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铁匠将一根拇指粗的铁条敲成六角形,留做他用。等小胖子再返回马厩,正见苏双一边给黄骠马的伤处抹药,一边轻轻的耳语。待母马平静下来,这便套上笼头,穿上缰绳,交到小胖子手里。
“去野地寻一种叫马齿苋的草,能止泻。”说着,苏双又从怀里掏出一株野草。
小胖子默记在心。
其实,草药的疗效倒是其次,关键是腹中有子,母马断不敢死。
“多谢。”拉了拉缰绳,母马却纹丝不动。苏双又跟母马耳语几句,示意小胖子伸手过来。
母马嗅了嗅小胖子的手背,猛然打了个响鼻。
见小胖子慌忙缩了回去,苏双笑道:“她在闻你的气味。”
记住了小胖子的气味,母马也就任凭他牵着离开了马厩。
怀揣仅有的一个金饼,牵着匹病马,在四周人的嘲笑声中,小胖子大摇大摆的走出了马市。
“没钱就别学人买马,这匹蔫货,不等归家,便会死在半道了吧。”
“就是,就是。这小子也是个矬货,多半被骗了。要说这些个奸诈的胡商,一个比一个可恨!”
“看他穿着不似有钱的主,哎,多半也是个可怜人。”
听到众人的议论,小胖子脸皮紧绷,心里却美的很。想了想,又牵马返回,叮嘱胡商道:“果冻性凉,不耐热,最好冰冻保存,亦不可多藏,日久必坏。”
“多谢贵客告知。”胡商郑重的行礼,又让仆人取来一块金饼。
小胖子摇头拒绝了。
再牵马出来,众人叹声更浓。钱货两讫,退是决然退不掉的。认命吧,小子。
人来人往,小胖子和他的病马很快就被熙攘的人群淹没。
一路上母亲欲言又止,小胖子笑嘻嘻冲车外眨了眨。
隔墙有耳。
母亲索性也就不问了。
病马拴在牛车上,一路碎步相随,虽有病,却也能撑得住。
日暮十分,抵达楼桑村口。付完钱,让牛车自回,便和母亲一起牵马到溪旁。清澈的河水冲洗掉马身上污垢,母亲用苏双送的一把小梳,细细的将毛发理顺,再等从水里牵上来,黄骠马已有了些神采。
“阿母,这是匹母马,腹中还有幼子。”
“原来如此。”母亲欣然点头,“换了匹马?”
“和一金。”
“这么多!”小妇人掩口惊呼。
四周虽无人,小胖子仍压低声音道:“此事不可多行,母亲也忘了吧。”
“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小年纪就知道藏拙,母亲深感欣慰。
待马儿沿溪岸吃饱嫩草,便牵回家。半路又从三叔家买了车麦秸,准备用厚厚的麦秸铺满马厩。家中老宅虽年久失修。可倒墙不倒架,马厩还是有的。
小胖子还是小看了一匹马的价值。
第二天一大早,门前就围满了人。大人小孩都有,就连老族长都来了。和看热闹的闲人不同,老族长是来看买卖凭证的。
小胖子家里是什么情况,他最清楚不过。小胖子父亲久病在床,家中财物早已典当一空。平日生活都十分艰辛,哪还有余钱买马。
对着火印看了又看,老族长这才长出了口气。
“此马有疾,好生照顾。”丢下句话,老族长这便轰走了看热闹的人群,起身离去。
事情忽然多了起来。牧马喂鸡,对了,还有那只蜂后。
小胖子赶到厨房,那只肥虫却不见了。细细寻找,好嘛,又钻回半边蜂巢里去了。
家里的木板有很多,从三叔家借来锯子和铁锤,比照书箱的尺寸和母亲一起锯成木片,然后用先前马市铁匠所打的六角形铁条配合铁锤,为层层木板上敲打出密密的孔,只需整齐的插入箱中,蜂箱便算完工了。
当然,这些工作多半是母亲做的。
潮湿的木板虽近乎腐朽,可一个挨着一个的打出孔,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母亲说,洗净晾晒后再装箱不迟,小胖子却怕蜂后撑不了那么久。
母亲笑着指了指母马,小胖子旋即叹了口气。
一切各安天命吧。
将路上采来的马齿苋分给小伙伴,再辅以蜂蜜的诱惑,孩童们一拥而散。
割草就算了。小胖子和小妇人都不是这块料。放养是最好的选择。将马牵到溪边,小胖子可以捉虫牧马两不误。
许是有病又有孕的关系,母马慵懒的狠。反正吃草总是踱步,连小跑都没有过。早上牵出,傍晚牵回,也不怕跑丢。
下雨天也好办。身下的麦秸再撒上麸皮,母马便能足不出厩,美美的饱食一顿。小伙伴们找来的草药,辅以新鲜的草料、干净的居所,让母马的病情日渐转好。
一人半块糖饼,母子并排坐在廊前,静静的看着雨线。
“阿母,把房子修一修吧。”
1。8 马桶厕筹()
没有纸,可用桌面替代。没有墨,可用清水替代。没有笔,可用手指替代。可小胖子越来越发现,唯一不想被替代的就是:如厕。
这个时代,是没有厕纸的。放厕纸的地方被一把长长的竹签替代。请注意,是一把。
其实想想也就明白了。你用过的牙签,别人会洗洗之后拿来接着剔牙么?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和牙签一样,厕筹也是一次性的。
所以用过的厕筹从来只能是扔掉。洗洗再用,完全是经不起推敲的。用竹子的好处也显而易见,就地取材,随便砍一根,就能够全家小半年如厕所需。
如此说来,做牙签和做厕筹,显然都算得上是一门手艺。
那好。既然是手艺,自然有人精通,有人不精通。于是乎,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母亲,自当归在不精通的那拨。
所以问题来了。
每次用形如鱼骨刺或是锯齿剑一般的竹签,在柔嫩的屁股蛋子上刮来刮去,这种感觉可想而知。更有甚者,此种痛苦的经历,全无熟能生巧的可能。
因为每个竹签的锯齿或者针刺,无论长短大小亦或是生长角度,都完全不同。
难道每次如厕都要菊花残,满腚伤?
