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终于是听清楚了山风中飘来的字,前方的转角处,露出一匹高头大马来。
“靠边,快,靠边。”如此狭窄的小路,宽不过一步,那马速却不慢,陈平呼喊着,拉着陈平赶紧是让开路,急了些,推车翻了个跟头,倒在了路边。
“阿兄,我就要这样的马。”陈安对马念念不忘,特别是看清马上的骑士,一张小脸就更是跃跃欲试,恨不得那马上的骑士换成他。
白马,矫健有力,四蹄落下,溅起一片污泥,有一团正好是抹在了陈平的鼻尖,顺着鼻孔吸了进去。
“咳咳。”陈平又往边上跑了数步,弯腰咳嗽,泥沙混水的滋味不好受,再抬头时眼泪都流了出来。
“真笨。”
一阵嘤咛得意的笑声,白马带着女骑士远去,而后十数名戎装打扮的卫士依次而去。
“我就要那匹马,阿兄你听见没?”陈安过来,指着远去的女骑背影,“那女孩身下的白马。”
“放心,阿兄一定给你抢回来。”陈平擦掉眼泪,扣掉鼻中的泥浆,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这小丫头,真是欠教育。”
扶了独轮车,重新推上路,陈平也没再想刚刚的事,能有卫士保护的人,身份肯定不简单,即便人家是一个看起来才十多岁的少女,但也拿她没办法。至于陈安的白马,算了,还是等攒钱了给买头驴子实际些。
回时想着不能弄脏衣裳,这下算是全白费工夫,三人身上又落满了泥点,陈平因为挡在二牛与陈安身前,胸前的位置更是挂满了泥浆。
路上再无事,在离村百多米处,碰到了出来找寻的陈铁匠与陈孝义,顺路将推车还了村人,各自回了家。
进院,陈平还想着洗把脸,陈父的脸却是唬了起来。
“跟我进屋。”
陈平无奈,不知陈父为何会发火,抱着绢,跟了过去。陈贞正在追着几只小鸭子满屋子跑,见到陈平立刻就停下来,张开双手要抱抱。
“小娘来,这个拿去吃。”陈平掏出口袋里的橘子,三个,给了一个小娘捧着,余下两个放在桌上,“阿爷,这是来叔给的,你尝尝。”
“有什么好尝的?我又不是没吃过,不就是橘子吗?”陈父道,“你不进学可以,怎么尽做那些末流之事?”
“阿爷具体说的是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个事生气,陈平觉得奇怪,为何这都过了几天阿爷才提起,先前在家时也没提啊。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那些火镰、还有那牙什么的。”陈父道,“你不进学可以,但也不能以那些为生,那是贱业。”
陈平心中不以为然,想着阿爷你今晨用的还是我那牙刷,也没见你唬着脸,反而是颇为得意,持着牙刷在院口与村中李婶聊了一刻多钟。
那李婶是什么人?在村中可是出了名的多嘴人,哪一家有个什么消息,第二天包准李婶是第一个知道的,隔上几天,全村的人都会知晓。
阿爷为何会与李婶聊,还特意是持着牙刷,那些心思,陈平再清楚不过。
“可是正是阿爷你说的这些贱业让我们可以买上衣裳,买上吃食,可以生火做饭,可以有工具使用。”陈平取下墙壁上的镰刀,“阿爷以为这镰刀是谁造的?是铁匠叔。这碗筷是谁造的?是那些磁窑中的匠人造的。这房子,又是谁夯实搭建的?还不是那些工匠?”
陈平在屋子中绕着圈,指着一样样的物件,一件件的说着。
“阿爷你以为如果是没有这些末业,我们又该如何?”陈平站定,看向目瞪口呆的陈父。
陈孝义似乎还在品味陈平的话,一时没了反应。哪里知道才一句话,儿子就说了这么一通。
到底是该说他没大没小,还是该直接揍上一顿?但是,这话听起来还真的是有那么一丝的道理。
“孩子同你说话,你倒是回声啊。”刘氏剥着橘子,塞了一瓣送到小娘嘴边,回过头来,“我觉得孩子说的听有道理的,要真是没了工匠,那我们就连吃饭的锅也没有,这屋子也住不得。没了商人,那他大伯家还如何养家?”
“他那也赚不了几个钱。”陈父终于是找到了话头,接了上来。
“那也好过种田地。”刘氏吃了瓣橘子,“恩,是挺甜的。你要不也尝尝?”
