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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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 第5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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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篱青松,茅舍三间。

    闻东厢咳声阵阵,老者忙除屐入堂。见堂前汤药已煎毕,取陶碗盛来,捧到榻前。

    榻上高卧之人,正是夏馥,夏子治。再看捧药老者,亦满面烟炭,形貌毁瘁。一时竟不知其身份。闻其声,方知是张机。

    半年前,夏馥病情加重,卧床不起。冶炼烧炭,诸多重活,皆是南阳张机代劳。身为“冶家佣”,日与薪炭为伍,其中辛苦,可想而知。不出半载,张机亦形貌毁瘁。再无半分风仙道骨。

    饮下汤药镇咳。夏馥轻问:“此去如何?”

    “先前,命教中相者,故意放出风声。令弟夏静,果追来涅阳市中。与我对面不识,闻我出声,方才相认。我避不与语,令弟追至客舍,与我共宿,未觉有异。天明时,不告而别。料想,此时令弟已归。”张机实言相告。

    “安子身负绝技,能‘摹身形,拟人声’。与我共处数载,朝夕相伴,栩栩如我也。”夏馥笑叹。

    “正因子治,亲突烟炭,形貌毁瘁。亲朋至交,已无人相识,故才蒙混过关。同榻共枕,令弟亦未生疑。足可,以假乱真。”

    “若能匡扶汉室,拯救黎民。夏馥死而无憾。”夏馥起身下拜。

    “子治故后,世上再无张机。”张机回拜。

    “麒麟子,当真如安子所言,乃三兴之主乎?”夏馥问道。

    “然也。”张机欣然点头。夏馥体虚气弱,不能久坐。张机遂扶他高卧。

    “何以知之?”夏馥追问。

    张机便将内外诸情,娓娓道来:

    “少年时,宗祠大考,族长问:‘村头百步外,有货郎卖梨。三文一颗,百文可买几何?’

    麒麟子脱口而出:“可买梨三十又三,尚余一文。”

    族长又问:“篮可盛八,需几篮方能盛下?”

    麒麟子又答:‘四篮余一,或用五篮。’

    再问:‘如何还家?’

    反问:“卖梨处可有他人?”

    族长试言:‘有孩童数人。’

    麒麟子追问:‘究竟多少。’

    族长随口答曰:‘约莫三五人。’

    于是麒麟子言道:‘一人一梨,助我回家!’

    时有长辈斥道:‘四篮梨,为何要分给五人?你若能提,三人足矣!’

    麒麟子却抗辩:‘不患寡而患不均!’

    时不过三四岁。便知‘天下大患,唯是不均’。”

    夏馥略作思量,笑道:“除晓天下大患。亦通人情世故。更可贵者,取舍有度。过犹不及,自取其祸。”

    “子治,所言极是。”张机笑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为‘晓天下’。‘可有他人’,即‘知世故’。‘一人一梨’乃‘通人情’。‘究竟多少’,便是‘取舍有道’。尤其取舍之道,乃明主之必须。一味放滥,必不能长久。”

    夏馥又道:“如族中长辈所言,四篮梨,另找三人足矣。然同伴却有五人。无论分与谁,剩下二人皆有怨言。五人均分,皆大欢喜。麒麟子追问:‘究竟多少。’便是考量取舍。人数若多,当另想它法。此,便是取舍有道。”

    “三十三梨,分五人。耗费一成过半。”张机打趣道:“如此代价,麒麟子自当舍得。”

    “五成之内,皆是明主。”夏馥此言,大有深意。

    张机言道:“时不过三、四岁,便有此主见。今虽未及冠,已是翩翩少年。少复祖爵,又增封临乡侯。三百里食邑,活民百万。田租赋税,只取不足三成。”

    “竟留民七成所获?”夏馥惊问。

    “然也。”张机轻轻颔首。

    夏馥闻言,竟泪流:“如此,老夫瞑目矣。”

    “子治且安心静养。”张机安慰道:“你我一见如故,尚未尽兴,焉能舍我而去。”

    “生死有命,勉强不得。”夏馥怅然一笑。

    光荫似箭,日月如梭。

    大雪封山前,老马轻车再入林虑山。

    推门视之,院中一切如故,松下却多新冢。

    女刺客芳心骤紧,急忙高唤:“阿父!”

    “噤声,且堂内叙话。”此声似曾相识,却不是父亲。女刺客箭步流星,飞身入室。

    “你是何人!”见堂内之人,既不是阿父,亦不是夏馥,女刺客奋然拔剑。

    “甯儿,意欲何为?”声音不对,然眼神慈炯,依稀可辨。

    “你究竟是何人。”女刺客,将信将疑。

    见亲生女儿,亦不能识。张机遂用真声笑道:“如此,事成矣。”

    直到换回本声,女刺客终于确信。堂内老者,正是多年未见之父亲:天师道祖师张道陵次子,张机,张安子。张道陵长子,张衡为二代天师,称嗣师。次子张机,醉心奇门遁甲,机关诸器。行踪飘忽不定,人称“二嗣师”。