小胖子决定再次向人类的极限挑战。
这个时期的厕所与猪圈常连在一起。猪圈围墙向外凸出一部分,做为厕所的基座,上筑厕房。一侧墙上开门,门外是一个便于上下的斜坡道。厕房内地板上有一长方形便坑,下通猪圈,粪便可直落入圈底。
所以在当下,改不了吃屎的不是狗,而是猪。
依照汉律,万户以上的县,置县令一人,秩千石。小胖子的祖父曾是领千石俸禄的高官。才留下这座偌大的老宅。因是官宦之家,所以小胖子家的厕所,是单独建造的。与猪没有半分干系。
整体是一座架空的干栏式建筑。上为厕所,下为粪池,四周围以栏杆,栏外以砖铺道。再往外,还立着个大水缸,并设有做溺器的虎子和盛粪的行清。
据说,父亲在世的时候,还有老仆专门负责打扫。只是后来因病致穷,家道中落。仆人都被遣散了。
当然,以小胖子的观点,即便是这座士大夫级别的厕所,比后世也还差的很远。
“阿母,村中可有陶匠?”忍无可忍,如厕归来的小胖子怒声发问。
“老鸦渡的耿氏世代制陶,村中却没有。”母亲随口作答。
“老鸦渡在哪?”
“在……”母亲停下手中针线,认真的看着他道:“你又想做什么?”
“没什么啊,我就随口问问。”小胖子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嘻嘻的开始耍赖。
“先前要藏拙的是哪个?”母亲又好气又好笑。
“嘿嘿……”小胖子吐着舌头,扭头奔向了马厩。毕竟是乡下,马齿苋比涿县好找许多。小伙伴们天天来送,所求不过是舔一口沾满蜜汁的竹筷。在孩童们心里,这成了每天必做的一件事,甚是已经超越了嬉戏,很有些仪式化的味道。
母马不停咀嚼着鲜草,身体大有起色,已能正常奔跑。
村中另一处养马的人家,就是刘武家。整个楼桑村只有这两匹马。想学骑术,小胖子只能去找三叔。
小胖子的父亲那一辈,排序应是小胖子父亲为长兄,刘文父亲是二兄,刘武父亲是三兄,刘修父亲是四弟。
又因父亲苦读圣贤书,近而立之年方才成亲,所以小胖子这一代中,他只排在第三,仅比四弟刘修略长。
三叔弓马娴熟,常入野林猎狩,家中颇富。
这个时代,无论学文还是练武,都需耗费大量钱银。君不见一匹马,一具甲,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哪一样不作价十万钱!
穷不练武,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而刘武是练武的。
马鞍和马镫也都是有的。只不过马鞍过于矮小,而马镫也只有半边。看样子应是为了助刘武练马而专门制作的。刘武年长几岁,又是猎户出身,已能骑马。
听说刘备想学骑射之术,三叔很高兴。尤其是又收了胖子娘几封果礼和五百文钱。果礼是那天大舅带来的,母亲没舍得吃。五百文钱也是典当金簪余下的,反正有了块金饼傍身,为了小胖子,这些钱母亲自然是愿意出的。要说母亲对小胖子的培养,确实舍得。花钱颇有大家风范。
然而,以小胖子目前的身形,循序渐进,才是学习骑术的最佳方法。应先从骑羊开始,然后骑驴,再骑马。
不过小胖子可不这么想。
骑羊像话吗?
