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左中郎将及诸校尉。苏某已大略得知黄巾贼机关术运转关窍,诸位请回,不日当见分晓。”苏越似成竹在胸。
“告辞!”皇甫嵩与麾下这便告辞离开。
待阁中只剩几位蓟国巧匠,苏越这便言道:“开始吧。”
众人遂将皇甫嵩等人的冲突路线,逐一还原。将一台楼阁,一堵墙垣,一座门庭……皆视为棋子,在邺城微缩模型上,纵横捭阖,闪转腾挪。
然万变不离其宗。有些固定的坐标,却无论如何也不可改变。
比如被黄巾贼忽略的水井。
水井直通地下,如何能轻易移动。也不好作假,只需投一颗石子,便知深浅。故而,无论这些被改造成机关器的建筑物如何移位,城中水井分布,却从未改变。换句话说,此城,不是以街道或建筑为参照,而是以水井为路标。
城内大户宅院,皆被暗中改造,藏有重兵。而皇甫嵩想要一战而胜,必行斩首行动。
只需找出城内黄巾渠帅之所在,精骑长驱直入,直捣敌巢。此战必胜。
水井,便是关键。
1。146 东井戒火()
邺城内的机关杀阵,乃脱出于楼桑战车楼。换句话说,这些匪夷所思,能够自行移动的门楼、墙垣、楼阁、亭台,皆是和战车楼一样,暗藏机关,行于轨路。
战车楼亦是刘备亲手设计。此楼不为居住,只为防御有邑无门,来去自由的楼桑。故将家用诸器尽皆舍去。外包搪瓷甲片,内藏床弩、大盾,鹿角、蒙皮。共分四层。上层设有弓弩手,可居高射击。中层设有床弩,专门破甲。下层驻有兵士,用于近战。底层内藏机关,可由力士驱动,在轨道上往来行走。
战车楼亦设四轮。利用杠杆、曲轴、齿轮等装置驱动,时速可达三十里。常由四人驱策,前后各二,皆为力士。只需双手握住杠柄,上下交替轧动,车子便可前行、后退,十分方便。
然唯一要求,须铺装铁轨。
为节省成本。楼桑战车楼,皆为统一尺寸、构造、式样。如此一来,无论训练车内兵士,还是修换损毁,皆十分方便。
而太平道偷学后,却和假借符水治病救人一般无二。行故弄玄虚,假托神鬼之妖术。
将战车楼外形,改造成各式各样:亭台、楼阁、门庭、墙垣,五花八门,不一而足。且可与周围建筑,完美拼合。搭配组合成各式庭院、街巷。与周遭环境完美融合。别说初入城内,只顾往来冲杀的三河骑士。便是长居此城的民众,急切间也看不出丝毫破绽。
正因邺城内,能往来移动的“活物建筑”,皆是在轨行驶的“异构战车楼”。也即是说,它们并无深厚根基,皆浮于地表之上。
庭院建筑皆还好,堆在轨道上亦无妨。然水井必深入地下,方能取水。又如何能随车移动。
所以,诸如庭院、街道,这些高出地面的建筑物,皆可任由黄巾贼,随意移动、拆分,拼装、组合。然深入地下的建筑,却无法用轨路来自由移动。
家家户户必备的水井,首当其冲,便成了邺城黄巾军最大的疏漏。
被同为机关大师的苏越,一眼看破。
有水井,必有人家。无论如何遮掩,变化,周围必有路径。否则居民如何进出。正如自古以来,城市居民区不断变迁的闾里制、里坊制、街巷制等。街道和宅院的修建,必然遵循其一定的固有规则。
所谓“东井戒火”。“东井”乃为星宿,指二十八宿之一的井宿,象水事。因在“玉井”之东,故称“东井”。“东井为水事。”“东井八星,主水衡也。”并非指时人水井,一定要设在东院。
找到破解之法,还需找寻破解之途。苏越领众蓟国巧匠,整日钻研不提。
迫于瓮城被破,汉军三面施压。城内黄巾贼虽胜一场,却也不敢怠慢。欲将东南二处大营,再次逼出五里开外。好让绷紧的神经得片刻松弛,城中贼众亦能稍稍缓口气。
是夜。
贼人故技重施。各有三只玄鸟从东、南二面城头,飞掠而下。
将将掠过营墙,还未来及点燃油瓶。追魂弩已电射而至。
连人带鸾,当空射穿。一声惨叫,下悬贼人来不及点燃己身,便气绝身亡。大木鸾接二连三,失控坠落。营内军士欢呼雀跃。齐齐围拢过去。
火光之下。但见一只巨鸟栩栩如生,匍匐在地。虽一动不动,却气势凶猛,众军士竟不敢上前参看。
“让开。”绣衣吏举火上前,四处看过,遂从巨鸟腹下扯出一牛皮吊袋。小心割开,便有一瘦弱少年尸体,滚翻地面。四五个装满鱼油的革囊,亦随之滚出。
