二人进了办公厅,少时,文书勾当唤作伍元的瘦小中年人也是进门,这间不大的办公室也算满员。至于提辖和押番等人,有事即可唤来,无事则去操练乡勇去了。
这段时间正是各州各路保甲上番的轮换部署期,若是按照规矩办事则也不算麻烦,只是各地或多或少有些关系背景的人来走后门,所以把本来简单的事变了复杂。
每逢保甲上番,各地县乡都叫苦连天,此法是王安石变法中的保甲法实行,变法失败后被废除了一段时间。只是这十多年贼盗四起,扰民杀官,保甲司才又运作起来。
为何保甲上番会不得民心?盖因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朝廷初心是好的,但执行到底层总是变了性质。
原来的保甲法是正儿八经的后世民兵流程,只不过多了一道轮换(民兵换地方)流程,被官吏们取巧钻营地把乡勇当做免费劳动力去使唤,干些重活苦活来给自己赚钱。
高俅高太尉把北宋几十万禁军都给当成打工仔赚钱,上梁不正下梁歪,底下人有学有样地用一用保甲乡勇,又算得什么事?
所以,很多官吏都会在上番时期走走门路,找熟人托关系地贿赂上至都监、保甲司,下至团练使、县尉等,把乡勇留给自己打工。
这便是各州府地的武官们主要的创收来源,就连梁中书也只敢在这其中捞一点油水就收手,不想因小失大把众多武官财路给挡了,否则要出事。
张林还未上任这些天,就有人想法设法地前来拜访了,大包小盒的礼物,整车整车的绫罗绸缎往他东湖宅院里送去。
张某人来者不拒,盖因这部分贿赂款子其中有他一份,还有几份要送去给都监、团练使、梁府、通判等人。这几乎是大名府不成文的规矩,上一任提举孙元召也是这么干的。
这段时间正是秋收,离着上番还有两个月,张林已是收礼收到手软。
至于调番事宜则交由麾下的虞侯韩洪去打理,这人勤快又识时务,做事滴水不漏,而他张某人只管三五日抽空来司里露露面就行,其余都在忙自己的买卖。
第198章 第203 与团练使和解()
光阴飞快,已是过了九九重阳节。
提举文书也是终于下达到了大名府里,张林去往知府衙门中上交原文书、官印,上交新官印、文书,再是签押后,便正式就任提举保甲司的头头,直管上司是都监罗文翰。
临仙楼里,歌舞升平,宾主尽欢。
此番请来座唱的不是昔日花魁苏巧巧,而是新任花魁、年方二八的戴玉英,朱口轻喉,莺声燕语,让得宴席甚是热闹。
于嬉闹氛围中,张林忽然记起一事,出去门外后唤来欧管事,问道:“跟苏巧巧的三年年契签后,她收下订金没有?”
欧管事也郁闷地道:“七月时候,二爷你派人送了一次订金被拒,小人随后又使人去问缘由。那苏巧巧也不说明原委,只是不收。这事儿就一直拖着,至今订金还在账面上存着呢。”
张林面露不悦,肃声道:“你怎不早说?”
欧管事抱屈道:“她虽不收订金,却是如约来座唱,期间二爷又在外地,回来后小人忙忘了。”
什么忙忘了,只怕你这厮惦记着这笔钱呢,胃口不小。
张林也不揭露他,只道:“这事儿你别管了,我再去叫人问个清楚。倒也奇怪了,这世上还真有免费帮忙座唱却分文不取的傻子?”
苏巧巧缺钱,他是知道的,需要一大笔钱来替她自己赎身,除此外就是找到官身担保人去教坊司里替她脱籍画押。她若是找不到自愿给他帮忙的当官男人,用钱想必也是能解决问题的。
一万贯不行,就三万贯,再就五万贯,这世上总有要钱不要命的外地小官会冒着得罪梁中书的风险收钱办事。
梁中书虽然在大名府一带牛逼,却也谈不上只手遮天,更何况外地呢。
张林这般想着,回到宴席上,看着日渐消瘦,颧骨都突出来能扎人的梁中书,心里颇有些好奇。这厮一天一个样,已是病容上脸,瘦的没几两骨头了还天天外去鬼混,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早晚得死在女人身上。
沈通判亲切地过来拉着张林袖口,酒气浓郁地道:“总,总,总是叫二郎破费,教我们甚是过意不去啊!”
