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常侍同气连枝。为全性命,早与何后暗通曲款。董太后所问非人也。
“天降流火,朕亦得见。”董太后却未能见西园火麒降世。故心存疑问。然三人成市虎。西园众人,异口同声,皆执一词。又如何能不,信以为真。
“陛下亦亲眼所见否。”董太后仍不死心。
永乐太仆封言道:“神兽便落在车盖之上,与陛下近在咫尺。所滴口涎,将陛下胸前华服烧成蜂窝一般。然陛下却安然无恙。如此神火,难觅人间。”
“依你之见,何后当真身孕麟子。”董太后强问。
“回禀太后,老奴不敢妄言。”然封表情,已说明一切。
“祥瑞降入天家,乃大汉中兴之兆。”董太后纵有百般不甘,也只能服软。却又问道:“陛下,又如何说。”
“陛下已请千秋观内,各派高人入宫。连白马寺西域番僧,亦一并请来,查看详情。以辨真伪。”永乐太仆封答曰。
“如此,甚好,甚好。”董太后仿佛抓住救命之草。各方高人,若能窥破天机。可解今日之危。
西邸,裸游馆。
自万金堂被毁,何后便被心腹宫人,迁居此处。
先帝在时,建广厦千栋,绕以清渠。盛夏时节,泛舟渠上,何等逍遥。如今,年十四至年十八佳丽,被遣走大半。除去主馆仍有人日日打扫,勉强维系。千余别馆,皆已封存。院中野草及膝,无人问津。满目荒凉。
昏迷一日,何后终悠悠转醒:“来人。”
“皇后。”便有心腹宫女,跪伏榻前。
“因何来此,为何我全然不记得。”何后佯装不知。
“回禀皇后……”宫女不敢忤逆,遂将昨日之事,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何后一声叹息:“本以为不过是梦中景象,岂料竟已成真。太医令,可曾来过。”
“太医令亲来诊脉,皇后确已有喜。”心腹宫女言道。
“陛下如何说?”何后似漫不经心,随口一问。
“陛下……尚未有定论。”宫女欲言又止。
何止是尚无定论。
南宫玉堂偏殿内,各派高人已吵成一团。
便有道术高深者,抗声直言:“此乃漫衍鱼龙之幻术也。”
“何以知之?”另有同道中人,稽首相问。
“飞火乃自阿阁投下。”高人开始破解此术。
有人反驳:“阿阁立于南宫,距北宫西园何其遥远。数里之遥,非人力可及。”
“此事易耳。”高人微微一笑。
1。7 杀机毕露()
“只需自阿阁顶,斜拉悬索自西园,便可将火球顺势滑落。”高人道破天机。
“若火球只是从阿阁降落,为何洛阳满城皆说‘流火天降’。”
“此乃障眼法也。”高人再行揭破:“常闻‘西北有高楼’。此诗便是说阿阁也。正因阿阁岿然独立,高耸于两宫之间。只需在阿阁内,层层堆积发烟之物,后再同时引燃。浓烟滚滚,扶摇直上,遮天蔽日。此时再从顶阁放落火球,借浓烟遮蔽,便好似从云端降落一般。其实不然。洛阳民众不过是将浓烟,误作浓云。将隐入浓雾的阿阁顶楼,误以为是天穹罢了。”
殿内皆同道中人。细细思量,便各自醒悟:“流火固然可从阿阁滑坠西园。然,火麟降世,又做何解?”
“天降流火,与火麟降世,乃是两道法术,不可混为一谈。天降流火,一为引路,二为造势。如此方能承上启下,将陛下在内的一干人等,悉数引入西园。”
高人环视众人,略做停顿,又徐徐道来:“陛下一路疾行,情急之中,无暇他顾。便有人趁机施法,令陛下身中幻药。此药乃‘漫衍鱼龙’之幻术所必备。所谓火焰麒麟,不过是彩扎兽偶,以傀儡术操纵罢了。”
“若只是木偶,如何能燃火不坏。”便有人指出破绽。
“非是木质。”高人笑着摆手。
“若是铁兽,必然沉重,又岂能落在车盖,而车盖不坏。”那人仍不服:“且闻火兽‘金睛火眼,火口倾盆。嶙峋兽骨,赤红鳞片’,如此栩栩如生,又岂是区区铁器,能够仿冒。”
高人笑道:“如你所言,此偶非铁器,乃兽骨拼凑也。”
“兽骨?”众人一愣。
“‘麒,仁宠也,麋身龙尾一角’。只需用百兽骸骨,依样拼凑。外包钢齿铜鳞,再涂抹油脂点燃,幻药之下,足可‘以假乱真’。”高人又破麒麟之谜。
“若如此,仁兽神火,当作何解?传闻所滴口涎,将陛下胸前华服烧成蜂窝,然陛下却安然无恙。此事,亦可证陛下乃天子,故神火难伤。”仍有人不服:“此华服绝非幻术。”
“诸位岂不闻火浣布乎?长者说,桓帝时,大将军梁冀以火浣布为单衣,尝大会宾客,行酒公卿朝臣前,梁冀阳争洒杯而污之,冀伪怒,解衣而烧,布得火炜华,赫然而炽,如烧凡布,垢尽火灭,粲然洁白,若用灰水浣之焉。”高人笑道:“陛下所着华服,必内衬火浣单衣。”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换言之,必有陛下身边近臣,裹挟参与其中!如此说来……
“依你所言,火麟乃骨偶,以傀儡术操纵。扑向灵思皇后,因何消失无踪?”又有人问道:“莫非此物也是幻化?”
