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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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 第5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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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备此来,并未前往大金台四方馆。只入驻小金台,邹衍行馆。

    邹衍乃战国末之阴阳家,五行学说创始人。著有《邹子》一书,提倡“五行说”、“五德终始说”及“大九州说”。因“尽言天事”,时人称其为“谈天衍”,又称邹子。

    馆如其名。此馆用来接见群仙,正当适宜。

    “五子连台,如五指并天,天下人望尽入王上彀中矣。”蓟王天降麒麟,也算同道中人。不敢故弄玄虚。神仙李脱,遂从世俗开场。先讨个好彩头。

    “仙师何出此言?”刘备果兴致盎然。

    “郭隗、乐毅、邹衍、剧辛、屈景,五小金台,宛如神来五指,并立四方馆侧,聚拢人望,尽入彀中。”李脱言道:“纵横家、阴阳家、兵家、法家、农家、儒家、墨家、道家、名家、小说家……天下百家,士竞投蓟。再续汉祚二百年,王上功高盖世。”

    “蒙仙师吉言。”刘备欣然一笑,又话锋一转:“孤闻,曾有‘三天真人飞阳君’,海上偶遇仙师,传水木之道。后回金堂山,行法数百年乃成‘九鼎金丹’。服用此丹,可时隐时显。丹涂顽石,顷刻变美玉。如有人私自凿崖取玉,则风雷大起,云霞变色。不知可有此事?”

    “正如传闻所言,两汉之交,贫道不忍看天下板荡,生灵涂炭,遂泛舟海上。偶遇蓬莱仙飞阳帝君,传授金丹道法。修炼百年,略有小成。”偷眼看蓟王表情。见并无半分贪念,李脱急忙收敛:“实不值一晒。”

    “敢问仙师,若无羽化登仙之仙缘,如何保容颜不老,长命八百岁。”刘备又问。

    “此乃我派不传之秘。悉数收录于二十卷《九鼎神丹经》中。此经,初乃九天玄女私授黄帝。故又称《黄帝九鼎神丹经》。开篇曰:‘黄帝服之,遂以成仙。’又云:‘虽呼吸道引,及服草木之药,可得延年,不免于死也;服神丹令人寿无穷已,与天地相毕,乘云驾龙,上下太清。’微末小技,倒让王上见笑了。”

    “神丹何在?”刘备问道。

    闻此言。李脱眸中精光毕露,又一闪而逝:“此丹,先以金为炉,采天地之灵。一甲子方能初成。而后需纳入丹田气海。以人为鼎,取日月之精。再炼一甲子,方得大成。此丹,自出金鼎,已被吾妹纳为内丹,日夜炼化,已待天机。”

    “当如何取出?”刘备果然中计。

    “阴阳相济神丹成。”李脱一派仙风道骨,语出超凡脱俗:“金丹度化有缘人。”言下之意,需亲从……女道气海度出来?

    “哼!”蓟王尚未及开口,身后美妇先已冷笑出声。

    “何方神圣。”李脱朗声发问。

    “天师道卢暒。”美妇冷声应答。

    “竟是卢夫人当面,失礼,失礼。”所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既是同道中人,李脱自不敢大意。

    蓟王笑道:“非是天师卢夫人,而是孤王卢美人。”

    美人,乃后宫妃嫔称号。前汉时,“美人视二千石,比少上造”。今汉光武中兴,“又置美人、宫人、采女三等,并无爵秩,岁时赏赐充给而已”。蓟王宫美人,却能领千石宫俸。若诞下子嗣,则再领千石家俸。卢暒当如此例,食双千石俸。折六十四万八千大钱。加上‘岁时赏赐’,当过百万。

    单凭卢暒一人,便足以养活与嗣师张衡所生四子一女:张鲁、张卫、张愧、张玉兰及张徵。四子一女,今为蓟王“假子”。皆得善待。张鲁、张卫、张愧、张徵,或入四海馆,拜乌角先生为师,修修仙之法。或入陇右府校,拜得名师,习治国之术。独女张玉兰,将将与母相认,暂居蓟王宫中。

    音犹在耳。自落座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心观气海”的女道李真多,不由美眸微睁。横了卢氏一眼。

    “不过是夺舍续命,何来黄帝神丹。”卢暒一语道破。

    “何为夺舍。”刘备明知故问。

1。187 夺舍续命() 
若要理解卢的愤怒,需先想明白一事:与蓟王刘备的人伦大事,究竟是谁的幸事。

    或者更直白的说,究竟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如蓟王刘备与倭女王的和亲。在时人看来,乃是倭女王占了我家大王的便宜。蓟王汉室宗亲,天家麒麟。自高贵无比。更加位高权重,明以照奸。于是乎,凡能与蓟王沾亲带故,足可鸡犬升天,乃莫大福缘。

