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邻里间的沟壑、洼地悉数填平。农田、桑园,取其优良者,围入院落。如此一来,户户之间,以墙相隔。墙墙之间,又是可通车马的砖石巷道。
先砌围墙,再建屋舍。逢丘开路,遇水搭桥。
修下水,建渠道。先把地下、地面建好,再起高楼。穿村而过的清溪,也被好生照顾。
刘备和苏伯边造边改。边改边造。如此,因地适宜,誓要把楼桑村建造成一等一的田庄坞堡。
随着桑园、农田也被围进院落。宗人们的宅院一侧,变成了长方形的田园。园内前半部是桑园,中间有一井。后半部为水田,有水沟可流向两边畦内。后墙还设有角门可供出入。
与地主豪强们的坞堡最大的不同是,刘备并没有盲目圈地,把自家宅院扩建成一座坞堡。而是将整个楼桑村,变成一座巨大的坞堡。
官道从南边进,东西两边出。沿途皆被墙桓围住,只留三个出口。墙桓之间或是巷道,或是桥梁。村中被户户门前双阙内置的油灯接棒照亮。岔路巷口又被户户望楼上的弓手牢牢守住。村中渠道纵横,又颇多死巷。一头撞入,便是个大写的死字。
即便有幸逃脱,周围水田也会令其泥足深陷。被望楼上的弓手,挨个射杀。
看似进出有度,来去自由。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实则是个有来无回的修罗杀场。
刘备说,自己年十五前,玩玩坞堡攻防。
看来,真不是说着玩的。
汉砖是自己烧的。盐渍木是寝垫换的。良匠是自家的。劳力是新附的。
万事皆备,进度极快。
先把村道全部铺成砖脊巷道,逢大路还铺设青石车轨,然后再给院墙包砖。以前宗人老宅仍在,先把院墙建起,再边拆边建。如此既不影响居住,也不耽误工期。
多亏去年麦田改水稻。距离插秧,还有大把的时间。
虽说是以工代酬,以劳抵债。少东家却没有尽数扣除。每户仍月有百钱。附民大喜,群情高涨。
随寝垫销路渐广,月付十万钱,对刘备来说已不算困难。也就是十张上等锦垫,半匹良马而已。
族中皆知,刘备家教甚严。习文学武,日日不缀。
附民之事皆交苏伯,宗人之事皆托族长。遇难事前来与刘备商讨,刘备也总有应对之法。内外皆服,称之曰:少君。少君,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少年之君。一个是少年主君。
反正无论是何意,涿县麒麟子,楼桑少君已渐名扬北地。
这日午后,刘备正笔沾白垩,在一块漆木板上细细勾画。
“此是何物?”母亲笑问。
“汤池。”刘备笑道:“就是让人洗澡的地方。”
“为何如此之巨?”母亲吃惊于巨大的体量。
“汤池人皆能入。只需付了浴资,便可进去洗浴。”刘备设计的是公共浴场。占地颇大。
事实上,整个村落布局,被官道和清溪分割成了五块。
西北最大的建筑,便是宗祠。墙后不远乃是宗人坟地和水泽野林。
东南最大的建筑,就是守着东进官道的刘备祖宅。
西南最大的建筑,是正拔地而起的楼桑寝肆。
东北多是宗人院落。新附之民在村路两旁结庐而居。
村落中心,东南、东北、西北三角,将各起一座大舍。分别是汤池、酒垆、客舍(旅舍)。与西南角的寝肆,隔街相望。成为楼桑村最核心的商业区。
附近的宽敞街巷,都将被辟为商市。
一个聚拢了六千人口的集市,物丰人杰,该有多昌盛!
不急!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路,要一步一步走。
汤池虽大,却好建,技术没有困难。客舍,除大而雅,也不复杂。唯有酒垆,是个问题。
刘备对酿酒一窍不通啊。
《周礼·天官·酒正》中有五齐:“辨五齐之名,一曰泛齐,二曰醴齐,三曰盎齐,四曰缇齐,五曰沉齐。”亦有三酒:事酒、昔酒、清酒。大儒郑玄又言:“昔酒”是冬酿春成的陈米酒,又名“白酒”;“清酒”是冬酿夏成的米酒,较白酒更为陈久而清纯。
也就是说,当下无论白酒、清酒,都是米酒。不过是酿制时间长短不同而已。汉代及其以前,多用谷物酿酒,酒精度数很低,所以樊哙可以“斗酒彘肩”(喝一斗酒、吃一个猪蹄膀)。
记得母亲让他背诵过张衡的《南都赋》。其中就有“酒则九酝甘醴,十旬兼清,醪浮径寸,浮蚁若萍”的佳句。书中将‘九酝’与‘甘醴’并列。
然,谁可酿美酒?