    “院中所葬,可是夏翁?”女刺客,收剑近前。

    “正是。”张机一声悲叹:“身负家国大业,无法为友守满三年。待开春,我便北投蓟国。从此,世上再无‘张安子’,唯有八厨‘夏子治’。”

    “甯儿知晓。”女刺客再拜。

    临乡,蓟王宫,正殿。

    刘备将贾诩手书,细细读完。再经深思熟虑,终是确信。

    正值千里稻收。蓟国军民,片刻不得闲。日防夜防,生怕万一之失。一季辛劳,付诸流水。岂料千算万算,终归是人算不如天算。神上宗师,竟伏于蓟国,堂而皇之,出入宫城。掐指算来,不下十数载。

    十年如一日。刘备焉能见疑。

    “来人。”

    “臣在。”新任左国令赵娥,趋步入殿。

    “告知楼桑令。便说,孤不日北上,船入白湖。巡视楼桑、西林二邑。”

    “喏。”赵娥不疑有他,这便领命。

    “达莉娅。”

    “在。”白发御姬,闻声入殿。

    刘备示其近身,耳语道:“传语吕冲、魏袭,尽起‘顺阳卫’,随孤登船。”

    “喏。”知事关重大,达莉娅遂领命而去。

    追随刘备最久的首批绣衣吏,便是顺阳卫。也是拱卫王都,刘备最为信赖的心腹。

1。66 百艸滋茂() 
翌日,游麟号驶出南港。由左右横海校尉,潘鸿、朱盖,领水军护佑。巡游蓟国枝津遍布,沟渠纵横的千里黄金水路。蓟都所在,便是刘备为临乡侯时的封邑。督亢秋成,均产已达八石。堪比刘备自家百余亩溪谷美田。驯田之说,再次得证。

    “百艸(cao)俱滋茂,五谷皆熟田”。

    除去意指五谷成熟,熟田还指“被驯化的良田”,相对于“荒田”、“生田”而言。

    类督亢便是熟田。文安则是生田。雍奴“半生半熟”,再耕数年,便可称熟田。熟田的最大标志,自然是高产。亩产能达七石以上,便可称熟。

    少时宗祠大考。

    三墩问:究竟几人。便是所谓“明以照奸”。蓟王治国,寻其究竟。便是所谓“追本溯源”。

    政令是否行之有效。除去“立竿见影”,考察时效。还需“历久弥新”,以观后效。少时刘备户户起仓楼。“广积粮”于百姓之家。此与上古时,提倡“耕三余一”是一个理:增加国民的抗风险能力。

    从来祸不单行。天灾之后,紧跟人祸。蓟国耕一余三。广开药圃,设立赀库。皆为百姓除祸解忧。衣食住行,寻医问药。处处彰显蓟王爱民之意。

    随二十等爵,深入人心。高于齐民的爵民,日益增多。悉数迁居王都已无可能。于是乎,刘备在各城中,设立爵民街衢,城坊等。就近安置。五大夫及以上爵民,方能迁居王都。二十等爵,一等称“公士”。故爵民又尊称为“爵士”。敬称“阁下”。

    先前,蓟国豪商田韶,南下拜见江东猛虎。得知田韶乃是蓟国五大夫时,孙坚改“足下”称“阁下”,便是此因。

    汉人以高为贵。站得越高,身份越贵。于是遮头之顶,亦或是垫脚之基,便成了身份的象征。

    “足下”、“阁下”、“殿下”、“陛下”。

    诸侯王的正式称谓,其实是“殿下”。然为与诸皇子区分,故俗称“王上”。“王上”,多用于汉室宗亲诸王。“大王da wang”,时下多称百蛮外藩或诸胡归义王。

    蓟国内,这条国都通商都的流金航道,被蓟国都水署,年年梳理修筑。万石商船,列队往来,畅通无阻。游麟号过水门,泊入白湖。

    楼桑繁华鼎盛,比起处处“王家气象”的临乡城。楼桑胜在高楼林立,鳞次栉比。那种见缝插针,野蛮生长的劲道,便是商业的活力。

    楼桑令何颙,领属下于“后津”,列队相迎。

    楼桑有四市。夜市、坊市、桥市,后市。后市毗邻白湖。为便于往来,初任楼桑令乐隐,在后市另辟津渡。称“后津”。后津由市渠通白湖。航道狭窄,只能令五百石及以下船只通行。刘备一行,换乘画鹢龙舟登岸。

    “臣等,拜见主公。”何颙领官民齐声下拜。

    “免礼。”刘备笑道:“孤此来,乃例行公事。诸位当以国事为重。切记,稻作不容有失。”

    “臣等,遵命。”何颙再拜。这便驱散人群,解散官吏。命其各就各位,确保内外皆井然有序。

    吕冲、魏袭,领顺阳卫下船,护佑蓟王,直扑将作馆。

    多年前,刘备在白湖两岸工匠区,建将作馆,供麾下工匠使用。也是右国令夏馥之官署。内置设计、规划、营造、修筑,等数个署寺。乃楼桑科研重地。出入需凭传证,前后皆有重兵拱卫。