为尽可能减轻负重,黄巾军竟将十三十四的少年,训练成死士。夜乘玄鸟,飞掠城头。乘春风翱翔,在大营上空盘旋。趁机投掷油火,焚烧军帐。若牛皮吊袋被乱箭射破,乃至中箭受伤,无法坚持,便举火自燃。化作一只火鸟,坠落营中,造成更大灾异和恐慌。
将少年死士尸体拖出,又一刀斩断玄鸟头颅。绣衣吏举火视之,断颈内果然空空如也,只有竹架若干。
不过是竹木做骨,蒙皮为身,沾满乌鸦羽毛,遂成玄鸟。竹木鸟羽,皆易燃。再加上囊中鱼油,火鸟自当烧成灰烬。仿佛能浴火重生一般。
营中军士,纷纷凑近观看。这便恍然大悟。又寻剩下几只依次去看,皆如此般。
先前因玄鸟而起的各种流言蜚语,神鬼之论,立刻不攻自破,不剿自灭。
军心遂定。
天明十分,汉军将玄鸟遗骸,悬挂在营墙之上。城头黄巾军亦不甘人后。将昨夜战死城中的三河骑士尸骸,吊满城墙。以示威慑。
汉军上下,勃然大怒。各营纷纷请战。皆被两位主将斥回。黄巾此举不啻抱薪救火,火上浇油。让汉军气势更胜。
见军心可用,田晏这便暗自松了口气。而皇甫嵩却面沉似水。整日登高眺望邺城,怒气自生。
苏越看在眼里,担在心上。
黄巾贼枉顾道义,羞辱战死者遗骸。此乃自取其祸。敢在一身痞气的大汉武将面前示威者,自寻死路!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此话对内对外,皆适用。
苏越不知道的是。史上,中平元年十一月,黄巾贼首领张宝与皇甫嵩激战下曲阳。张宝并全军十万余人尽数战死。被皇甫嵩筑成京观。
怒气日积月累,不可收拾。待邺城被破,不知那时,皇甫嵩是否还能恪守承诺,善待城内民众。
苏越唯有尽快找出正确路径,破解机关杀阵。只希望,犹未晚也。
玄鸟被破,黄巾贼士气下落。所幸大胜一场,壮大贼胆。黄巾贼连日反攻瓮城,想要夺回城墙固守。
皆被皇甫嵩领麾下勇士击退。至于那些胆敢冲击后谯楼的蟊贼,被白毦精卒迎头剁成稀碎。
一身杂碎,七零败落,喷血坠下城去的情景。宛如血瀑挂墙。热血伴着残肢碎肉,兜头浇下。连着血丝的眼珠,甚是就挂在额头,左右晃动的情形,吓得城下黄巾贼惊叫奔逃。坠满脏器,结成厚痂的血墙,仿佛上古凶兽猩红的长舌。肆无忌惮的舔舐着黄巾贼人的血肉。
瓮城门前,一时腥臭无比。
谯楼顶阁。
累日来,夜以继日,闭门不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操弄模型图的苏越。
奋然出声:“成了!”
1。147 同类相动()
瓮城,后谯楼。
皇甫嵩携麾下诸将,准时抵达。
苏越这便将已寻找到的机关阵型变化规律,细细说来。
“轨路纵横交错,遍布邺城街巷。阵中每个‘机关器’,皆可上下左右,四面移动。呈‘田’字型轨迹。如此多的‘机关器’,必有‘枢机’居中调度。”
皇甫嵩理解了:“所谓‘枢机’,就好比军阵之‘令旗’。”
“然也。”苏越轻轻顿首:“机关阵,亦属军阵。无非是将阵中兵马,换成机关诸器。兵士、武器,皆藏于机关器内,以此杀敌。”
皇甫嵩一点就透:“只需冲破阵心,毁掉‘枢机’,此阵不攻自破。”
“正是如此。”
沉思片刻,皇甫嵩又道:“敢问长吏,如何寻找‘枢机’。”
苏越言道:“将军稍安勿躁,且听我慢慢道来。”
“此机关阵,遍布邺城之中。说是机关城亦不为过。贼人一个冬日,将城内存铁消耗一空,便是为铸造‘轨路’及‘机关诸器’。行走于轨路上的机关器,乃分为五大类:攻、守、陷、障、惑。与之相对应:楼、墙、阙、杂、门。所谓居高下射,凡望楼、角楼、仓楼、诸如此类,皆暗藏杀机,是为‘攻器’。凡墙、垣、藩、篱,皆为‘守器’。凡见两侧立有高阙楼,周围必伏重兵,乃是设陷之处,故称‘陷器’。凡遇辎重、木箱、麻袋、柴堆,杂货,诸如此类,阻拦通路,皆是‘障器’。凡遇宅门、里门、闾门、市门、巷门,皆莫入,此乃‘惑器’,入之方向全失,方寸必乱。”
“攻、守、陷、障、惑;楼、墙、阙、杂、门。”皇甫嵩铭记在心,便又追问:“然‘枢机’究竟藏于何处?”