    蓟王床笫之事,用“临幸”一词,便足见一斑。

    “幸”,“运”也,“福”也。

    “临”,居高而下也。

    故“临幸”一词,用于位高者。且不分男女。

    如和帝时,“齐殇王子都乡侯(刘)畅……数往来京师,因叠母元自通长乐宫,得幸太后。”

    齐国王子,都乡侯刘畅“风流倜傥”,入京后被太后所幸。

    正因如此,当李八百口出“阴阳相济神丹成,金丹度化有缘人”时,卢怒而发声。李八百摆明是想占蓟王便宜。骗蓟王与其妹,女道李真多,行男女之事。

    即便不论蓟王天家麒麟,阳髓玉露是何等珍贵难得。单就蓟王高高在上的王者身份而言,幸后收入后宫,从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又谓“同道中人”。李氏兄妹,如此行事,卢焉能不知。话说,若无蓟王刘备麒麟降世,数年后,走投无路的卢,凭借“好养生”,“有少容”,“兼挟鬼道”,往来益州牧刘焉家。才得以保全一家老小性命。

    换言之。“借权贵以栖身”。亦是道门常用之手段。

    普天之下。还有比蓟王更:枝繁叶茂,冠盖如云,树大根深,一枝独秀的,参天巨木否?

    答案显而易见。

    “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

    卢得蓟王宠幸,摇身一变,今非昔比。将心比心。不谈夫妇情义,便是只为固宠,卢又岂肯让,更显年轻貌美,不食人间烟火的李真多,轻易上位。

    故闻蓟王发问。卢顾不得藏私,遂将仙家隐秘娓娓道来:“回禀夫君,所谓‘夺舍续命’,便是寻一有‘仙缘’之童子,自幼传授‘修仙法门’,待‘机缘一到’,便‘夺其身而续己命’。”

    所谓夺舍,古而有之。

    《左传昭公七年》:“匹夫匹妇强死,其魂魄犹能冯依於人,以为淫厉。”

    “冯依於人”,便是“附身旁人”之一。

    然刘备却不信。

    先不说“神灭无鬼”。灵魂出窍这件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陪坐身后的大秦圣祭,却用母语,点醒刘备:“若被‘夺身’之人,自以为‘重获新生’,与新生何异?”

    “被‘夺身’之人,自以为‘重获新生’。”刘备幡然醒悟,便低声答曰:“情形当与‘驱魔术’类似。”

    “然也。”安娜塔西娅言道。

    所用手段,与人格重塑类似。区别便在于,夺舍续命,乃是将原先人格,尽数抹去,注入新人格。

    并非是魂魄的转移,而是自我认知的转移。

    简言之。

    神仙“李八百”的衣钵,由历代“李脱”与“李真多”兄妹,不断传递。

    当前一代“李脱”与“李真多”兄妹,阳寿将尽,时日无多时。便会新选一对“仙缘兄妹”,作为新一代“李脱”与“李真多”。通常而言,这对新人兄妹,早被门派提前物色,自幼追随身边,言传身教。对本派法门,深信不疑。更对自己是新一代的“李脱”与“李真多”,深信不疑。

    而自幼被传授的“修仙法门”,多半能造成人格分裂:原初人格为主人格,衍生人格为亚人格。此与先前公孙长姐,一身二主类似。

    于是“机缘一到”,经过门派特殊的传承仪式,旧有人格被抹去,新生人格破茧而出。因新人格自幼便被灌输,乃是新一代“李脱”与“李真多”。故取代旧人格后,新人格自然而然,便成了新一代的“李脱”与“李真多”。

    此番经历,即是所谓“夺舍续命”:人格分裂>双重人格>抹杀旧主>重获新生。

    就代代相传的“李脱”与“李真多”而言。若各自人格,皆深信不疑。“自我认定”为“李脱”或“李真多”。

    那么,他们就是“李脱”或“李真多”。

    此,便是“李八百”长生不老之真谛。

    或有人言,人格可以重塑,记忆如何传承。很简单,灌输。类似有人在耳边,梦中呓语:某年某月某日,曾在某处,遇见某人。彼情彼景,如何如何。又赐某物,如何如何。

    但凡遇到某人长相,与此人吻合。这段被灌输的记忆,便会激活。于是掐指一算。言道:某年某月某日,曾在某处,遇见某祖先。彼情彼景,如何如何。又赐某物,如何如何。

    类似事件,层出不穷。不但给周围民众以强烈的心理暗示。亦不断巩固“自我暗示”:我本就是“李脱”或“李真多”。

    如此说来。“夺舍续命”,并非“魂魄传递”,而是“精神延续”。

    饶是如此。刘备亦肃然起敬。

    能夺舍续命八百岁。此门派,自当令人望而生畏。

    换言之,所谓“九鼎金丹”,定也是真得。只不过。此物,绝非常人所思所想的那般模样。

    怪力乱神,敬而远之。

    “金丹”既深藏女道李真多气海,蓟王便不宜亲采。

    大相师朱建平,见蓟王并无剖蚌求珠之意。遂笑道:“我主新设‘方技馆’,欲将天下经方,收为国用。不知李神仙,可有绝妙经方奉上。”