    随溪谷林间新区扩建,楼桑爵民纷纷迁往新区安居。工匠区住户,几乎搬空。将作令苏伯上疏,求扩将作馆。蓟王欣然应允。此时,与白湖水军大营遥遥相对的偌大一片区域,脚手架林立。一栋栋造型不同,功能各异的建筑群,正拔地而起。

    “主公。”吕冲、魏袭,皆已是不惑之年,乃蓟国宿臣。对蓟王刘备,忠心不二。最受信赖。想当年,顺阳卫危难时来投,少君侯悉数接纳,又护其全家。焉有二心。

    这批追随蓟王最早的绣衣吏,战力毋庸置疑。逢战,绣衣吏冲锋在前,出力甚伟。刘备先已擢升旗阁署。旗阁长等阶于军曲候。设左、中、右、前、后,五位旗阁长,称‘五旗’。秩比六百石。新设门下署时,又将绣衣吏从旗阁署划出,入门下,改称“绣衣署”。五位旗阁长,更名为:“直指绣衣都尉”,简称“绣衣尉”,秩比千石。

    旗阁署保留,仍置于各城市楼顶阁。署吏,改为刺奸、贼捕。督察奸吏,缉拿到贼。

    而文武百官、剪径大盗,则交由门下署打理。门下督郑泰,全权负责。

    环视面前偌大一座工地,刘备言道:“原地待命。”

    “主公不可。”见刘备欲只身入内,吕冲急忙相劝:“将作馆内神机百变,主公岂能亲身涉险。不如由臣代往。”

    魏袭亦劝道:“莫不如先兵围放火。只需四面火气,此战易耳。”

    刘备却摇头道:“不可。馆内皆是蓟国利器。若付之一炬,无数匠人心血白费,蓟国技艺荡然无存。正因兹事体大,故需兵不血刃。”

    “蓟国因主公而兴。与匠人何干。”魏袭言道:“天下匠人何其多也。为何蓟国机关术冠绝天下,正因有英主降世。”

    见众人纷纷点头,刘备笑道:“魏都尉,言之有理。然若强攻,不啻自断一臂。且事出隐秘,切莫声张。万勿大动干戈,令宵小有机可乘。”

    “如此,我二人陪主公走一趟便是。”吕冲言道。

    “二位都尉,镇守此地,不可轻动。此去便是虎穴龙潭,孤亦无所惧。”刘备傲然一笑。蓟王双手剑击,天下敌手难觅好吗。

    见刘备心意已定。王命难违,二人唯有领命:“喏。”

    “妾,同往。”声自身后来。

    绣衣吏纷纷避让行礼:“拜见王妃。”

    正是公孙长姐,闻讯追来。

    不用说,定是左国令赵娥告知。

    “姐姐体虚气弱,如何能与人击剑。”刘备急忙上前搀扶。公孙氏再为人母,为蓟王开枝散叶。刘备深爱之,如何能让她涉险。

    “此虽是国事,亦是家事。少时,小弟夜入后院,虽不见人,却闻欢声笑语。今贵为一国之君,日思夜想之人,音讯全无。莫非我家只能共苦,不可同甘乎?妾有一言,想当面一问。”公孙长姐,绝世出尘。嫣然一笑,万物生晖。

    四目相对,刘备已知:“如此,长姐与弟同行。”

1。67 画地为牢() 
蓟王与王妃相伴入馆。

    身后顺阳卫,已将各处入口团团围住。

    丛丛脚手架后,人影幢幢,窃窃私语。虽不知出何变故,然冲天杀气,彻骨极寒,感同身受。对岸水军大营,舟船排列而出。挹娄庐士,强弓在握,神情肃穆。与绣衣吏,一前一后,将馆众困于阵中。

    见主公抵近,顾不得许多。便有工匠,自发乘塔吊降下脚手架,跪拜道旁。恭迎主公夫妇。

    公道自在人心。

    正如刘备所料。即便神上宗师罪在不赦,然绝大多数匠人,乃无罪之身。若不分青红皂白,悉数扑杀。于人于己,于国于家,皆是灾难。既为明主,断不可如此鲁莽行事。

    不等入馆,将作令苏伯已领麾下匠宗、大匠宗等,馆中菁英,出馆相迎。

    “臣等,拜见主公,拜见主母。”君臣之礼,一丝不苟。

    “令君,诸位免礼。”刘备扶苏伯起身。见他老泪纵横,便了然于胸:“右国令何在。”

    “夏公…人在琉璃暖阁,恭候主公,主母大驾。临来时,夏公言道:‘恕老臣重病缠身,不能接驾’。”苏伯流泪叩首。

    刘备轻轻颔首:“苏公且起身。孤此来,只为解心中未解之谜,非擅兴刀兵。前方带路吧。”

    “喏。”苏伯与一众匠宗、大匠宗,领命起身。前方引路不提。

    话说,墨门子弟,也是被杀怕了。即便如光武,“木圣”张衡,如此天纵奇才,亦不得重用。先前墨门明隐二宗,胜负未分。故蓟王重用匠墨,遂败仕墨。今大局已定,便要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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