“是极,是极!兽骨傀儡,因何凭空不见。”众人再抓漏洞。
“传闻,万金堂下,暗藏销金窟。陛下曾坐听‘铜钱雨落’。那具兽骨傀儡,或正藏于销金窟内,亦未可知也。”高人目光深邃,众人皆不敢忤视。
藏于人群之中的史子眇,更是冷汗淋漓。如高人所言。此事过后,西邸重兵拱卫,闲人莫入。若此时,遣一人下入销金窟中,一切皆将大白于天下。
那时,万事休矣!
生死关头,忽听一声轻咳。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见过老大人。”
来人,正是十常侍之首,先帝阿父张让。
张让似笑非笑,环视众人:“诸位皆当世高人。又坐享天家供奉,亦非常人可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瑞兽天降,麒麟送子,事关大汉中兴与否,兹事体大。稍后,入正殿叩见陛下,当如何作答,诸位需谨言慎行。”
说完,张让目视场中那名高人:“当心,祸从口出。”
高人心领神会:“贫道等皆以为,麒麟送子,乃中兴之兆也。”
“哦?”张让昏花老眼,精光一闪:“果真如此乎。”
“果真如此。”高人领偏殿内同道中人,齐声下拜。果然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甚好,甚好。”张让又看史子眇。眼中杀机毕露:此人留不得。
史子眇轻轻颔首,这便暗自谋划不提。
须臾,新帝召各方高人,正殿相见。
三人成市虎。众口铄金,由不得新帝不信。
送走众高人,新帝独留史子眇。
“传闻史仙师,颇有道术,能通神鬼。曾庇护太子十年周全。”新帝不置可否:“却不知,仙师能‘自算’否?”
“陛下何不明言。”史子眇急于脱身,截杀那位随口揭穿幻术的高人。
“仙师可知,此时此刻,朕,欲拿仙师作何论处。”陛下口出杀机。
史子眇临危不乱,高深一笑:“贫道掐指一算,陛下非不信天降流火,乃不信‘麒麟送子’于灵思皇后也。”
“史仙师果然,可通鬼神。”陛下默认:“不知仙师如何为朕解心中不解之惑。”
史子眇却顾左右而言其他:“陛下可知,灵思皇后因何失宠。”
“未知也。”先帝夫妻之事,新帝又岂能知。
史子眇言道:“彼时,先帝亦如陛下此般。追问贫道‘神鬼之事’。时御医张奉亦在。陛下何不召来一问。”
“可是太医令张奉。”新帝问道。此人乃张让义子,医术高明。
“正是。”史子眇低声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新帝略作思量,遂命殿内众人悉数退下:“有话便说。”
史子眇再拜:“请陛下附耳上来。”
“嗯?”新帝略显迟疑,又傲然一笑:“深宫之内,大殿正中。朕还怕你行刺不成。”这便移步身前,聆听史子眇耳语。
寥寥数语,却听得陛下惊诧不已:“此言当真?”
“若有半句虚言,贫道甘愿领死。”史子眇再拜。
新帝霍然起身。来回踱步,这便一声怒喝:“来人。”
“臣在。”便有虎贲中郎将王越,抱拳入内。
“速召太医令来。”陛下言道。
“喏!”
待王越出殿,陛下居高临下:“若敢欺君,夷尔三族。”
1。8 环璧珠玉()
太医令张奉,乃十常侍张让养子。先前,张让托人说媒舞阳君,欲为养子娶何后小妹。结果,为拉拢蓟王,何后反将小妹嫁去蓟国。
“臣(张)让,叩见陛下。”太医令应召而至。
“太医令,可识此人。”新帝手指史子眇。
张奉如实作答:“臣,识得。乃道人史子眇。”
“灵思皇后之事,你也在场。”新帝直入正题。
‘臣,乃主刀之人。’张奉亦直言不讳。
“灵思皇后,当真剖腹产子。”新帝仍难置信。
“正是。”张奉再答:“灵思皇后难产,母子俱危。于是臣主刀剖腹,幸得母子平安。”张奉能有此医术,当真可称良医。蓟国良医,也只是在华大夫抵达后,才掌握这门时下极为先进的“外科手术”。
“于是乎,先帝便以为皇长子非‘应运而生’,乃‘不祥之物’,有伤天和。故而不喜。”新帝再问。
张奉伏地奏曰:“此其一也。”
新帝再问:“还有其二乎?”