说着,刘氏就将手中的橘子给了陈父。
“干什么?孩子在边上。”陈父这时倒是警觉,一把将橘子塞回刘氏手中,“我去编芦苇。”
夫妻两人的动作完全看着陈平眼中,很自然,很温馨,没想到阿爷也有害羞的时候。
“你阿爷是想问你为何那曲辕犁的事你不告诉他,这人,年岁大了,话也说不利索。”刘氏脸色微红,起了身,进了屋子。
堂屋里的陈平这才明白,感情阿爷先前那番贬低工商的话也仅是个由头而已,主要的目的是为了他这阿爷的面子。
“这事还真是我忘了。”其实也不能说是忘,陈平压根就没觉得会是个多大的事,也没想着要向阿爷说上一声,因为没那个必要。
曲辕犁在陈平眼中是件商品,与陈铁匠合作,而后按照比例分成,得到的钱用来改善下生活。这就是陈平最初的想法,简单经济。
可陈平小看了曲辕犁在这个时代的作用,之后就出现了村北田地里近百人围着观犁的举动。
而作为这曲辕犁发明人父亲的阿爷,反而是从李婶那得到消息,这落差,这孤寂怎能不让作为老子的陈孝义吃醋玩味?
好嘛,你陈铁匠都知道,我这个父亲还不知晓,全村半数的人都跑去观看儿子的曲辕犁,就我这个做父亲的还在冰凉的涂水里割着芦苇。
“看来阿爷的心也不似外表那般坚强。”陈平抱着绢,到了院子里,陈父正搓着麻绳,在其脚下放着去了枯叶的芦茎,六尺来长,编制过后铺在屋顶,最上面再盖上一层茅草,也算的上是年底前的翻修了。
坐在木墩上,听见响动,陈父眼皮抬了抬,手中的动作不停。二根麻线放在腿上,中间稍分,左手捏住麻线一端,右手手掌向前搓,然后放开左手,两根细小的麻线就拼在一起。
“阿爷我来帮你。”陈平将手中的绢放下,而后将地上的芦苇茎铺平,好让陈父穿绳。
两人搭手,一面芦苇顶很快就穿插编织成。
“去去去,把绢拿给你娘,这里不用你帮手,身上那身衣裳也换了,都是泥。”陈父终于是道,气似乎是消了。
“好勒。”
陈平应了声,将绢给了刘氏,有了这匹绢,再加上大伯与里长给的旧衣裳,年低肯定会充实喜气多。
烧水沐浴,热水伴随着秋风,冷一阵热一阵,陈平哆嗦着,倒也能够勉强忍受。身体经过一个多月的锻炼,现在也算是长了些型,隆起的肱二头肌,坚硬的小腿肚子,握拳站立都很稳当。
“嘎嘎……”
一只母鸭带着一群小鸭从陈平身前经过,碰到了温水,小鸭立刻围了上来,扁平的鸭嘴在中搜寻着,时而抖动着身体,摆落水珠。
“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年一样的开,
……”
陈平捧过脚边的一只小野鸭,将其放在木桶中,欢快的唱起来。
第十七章 坟头的橘子()
洗了澡,逗了小野鸭,陈平将自己的衣物清洗干净,放在院中的麻绳上晾着,就进了屋。
“阿兄。”陈安缩在被窝里,见陈平进来,掀开被角,“我给你暖了被子,快些进来吧。”
这几天的天气并不好,被子也没晒,摸上去有些潮,半夜被冻醒也是常有的事,陈平没有上去,趴在地上,做起了俯卧撑。
“你有四个橘子。”陈安见大兄不理他,压着被单趴在床边,露出个脑袋,“可是你刚刚只放了三个在桌子上,还有一个是不是留给我的?”
原来是惦记着这个事,橘子吃上了瘾,观察得也是够仔细的。
“一边去,那橘子的主意你别打,我另有用。”十个一组,陈平稍微歇息了下,又继续。
以往做几个俯卧撑就会手软使不上力气,现在十个一组,做上五组基本上没有问题。
肩膀到脚踝成一条直线,双臂放在胸部位置,两手相距略微宽于肩膀,标准的姿势,不打丁点折扣。
“不给就算了,我还是你亲弟弟,都比不上外人。”陈安见没戏,小脸立刻就垮下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将那橘子留给谁。”
“那你跟我说一说,我想留给谁?”陈平站起来,舒展了下胳膊,再次平趴下,歪着脑袋问着。
“小寡妇。”
“什么小寡妇?谁让你给人乱起的诨号?你得管她叫姐。”陈平不否认,剩下的一个橘子的确是准备留个陈雅。
“五十……”吐出一个子,感觉手臂有些酸,陈平龇牙咧嘴的又做了一个,“五十一……呼。”
去外间洗了手,陈平这才爬上床。床不宽,先前断过一次,陈平动作不敢太大,平躺着,接着来仰卧起坐。
“那是不是以后得喊嫂子?”陈安凑了过来,小脸笑得很贼。
陈平挪了挪身子,双手重新抱着脑袋:“过去压着腿。”
陈安卷着被子熟练的坐在大兄小腿骨上,盯着陈平,还等着答案。
“难道你大兄我配不上她?”陈平道,“记着,以后可不能乱叫,得称呼姐。”
“哈哈,我要要告诉娘。说阿兄想媳妇了,看上了小寡妇。”陈安兴奋的叫起来。
“你还想不想要马?”陈平一把按住陈安,“想要的话就听我的。”
陈安挣脱了两下,无奈陈平经过这一个月不间断的锻炼手上的力道不是他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挣脱开的,只得是点了点头。
“恩,那以后见着陈雅你要怎么称呼?”陈平道。
“姐。”好汉不吃眼前亏,陈安眼睛转溜着。
“不对,要喊陈雅姐。这样才亲切,知道吗?”陈平教导着,“还有,如果你敢去告诉娘或者阿爷,我就打烂你的屁股,白马给二牛骑。”
陈安再如何机灵也只有六岁,陈平可是活了二十几个年头,在社会上磨砺了数年,怎么会瞧不出陈安的口是心非。前一刻放了这小子,下一刻就被其告了,这种事可不做。
“我想要白马,就是先前我们看到的那一匹。”陈安对下午的那匹白马念念不忘。
“没问题,这都是小意思,有你阿兄子在,什么都能办成。”陈平保证道,心下却想着,等你啥时候能骑会驴再说吧。
“好,我不告诉娘。”
“还有呢?”