泥马鼻,说话就好好说话,拉我袖子还特么搂我肩膀是几个意思,死基佬。
“通判说笑了,小弟买卖还多亏大家帮忙,置办些许酒席算得什么。”张林借着斟酒动作,不动声色地避开对方的咸猪手,笑道:“来,小弟敬哥哥一杯。”
沈通判满脸醉意,舌头都打转了:“好好,改日我请你过府吃,吃酒,二郎一,一定得赏光。”
“那便是抬举小弟了。”
梁中书醉眼朦胧,笑得像个二百斤的傻子地道:“既是要请,且来我府里做席。”
“好,妙,妙啊。如,如此就说,定了。”
沈通判也不知得什么失心疯,又去搂梁中书的肩膀,跟一对玻璃似的紧挨着把酒碰杯,说些含糊不清的酒话,不时爆笑一阵。
张林既感无趣,却又不能退场,只得把这些大名府有头有脸的大爷们伺候趴下了才是歇口气,带着一身酒味回去东湖宅院。
正式上任提举保甲司后,张林明面上按部就班地萧规曹随,以前怎么办还是怎么办,暗地里却是将大名府各县乡的具体甲丁数目作下备份,把团练使那边的权限一点点的往回收拢。
他收拢保甲司权责的手段很是隐秘,但凡各地来求情办事的人若不知会于他,而是直接去找团练使,他便把调配上番的文书百般拖延,迟迟不肯审批。
如此一来,那人只要有些脑子,就会知道团练使跟保甲司提举之间关系不融洽,需要选择一方站队讨好。
张林跟罗都监有深厚的利益往来,只要钱到位了,姓罗的想必也懒得去多管下面人的勾心斗角。
如果过了三五日,那孙元召已是发现了不对劲,来求自己办事的各县乡官吏们愈来愈少,齐齐都去保甲司里讨好新提举,哪里还不明白是姓张的在搞鬼!
“张姓小儿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在宅院里大发雷霆,火冒三丈地拿家丁小厮们撒气,但凡瞧不顺眼的,便是一巴掌扇过去。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一般,他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只是保甲司是照规矩办事,有罗都监压着,他也无可奈何啊。
正是怒火间,有门房小厮来报,说是张提举要请老爷去临仙楼吃酒。
孙元召虎眼一瞪,喝道:“去你。娘。的鸟,不去,不去。”
老管家忙在旁提醒道:“老爷,去去也无妨,且听那张姓小儿有何话说。”
“黄口小儿无非是要羞辱一番,我岂会如他所愿?”
“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若他真是羞辱心思,也不会拜帖请老爷去吃酒了。以小人看,此事或有些转机。”
“甚鸟转机?”
“怕不是那张二郎打一棍再给个甜枣,不想与老爷撕破脸,这番估计是要摆酒道歉的。”
孙元召细细一想,心里觉得有几分道理,却也不敢肯定。他只好叫妾氏给他换衣梳发,骑马带刀地前去应约。
这世上聪明人不少,张林的确是如孙府管家所言,此番是跟孙元召告罪表善意的。
临仙楼里,一老一少,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番,落座看茶。
张林亲自斟茶,陪笑道:“前番多有得罪,还望孙团练切莫挂怀,小弟也是身不由己啊。”
“哼,此话怎讲?”
“团练也知晓梁相公添为在下的堂姐夫,保甲司里花销不小,他早有心思涉足其中,在下不过是前锋兵马前卒,替人站台打杂罢了。”
孙元召怒道:“各地都是这般,文官不与武官抢食,怎你姐夫敢坏了规矩?”
张林只管把事情往梁中书身上推,装模作样地苦笑道:“谁说不是呢,小弟也是有苦难言,恁地得罪人,替人受风冒雨。孙团练乃是跟胡人拼过命的好汉子,小弟甚是愧疚,今日请酒,一是陪罪,二是弥补一二。”
孙元召把怒气顺酒咽下去,闷声道:“如何弥补之法?”
“团练也瞧见了,小弟这临仙楼虽是不及云楼,但也是日进斗金,若团练有心,小弟可以把肉蔬进项的事情交于你手下人打理。每月三五百贯钱,也算得上细水长流。”
如今张林的临仙楼和酒肆开的不少,大名府一带少说二十来家,大王乡的养殖业还未规模化,肉蔬大多是从外买。这个进项也算不错,比之保甲司的黑色收入虽有不如,却也不小。
当然,他不会全交出去,分个五分,四分之一给这孙元召,也足以让对方满意了。
孙元召狐疑地道:“有这等好事?”
“权且是小弟赔罪之礼,还望团练笑纳。”
“呵呵,如此那某就却之不恭了?”
“理该如此,来来来,吃酒。”
二人碰杯把盏,先前还如杀父母仇家一般,在利益的调和下,转脸就如兄弟般亲密,真叫人好笑。
第199章 派对()
只是刚吃了十余杯,门外有人叫门。
张林不悦道:“甚事打扰,没见我和团练吃酒呢?”