这便问过工匠苏伯。
1。54 五齐之甘()
苏伯不好酒。自然不知。却博闻广记,知道个大概。说南阳出美酒,名曰:九酝春酿。
刘备怎就忘了这茬!
据《齐民要术》载:建安元年,曹操曾将家乡产的“九酝春酒”晋献给献帝刘协,并上表说明九酝春酒的制法。
操在《上九酝酒法奏》中说:“臣县故令南阳郭芝,有九酝春酒。法用曲三十斤,流水五石,腊月二日渍曲,正月冻解,用好稻米,漉去曲滓,便酿法饮。曰譬诸虫,虽久多完,三日一酿,满九斛米止。臣得法酿之,常善,其上清滓亦可饮。若以九酝苦难饮,增为十酿,差甘易饮,不病。今谨上献。”
南阳……
实在是太远。去一趟估计没有三五月,不得反。如今乱象已生,民情险恶,实在不易出远。
崔钧。
刘备立刻想到了崔钧。他父乃是天下名士崔烈,又在朝中为官。无论江湖经商还是位居朝堂,南阳人氏不要太多!说不定能找到合适人选。刘备想了想,又手书一封给崔尚书,一并带去。
崔烈能不能是一回事,愿不愿又是另一回事。论关系,崔尚书显然与刘备更熟。刘备送去的磁垫,据说疗效显著。今冬大寒。崔尚书的寒痹之症,竟未发作,足见一斑。
刘备所托,他定会尽心去办。至于办不办的成,又另当别论。
很快,崔钧和崔尚书先后手书回信。都满口应下,这让刘备不禁松了口气。双保险还寻不到酿酒高手,那便从崔钧家贩卖得了。
话说,崔氏不就是卖酒的吗。
刘备舍近求远,也不知崔钧作何感想。好在他在信中已言明,酿酒只为自用,不会贩卖他人。或许在崔氏看来,刘备舍近求远是为避嫌。谁都不想把自家的酿酒方子,转赠他人吧。
立夏后,刘备家雇佣的宗人,又开始整理秧厢,浸种、晒种、播种。犁、耖、耙寄秧田,拔小块、栽寄秧,厢田育种。只是与往年不同,刘备家百亩水田,皆要厢田育种。待秧苗长成,便可分与宗人。
初次植稻,刘氏一族颇为紧张。好在劳力足够,水田、寝肆、还有村中新修土木,都未耽搁。
村中汤池、酒垆、客舍,已打好地基。正待夯土筑墙。工匠们多忙于宗人宅院修葺,没能抽出足够人手。其实最耗费费人力的,正是刘备家祖宅的扩建。上好的盐渍木,多被用来建造前堂和中庭的两座重楼。前楼五层,中楼七层。
苏伯看过,地基深阔,承重完全没有问题。刘备并不意外。从堪比城墙的院墙便可知,祖父当初修这宅院时,耗费了多少人畜钱粮!
前些日收到崔钧手书,言已从南阳觅得良师,正送往楼桑。
刘备大喜。
结果不出半月,昨日便收到耿雍手书。说酿酒师一行数人,由官渡入大河,又入汶水,前夜已抵达老鸦渡。今日便可抵达楼桑村。
这么快?
要说不愧是名门大族。从刘备书信托付到觅得良师,不过三月余。
本以为会乘船。不料一行人却策马而来,直入村口。
刘备急忙前往村口迎接。
但见一儒服青年,背手而立。神态自若,悠然自得。
见刘备年少,青年微微一愣。这便平揖笑问:“来者可是楼桑少君?”
“正是刘备。”刘备急忙行礼:“敢问足下是何许人也?”
“区区在下,南阳郭芝,字衍长。”
等等!
刘备灵光一现。‘臣县故令南阳郭芝,有九酝春酒。’说的莫非就是他!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刘备长揖一礼。
青年一愣。跟着笑道:“我久居南阳,世代酿酒,少君如何得知?”
刘备岂能没有说词:“备之兄长,安平崔氏州平,时常提及!”
“原来是崔兄。”郭芝笑着点头,这便冲马后一指,“一路能快马加鞭,来见少君,多亏了这位义士。我来与少君引荐……”
不等刘备伸头去看,一个如雷贯耳的浑厚嗓音,劈头炸响:“南阳黄忠,见过少君!”
是不是他,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刘备整个人都出窍了。
“少君?”郭芝不知有异,这便提醒。
咕咚——
刘备吞了口大大的口水,把自己憋的直翻白眼。
好在他是‘真·人主’啊!
这便近前数步,让开遮挡的马匹,冲马背上的昂然大汉回礼道:“蒙义士不辞辛劳,刘备拜谢。”
黄忠没料到刘备会行大礼,这便抱拳道:“义之所在,黄忠不敢言谢。”
“阿嚏——”刘备正要开口,忽闻黄忠背后又传来一声异响。
见黄忠闻声表情数变,刘备猛然醒悟:“可是令子?”