张奉叩首:“灵思皇后,乃完璧孕身。”
“果然如此。”新帝轻轻颔首:“太医令可愿再为灵思皇后诊视一番。且看是否仍是完璧。”
“臣,敢不从命。”张奉这便领命。
新帝又觉不妥。传令程中大夫同往。
须臾,二人返回。何后果然仍是完璧之身。
“怎么可能?”新帝表情已说明一切。
熟知妇人之事的程中大夫言道:“陛下请看‘完璧’。”说着,程中大夫取随身玉璧,呈给新帝。
《尔雅·释器》载:“肉(周围的边)倍好(中间的孔)谓之璧,好倍肉谓之瑗,肉好若一谓之环。”根据中央孔径的大小,古人将“片状、圆形、穿孔、玉器”分为玉璧、玉瑗、玉环三种。
换言之,“完璧中孔。”新帝幡然醒悟。
程中大夫言道:“玉璧有薄厚之分,若太过肥厚,则难以破壁。然中心穿孔,却可足令阴阳相济,孕育而生。”
新帝言道:“如此说来,灵思皇后当真‘麒麟送子’。”
程中大夫深看眼史子眇,伏地言道:“奴婢不敢妄言。”
“程中大夫,且起来吧。”新帝一声长叹。此事诸多蹊跷。然无论如何,皇后完璧孕身,足可堵天下悠悠众口。升斗小民,如何能知妇科内情。然完璧便是清白。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传令钩盾令,修缮西园万金堂。”新帝果识时务。
“喏。”程中大夫领命而去。
“史仙人,且回吧。”新帝拂袖而去,颇多意兴阑珊。
“贫道恭送陛下。”史子眇五体投地。
新帝一声冷哼。表情犹如吞了只苍蝇一般。
史子眇急于脱身,出玉堂殿。便有张让心腹小黄门,上前通报:“那道人已出上西门,直往城西而去。”
“好。”那位一眼看破此局的隐士高人,史子眇自然要去灭口。本以为与十常侍内外勾结,里应外合,此事定当万无一失。岂料竟被人随口道破。若非张让现身,亲自出言威逼。那高人又颇识时务,就坡下驴,不再坚持。
新帝只需命人下销金窟,寻到那具兽骨傀儡,一切便将大白于天下。
“好险——”出南宫,史道人两腿一软。此时方觉后怕。何后这五千万大钱,当真赚得艰难。
能一语破天机,道行自然高深。单人匹马,恐不能敌。心念至此,史道人咬牙奔千秋观,再寻麻姑联手。
“史仙师,因何再来?”仍是那位麻姑派门徒接待。
“速传语麻姑,我在城西夕阳亭恭候大驾。若不来,我等俱危矣。”史子眇肃容行礼。又翩然而去。
将身陷囹圄的汉水、天台二女仙,弃之不顾。麻姑只身逃亡,独吞五千万大钱。来不及欣喜,又变生肘腋。
总归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合力善后,理所当然。
果不其然。不多时,潜心修行的麻姑,乔装前来相会。
“何事惊慌。”
史子眇遂将“千里投怀,麒麟送子”,此时危局,细细道来。
“天下竟有能窥破此术者。”麻姑亦颇多意外。
“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焉能有假。”史子眇苦笑:“若非张常侍出言相逼,此刻我已身首异处。”
“此人留不得。”一想到舍清白之身,又与汉水、天台二派结下不解之仇,才获五千万大钱。麻姑断难舍弃到手巨财。
“此人已西行,沿途皆有耳目。待今晚留宿,你我……”史子眇重重握拳。
“我随你走一趟便是。”麻姑不疑有他。
“富贵险中求。”史子眇龇牙一笑:“若有一日,何后母凭子贵,垂帘监国。你我之大富贵,远不止此!”
自得五千万大钱,麻姑眼界大开。所谓利欲熏心,莫过如此。一时道心尽毁。当然,所谓破而后立。若能一朝醒悟,自当一日千里。羽化升仙,亦非难事。说白了,乃是精神的升华。正如无论妖魔是否存在,皆能造成伤害,是一个道理。如此说来,羽化飞升,也“存在”。
二人马不停蹄,投西而去。
洛阳西园,裸游馆主殿。
何后悠悠转醒,忽见一人坐于榻前。
待视线所及,才惊觉人是新帝。
何后挣扎欲起,却被新帝轻轻按下。
“长嫂万勿轻动。”新帝取太医令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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