三叔见他身形确比同龄人来的……敦实,也就狠心应承了下来。
于是小胖子每天的作息再次更改。上午习文练字,下午捉虫牧马。午后的个把时辰,跟三叔练习骑射。虽没有骑羊,却也是从骑矮驴开始。
骑驴……凑合吧。
为防手上长茧,母亲特意给他缝了双皮手套。生怕拇指被强弓勒折或者干脆被切断,三叔又给他做了枚牛角扳指。
小胖子担心自己变成罗圈腿,又开始埋头设计起高桥马鞍和双侧马镫来。至于蹄铁,这个有点难。就这么一匹马,万一尺寸不对,钉马掌钉残废了,小胖子真要欲哭无泪了。因个子矮小,马镫上还置有三阶软梯。可登梯上马,已解身短之弊。
这个时代,入学也是要排队的。老族长四处托人,可那位历史上未曾留名的大儒,却只愿将文修武备四娃‘著录弟子’。至于‘及门受业’,那就先摇个号排队去吧。
小胖子倒无所谓。
因为睡前,母亲总会蘸着清水,在书案漆面上写出一篇文章。
小胖子也总能在水迹干掉前,默记于心。
母亲写了一手好字。却不是小篆,娟秀的字体更偏向隶书。这样小胖子对母亲的来历更加好奇。
说起来,祖上是王侯,祖父又做过官,父亲虽不仕,却也举过孝廉。这是做官的前奏啊!若不早死,早晚必为官。在涿县也算是上等人家。
这么说来,母亲的出身也必定不凡。
从日常表现便可知一二,完全是大小姐养成啊。
“墩儿,可记住了?”抬头见小胖子正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妇人这便要去揪耳朵。
不等她来揪,小胖子忽然紧紧攥住母亲伸来的青葱玉指,轻声道:“多美的一双手,却要织席贩履,抚我成人……母亲,为何不改嫁?”想着那日去宗祠大考时的喃喃自语,小胖子心底忽升起一阵自责和惭愧。
若是母亲真就改了嫁,一定会过得很好吧。
可他心里其实更清楚,即便自己没有成为现在的刘备,历史上那个典当完家业的母亲,纵然织席贩履,也没有舍他而去。反倒含辛茹苦的把他抚养成人,成就了后来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刘备。
小妇人一愣,佯怒渐渐变得无力,“你都听见了?”
“没有。不过看舅舅笑呵呵的来,气冲冲的去,还能为何事?”眼泪在眶中打转,小胖子强忍着笑道。一想到本该陪在父亲身边红袖添香,素手调琴的母亲,却用这双手织席贩履,操劳一生。小胖子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疼。
“墩儿,改嫁一事休要再提。为娘断不会舍你而去。”
“是哪一家?”小胖子吸了吸鼻子,乐呵呵的问道。
“都说了休要再提。”妇人两眼一瞪,又开始扮起严母。
“阿母,别老瞪眼,日子久了会变丑的。”完全没有杀伤力,小胖子忍不住丢了个白眼。
“竖子可恶……当真会变丑?”
“当真!”
1。9 修缮祖宅()
许是拜三叔为师的缘故,二兄刘武家的各种器具设施,现在都对小胖子免费开放。铁锤、火钳、牛车、铡刀……
与小胖子家偌大的祖宅一样,三叔家的这些物什,也是富裕的象征。
母马肚子越来越大,似将要生产。三叔看过后说往后要悉心照料,于是小胖子更加忙碌起来。
这不,正在刘武的帮衬下,将草料切的细细,又拌上料豆,作为母马的饲料。马亦通人性,被小胖子照料久了,越发与他亲昵。
旁人上前,难免又踢又咬,小胖子上前,却亲昵的把头伸进他怀里。看的刘武眼热不已。
三叔家的马,说是实打实的乌桓战马。却已被骟过,无法配种。平日多由三叔骑乘,刘武基本没有指望。
话说刘备起兵时,聚乡中豪杰三百。就不知刘武是不是也位列在三百豪杰之中。
“三弟,想什么呢?”见铡刀迟迟没有落下,刘武忍不住发问。
“哦,没什么。”小胖子笑了笑,奋力的按下铡刀。
兄弟俩合力铡完草,又套上牛车,运回自家。可惜中门腐朽,无法开启,不然牛车能直入院中。
先前小胖子想修缮老宅,母亲没有同意。又是买马,又是修宅,太过扎眼,恐招人惦记。但看两个半大小子吃力的往马厩里一筐筐的背草料,出于心疼儿子,想法便有些松动。
再加上刘武也颇为出力,妇人遂心生一计。
母马吃的正香,兄弟俩却累的瘫坐在草垛旁,叼着狗尾巴草无聊的看着天上白云舒卷。
“墩儿,小武,来喝口水。”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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