昂然八尺有余的孔武壮汉,语气中颇多忧虑:“正是犬子黄叙。”
呼——
刘备在心底大大的喘了口气。
如若南阳有两个黄忠也就罢了。还生一子名叫黄叙,铁定是老当益壮黄汉升!
此时的黄汉升,正值壮年,虽未达巅峰,却也不远!
六十岁的黄忠可战关公,七十岁的黄忠能斩夏侯!
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又该如何?!
刘备一阵眩晕。
却听郭芝言道:“崔尚书信中说,少君深谙医理,能治疑难杂症。(郭)芝,这才说服黄义士,一路助我到此。不知……”
难怪。
崔尚书的书信,未必全如郭芝所言。或许只是将刘备造磁垫治好他的寒痹之症,略作说明。郭芝为了请动黄忠,保他平安到此,这才夸大其词。
刘备瞥了眼郭芝的表情,顿时了然。
这便斟酌说道:“诸君且随我先回,待(刘)备细细察看。”
这个时候,不行也要说行啊!
招募黄忠的机会,千载难逢。后世曾有人言,黄忠之所以前半生威名不显,正因奔波各地为儿子寻医问药,误了自己的功名!
稳住!
黄忠这便去牵马。刘备这才发现,还有一妙龄女眷正怀抱幼子,骑在后一匹马上。
都怪自己个子矮啊……
一路上,刘备脑筋急转。
黄叙的病,显然是慢性。得病时又年少,所以必是儿童慢性病。肺痨?不对。这种病传染,黄忠夫妇日夜守护皆都无事,显然不是此症。
寄生虫病?华佗治陈登,吐三升许虫。可见病也不难。
诸如黄疸此类,见黄叙面相红润,似也不对。
先前不过是打了个喷嚏,黄忠就如此紧张。
莫非……
1。55 安得猛士()
一路行来,黄叙喷嚏不断。每次打喷嚏,刘备都环顾左右,将周遭状况墨记于心。关于病症,似乎渐渐有了些眉目。
楼桑村的热络景象,饶是郭芝在崔尚书的书信中已有知晓,仍旧震惊不已。
堆积成山的辽东巨木,散落在各处的秦砖汉瓦。还有挥汗如雨,却个个面带笑意的健妇青壮。那些被墙桓环顾的街巷,以及平整的街道……楼桑少君果然名不虚传!
越看心越惊。这得要耗费多少钱财!
与郭芝的感触不同。深谙排兵布阵,捉对厮杀的黄忠,却看到了另一种景象。
这分明是一个外松内紧,遍布杀机的军阵!
目光从一座新建的望楼,一直看到自己正站立的街心,不多不少,正好一百步。即便不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一通箭雨下来,足以毙命!类似的望楼四面皆有。细观之后发现,每个宅院竟都有一座望楼!
就连院门左右的双阙,似也有大用。
黄忠不由在脑中回忆来时路径。街巷纵横,桥渠飞架,竟记不得出口!
请君入瓮!
“黄义士?”听到郭芝的呼喊,黄忠才猛地回过神来。自己何时已席地跪坐,竟不知不觉走进了刘备宅院。
这便冲跪坐在对面的刘备母子抱拳道:“黄忠失礼了。”
“无妨。可否请令公子近前一观?”刘备笑道。
“阿叙,且去少君那里。”黄忠回头说道。
“喏。”约莫只有三岁大的娃娃,举手投足却颇有家教。
“少君。”与刘备对面跪坐,还不忘行礼。
“阿叙,我且问你,来时路上,你喷嚏不断。是不是闻到了一些特别的气味?”
“是。”黄叙轻轻点头。
刘备顿时有底了。这便冲黄忠问道:“黄义士,令公子病症发作时,是否‘咳而上气,喉中水鸡声’。”
黄忠大惊:“正是如此!”
一旁的黄忠妻,也不由一惊。顾不得礼数,这便起身说道:“且叫少君知晓,阿叙每次病发,皆气喘咳嗽,无法自止。重时,气促、胸闷,呕出黏痰!尚有几次,险些闭气!”
果然。
“黄夫人勿急。”刘备轻轻点头:“此病我已尽知。乃是哮喘。历代医书对本病的论述和记载很多,《内经》有‘喘鸣’、‘喘喝’之称。”
汉代张仲景《金匮要略》又名‘上气’,并有“咳而上气,喉中水鸡声”的记载。
元代朱丹溪《症因脉治》首创“哮喘”之名。指出:“哮病之因,痰饮留伏,结成窠臼,潜伏于内,偶有七情之犯,饮食之伤,或外有时令之风寒,束其肌表,则哮喘之证作矣。”
后世医家又将哮和喘分而为二,明代虞抟《医学正传》中指出:“喘以气息言,哮以声响名。”认为呼吸急促,张口抬肩为喘证,而喘气出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