吕成在门外压声道:“二爷,梁相公请你过府吃酒,前番小厮去东湖宅里没找着,使人来了临仙楼里找。”
这都天快黑了,不早点请。
“知道了。”张林歉意地看看孙元召。
“无妨无妨,你我这顿酒改日再吃不迟,梁相公的事要紧。某家自斟自饮叨扰一顿,二郎且忙你自己的。”
“万分抱歉,那小弟就先去了,改日登门拜访。”
张林起身离房,走到门外把魏掌柜叫来,吩咐道:“去喊两个女人来陪他吃酒,一应花销记在账上。”
“是。”
出了临仙楼,张林本打算回东湖宅院里换身衣裳,只梁府小厮怕拖迟时间坏了相公心情,哀求他快些去。
“梁相公何事请我过府吃酒?”
小厮道:“通判也在,老爷已是与他吃了一阵,忽而想起二爷,这才叫我来找你。”
张林又问道:“还有谁?”
“教坊司的苏巧巧,陆双双,鲜花铃也在,还有二爷的堂姐也在席上。”
哎呦喂,角伎不少,这些官老爷真特么会享受。
去到梁府,已是黄灯初上,天色黑下来了。
进了大门,宴席并未办在大厅,而是在内院一个地方不大不小的偏厅里。刚进内院,便听见女人嬉嬉闹闹的欢声燕语,男人们的粗狂大笑。
院子里来来往往俱是丫鬟,端盘端碟地往房间里添菜。
“二爷,这边请。”
张林认得这个丫鬟,笑道:“有劳兰儿妹子了。”
兰儿丫鬟低头一笑,也不作声,把院门关上后,提着灯笼引他去房间。
刚踏过门槛,沈灵通判便酒兴正酣地叫道:“二郎来了,快快进来吃酒。”
“见过相公,通判。”张林作礼后,坐到了似乎是专门留给他的位置上,在下位右手边,与通判打照面。
此时厅中空出的地上,铺了一层毛毯,上面陆双双和鲜花铃两个角伎正在跳舞,虽没有唱曲伴奏,但她二人嬉笑劝酒的话语比唱歌还要能调动气氛。
令得张林诧异的是,梁中书怀里搂着的是自家七姐张巧云,而那苏巧巧却被沈通判搂在怀里,暗道梁、沈二人果然关系匪浅。
梁、沈二人似乎喝得不少,酒意正浓地指着厅中跳舞的二女,笑道:“二郎勿要拘束,且挑一个陪你吃酒。”
陆双双和鲜花铃立时往张林桌案前凑过来,抛媚眼伸展舞肢地表现一番,前者年岁二十二三,有些苏巧巧这般的女人味。后者十七八九,浓妆艳抹,恰是戴玉英那般的少女美。
此番气氛,也不好推辞,张林笑道:“双双姑娘便好。”
陆双双登时花颜尽展,一边舞动蛇柳腰肢,一边移步到男儿身前,娇笑一声拥在男人怀里,端起酒杯媚媚儿地道:“奴家谢过张二爷呢,请吃奴家一杯谢酒。”
张林只好就着她小手动作,一饮而尽。耳旁梁、沈二人大声叫好,把新客断开的气氛又活络起来。
张某人面上笑呵呵,心里麻卖批,吃酒玩妹子也就罢了,把自家堂姐也叫来作陪是甚么鸟意思,搞得他颇有些尴尬。
张巧云偎依在梁中书怀里,不时地端酒伺候,那梁中书一脸病态却淫性不改地把手从她裙底下探入,也不知在搞什么小动作,让得女人不时扭动身体地撒娇卖笑。
他也不好总把目光关注到自家堂姐身上,又去打量那苏巧巧,只看灯火之下苏巧巧那一张笑颜如花的脸在男人怀里讨好侍奉酒水,却眼里藏不住的悲戚神色。
“二爷,吃酒呀。”怀里的陆双双媚态四溢,百般卖弄风情。
“嗯嗯,你也吃。”张林敷衍着来一杯喝一杯,心里更是有些不爽,恰好憋见堂姐张巧云偷偷打量的苦恼目光,更是不爽地拿起酒壶朝嘴里大口地灌酒。
这般失礼,倒惹得梁、沈二人哈哈大笑,女人们也是夸赞二爷好酒量,气氛又为之一热。
梁中书打着酒嗝对左手边的男人道:“今日有二郎作陪,沈兄尽管放开畅饮,咱们不醉不归,醉了便在我府上安歇。”
沈灵一只手探入苏巧巧的怀里抓揉,浪笑道:“哥哥有意,小弟怎敢推辞?倒是二郎有些拘束,双双姑娘可没伺候好啊。”
陆双双娇躯一震,神色略显慌乱地笑道:“许是二爷喜欢独饮,可怪不着奴家身上”
沈灵眼一眯,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吓得陆双双更是心慌慌,忙是满眼哀求声色,举起酒杯对张林道:“爷,再喝几杯吧,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