    李脱急忙言道:“贫道兄妹,正有二十卷《九鼎神丹经》奉上。”

    “如此,甚好。”刘备欣然点头。当交由元素令常林,及麾下方士,逐条验证。

    “赐昆冈原玉一块,黄金千两,铜钱百万,蜀锦千匹,蓟国名产百车。”千金买马骨。蓟王刘备赏赐十足丰厚。

    饶是活了八百年的老神仙,亦不能免俗。激动到须发飘张,浑身颤栗。伏地叩首:“贫道……受之有愧。”

    “些许俗物,不值一晒。”蓟王伸手虚扶:“老神仙请起。若新有经方出世,可再来鄙国。孤,当尽地主之谊。”

    “贫道敢不从命。”老神仙心满意足。

    见时机一到,四方馆长朱建平又进言道:“琅邪于神仙,已恭候多时。”

    “速请来相见。”刘备和煦一笑。

    

1。188 以身应谶() 
便有鹤发仙人,登堂入室:“老朽于吉,拜见王上。”

    “仙师请坐。”蓟王和颜悦色。

    “谢王上。”于吉顺次落座。

    《后汉书·襄楷传》:“顺帝时,琅邪宫崇诣阙,上(呈)其师(于)吉于曲阳泉水上所得神书百七十卷,号《太平清领书》,其言以阴阳五行为家,而多巫觋杂语。有司奏崇所上妖妄不经。乃收藏之。”

    顺帝时,有琅邪道士宫崇,进献《太平经》。又名《太平清领书》,共一百七十卷。宫崇称,此书为其师于吉,得于曲阳泉水上。经后世论证,《太平经》非出一时一人之手,是由两汉方士,四百年逐渐增益而成。于吉、宫崇等仅是其撰人之一,或为集大成者。亦未可知。

    蓟王遂命人将百七十卷《太平清领书》收下。又赐昆冈原玉一块,黄金千两,铜钱百万,蜀锦千匹,蓟国名产百车。

    见于吉颇多风轻云淡,知其道行高深,刘备遂笑问道:“自前汉时,世有谶言:‘代汉者,当涂高也’。敢问仙师,此谶当作何解?”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众人无不屏气。

    一时落针可闻。

    蓟王所问,兹事体大。话不投机,呜呼哀哉。

    于吉仍笑容不改:“此谶见于野史。相传,武帝暮年巡幸河汾,在水中大舟,与群臣饮酒作诗。亲诵《秋风辞》后,一时伤感,于是对身边人私言:‘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

    “孤亦有听闻。”刘备点头。

    “光武讳‘秀’,‘秀’字本意为‘结穗之稻’。稻生路边,高于花草。前汉传十三帝而亡。于是乎,若把武帝谶言之‘六七’作‘六加七’解,却也勉强说通。”于吉又道。

    朱建平亦点头道:“光武若非应此谶言,又岂能中兴天下。”

    “然,光武之后,又当如何?”刘备再问。

    “如朱馆长所言,光武虽未解此谶,却应此谶。故天命所归,扫清寰宇,中兴大汉。今汉气数已尽,于是此谶,再次流传。若问何人,再应此谶。老朽试为王上解谶。”稍作停顿,于吉终于道破谜底:“依老朽所见,此乃‘藏头谶’也。涂高二字,去其字首,其意自现。”

    “愿闻其样。”刘备忙问。

    “‘涂’去水,乃‘余’也。此字上古时,为君王专用。商周乃是战国,君王常以‘余’自称。秦统六国后,始皇帝以‘朕’代‘余’。故‘余’乃‘王’也。”

    “涂去字首为余,余,王也。”刘备轻轻颔首:“高,又作何解?”

    “高,崇也。‘崇’去山,乃为‘宗’也。”深看蓟王一眼,于吉又言道:“二字相合,便是‘王宗’或‘宗王’也。”

    “原来如此!”饶是大相师朱建平,亦不由得眼冒精光:“正因光武亦是大汉宗亲,故能以身应谶!”

    “若前有光武,以身证‘王宗’之谶。”李八百高深一笑:“今又有何人,以身证‘宗王’之谶。”

    朱建平长身而起:“非我主莫属也!”

    饶是蓟王刘备,亦目瞪口呆。

    都说“官字两张口”。然若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两汉方士当仁不让,舍我其谁。

    蓟王当真,百口莫辩啊。

    然细究起来。于吉解语,比汉末天下大乱,汉室衰微,此谶被各色人等穿凿附会,强行解释,要信服很多啊。

    诸如,下邳反贼阙宣:涂即途也,当涂高者,阙也;把持朝政之李傕:当涂高者,阙也,“傕”同“阙”也;更有袁术:我字公路,公路乃途(涂)也;还有曹丕:当涂高者,“魏”也。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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