“要喊陈雅姐。”
“对,这样才乖。”陈平摸着陈安的脑袋,而后又躺了下去,“继续压腿。”
……
清晨,跑步照旧,橘子也给了出去,你一瓣我一瓣。这一次陈平没有止步河滩,向着下河村的方向又跑了一里来路,待感觉到腿部酸痛时,才止住。
路不宽,此时也是冬季,可六合山里依旧能看到绿叶,涂水上野鸭游着,身后跟着一群小野鸭。
空气很是新鲜。
在原地观赏了番景色,缓解腿部肌肉后,陈平回了村子,准备吃饭。
同大伯家不能比,陈平家中饭依旧只有两顿,辰时一顿,文雅的说法叫做饔食,大概后世七点到九点的样子,当然,也不是固定的,忙时可能会往后延一延。第二顿在申时,也被称为飧食,相当于后世下午三点到五点,下午茶的时间。
吃过饭,拿着水煮鸭蛋,陈平扛着锄头,提着布袋,领着陈平奔向村北的那半亩地。
“你去将二牛叫上。”走到村口,陈平指挥陈安去跑腿,见陈安又在那嘀咕,加了一句,“你小子怎么这么笨,那地是我家的,二牛是免费劳力,这都不懂?”
“哦,我知道了。”陈安兴奋的奔向村东。
陈平摇着头,这弟弟脑袋还是简单了些,得需再练练,否则哪天被人坑了害得自己出钱去赎。
“难道你就没听到阿爷同意这麦地的收入归我支配吗?”陈平提着麦种先去了地头。
一刻钟的样子,陈安与陈二牛一前一后的也来了田垄。三个人,半亩地,陈平做沟,二牛撒种,陈安在那覆土,配合的相当默契。
一个时辰不到,陈安将最后一处垄沟覆上土,这半亩地的麦种播种宣告结束。
南方土黏,麦种下的不深,陈二牛果然是没有让陈平失望,不仅是稻子割得快,就连播种也相当均匀。
“二牛,这个给你。”三人坐在田垄上歇息,陈平将口袋里的鸭蛋给了陈二牛。
家中的鸭蛋还有些,陈平不进乡学,省下了那笔要作为束脩的三十颗鸭蛋,陈父去涂水中割芦苇,也弄了二三十颗野鸭蛋。
“嘿嘿。”陈二牛在衣上擦了擦手,剥壳,整个鸭蛋塞入嘴中,嚼着。
蛋黄和蛋白鼓出来,陈二牛赶紧是用手掌拖住,将手掌里的碎末重又倒入嘴中。
“吃相真难看。”陈安评价了一句,趁陈二牛仰头的时,手掌在其衣角上抹了两下,去了泥,“二牛,你那橘子真给你娘送去了吗?”
“送……咳咳,送去了。”陈二牛咳嗽了两声,口中的蛋末飞了出去,正好时落在陈安的小脸上,“娘肯定很高兴。”
陈安抹了下脸,离陈二牛远了些,坐在陈平身边:“阿兄,我们去山上捡柴禾吧?”
六合山山高林密,山边的枯枝败叶不少,平常村中的柴禾都是去六合山捡拾,或是直接提着镰刀斧子砍些挑回来。陈平家中本是积攒了些,只是近来烧水,用度颇大。
“先回去放了锄头。”麦子种下,堂哥陈元良那还未有消息来,河滩的螃蟹现在也难找,陈平一时倒是闲了下来,从来到这里开始,六合山还未进去过,去看一看也是好的。
三人回了村,陈平放了锄头,从正编织芦苇顶的陈父脚下取了两根麻绳,告知了声,就向西边的六合山行去。
顺着陈平晨跑的路线到山脚,然后沿着田垄上行,经过山腰一片墓地,再进去些,就能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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