苏越轻轻点头:“所谓令行禁止,‘枢机’乃为居中调度,发号施令。如此,阵中机关诸器,方能运转得当,不出差错。类比军阵,传达号令者,或为令旗,或为号角。诸如鸣镝、狼烟,终归逃不出‘声光’二字。将军不妨稍作回想,那日冲入城内,可曾听闻奇异之声,亦或是看见异常光亮?”
皇甫嵩摇头:“未曾听闻,亦未曾得见。”
“此便是我等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苏越皱眉道:“如此大的一座机关阵,彼此之间如何传递消息,做到辗转腾挪,如臂指使,天衣无缝?”
沉思间,忽有一校尉开口道:“回禀将军,卑下倒是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不成调的琴瑟之声。”
“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越急问:“果真听到琴瑟之声?”
“断不会错。”校尉言道:“吾家小妹颇通音律,耳濡目染,亦略知一二。只是那日在城中所闻,皆断断续续,不成曲调。”
“如此说来,卑下等亦有听闻。”几位校尉纷纷言道。
细细回想,皇甫嵩亦点头:“确有琴声。如众人所言,断断续续,皆不成曲。故未曾细听。”
“原来如此。”苏越笑道:“难怪城中无令旗、铜镜、鸣镝,诸如此类。贼人乃用‘同类相动’传讯耳!”
“何为‘同类相动’?”
“‘同类相动’,又称‘同律相和’。”苏越正要细说,却忽地卖了个关子:“此城可破也!”
“愿闻其详。”皇甫嵩急忙抱拳。
“将军只需如此如此……”
计出蓟国长吏,皇甫嵩焉能不信:“多谢长史倾力相助。破城必当重谢。”
苏越肃容回礼:“皆为我大汉国祚,下官不敢言谢。”
事不宜迟,皇甫嵩这便去整兵备战。
苏越唤来典韦,附耳道:“明日,我等且与左中郎将相伴入城。中郎将在明,我等在暗。趁黄巾贼与左中郎将厮杀正酣,无暇他顾。我等乔装成一队黄巾贼兵,在城中寻觅‘枢机’之所在。此乃声东击西,擒贼擒王之策。”
“嗯!”典韦粗声点头:“找寻‘枢机’劳烦苏公。斩杀贼酋,交给某便是!”
“好。”苏越欣然笑道。
是夜,又有几辆水陆两栖机关舫车,从港口登岸。被牛马拉入瓮城。
翌日一大早。
积满贼人血肉的门闸,徐徐升起。皇甫嵩人马具甲,手持盾牌。引三河骑士护佑数辆机关舫车,鱼贯而出。
“击鼓!”皇甫嵩一声令下,舫车内军士立刻搬动机簧。
车上战鼓隆隆作响。此车名曰:“战鼓舫车”。源自记里鼓车。只不过比起“一里敲鼓,十里鸣铃”的记里鼓车,“战鼓舫车”车轮每转一圈,便可击鼓一次,由车内畜力驱动,可擂鼓鸣金,终日不歇。
数辆舫车,同时擂响。一时鼓声震天,震耳欲聋。邺城内外,皆可听闻。
如此喧闹,城内却一片死寂。
“攻守陷障惑,楼墙阙杂门。”皇甫嵩默念十字口诀,挥剑一指:“杀!”
“杀——”三河骑士高举盾牌,杀奔而上。
见汉军扑来,与城内建筑融成一体的机关器,立刻射出乱箭。却被骑士手中盾牌及身上具装所挡。
“纵火!皇甫嵩怒吼一声。人借马速,将手中油瓮奋力掷出。
骑士纷纷效仿。伪装成市楼的机关器,随即溅满油液。
火箭后发而至,机关器顿时燃起大火。
正如苏越所说。为减轻重量,机关器多用木质。正适纵火。而短短一个冬季,贼人也无法在百忙之中,锻造出足够的搪瓷甲片,用来抵挡火箭。
转眼间,五层市楼便烧成一座大火炬。浓烟滚滚,藏在其中的黄巾力士,浑身燃火。鬼哭狼嚎,从楼顶纵身跳下。四分五裂,脑浆迸裂而亡者,比比皆是。还有许多未及逃出,便被浓烟呛毙。
城内宅院和机关物,有真有假。互相拼接,组成一体,无从分辨。
却也不可能整座宅院,一条街巷,皆是机关诸器。必然是一堵墙、一座楼、一扇门,诸如此类的小部件,被改造成了机关器。
然如何区分,却是难题。
凭借苏越的十字口诀,皇甫嵩得以成功区分真假机关器。做到每出必中,有的放矢。便是战胜之关键。
当然。四面点火,将整座城市付之一炬也可达成。问题是,若纵火焚城,令满城百姓与黄巾贼一同葬身火海。不分青红皂白,与乱贼何异!皇甫嵩必遭口诛笔伐,战后非但自身以死谢罪,还累及麾下兵士同受军法。
可话说回来。若皇甫嵩真担得起“屠夫”恶名,举火焚城。将邺城百姓尽数烧成灰炭。或再攻城时,会容易很多。得知邺城百姓下场,城内百姓必不敢再与黄巾贼沆瀣一气,坐以待毙。
闻官军围城,定会蜂拥逃难不提。
如今,即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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