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的劳役,听闻每日都有丁夫役民倒在沟渠之中。前些时日,卫玄甚是上了一折奏报,希望圣上顾念民力,缓一缓通济渠的徭役。
可只得了皇上一番勉励,几句爱民之类的劝慰安心之言,赏赐了一面御用的屏风,徭役照是驱使,沟渠同是在挖着。
流民入境,卫玄并未制止,多也是随近安置。
如今邗沟开挖,征发十万丁夫,又不知是有多少的田地要耽误了农时。不过,就同房彦谦说的一般,这邗沟是古渠,只需是疏通灌水就成,这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卫刺史,下官这次去**县,倒是发现了几件乐事。”见卫玄沉思,房彦谦心知该是在为徭役之事发愁担忧,便转了口。
丁夫已是到了邗沟,按着监工的吩咐疏通拓宽沟渠,这事再继续是纠缠,只会引得圣上不渝。
“何事?”果然,卫玄当真是舒展了眉头,提了兴趣,问了一句,突是想起了一事,皱了下眉头,“那**县令,实为一小儿?”
稍显轻蔑,甚至呼着小儿两字,连陈平两字都未念出。一个靠着祥瑞,得了皇上圣眷,直为县令的人,卫玄心中难免是轻视,甚至稍显厌恶。
怜悯百姓,可那也只是上位对下位的同情,内里不免是带着高傲和施舍的成分。一庶民身份,家中世代为农,未进过州县学校,仅是靠着羽毛祥瑞,就落了个县令的职衔,祥瑞直达圣听,避过了他这个刺史,卫玄自是无好感。
卫玄出身名门,身为一州刺史,能如此称呼属下官吏,可房彦谦却不能,名门与名门间,同也是隔着差距,房彦谦父母早丧,自小就在舅舅中被抚养,后更是被过继给叔父房子贞,可谓是命运多舛,自不如卫玄那般自傲,再有**县中亲眼见到的丁夫汇聚征发时看到的,对陈平,这个比自家儿子还小的少年,赞赏却是要多些:“有三样。一是美食,**县中有一客栈,名字颇为不俗,君顾客栈。这般的名字,那文人雅士瞧着,自忖一声君子的,还不得是进去瞧上一眼?”
卫玄抚须,点点头,有点意思。
“不过这名字却还在其次,内里的布置同是幽雅,比旁的店肆饭馆却有不同。那菜品同是清香可口,往日是未吃过的。”房彦谦扫了眼桌上的稠带着辛辣味的茶汤,“再有第二样,就是茶水。不同我们平日里饮的茶汤,直是用山中清泉沸水泡茶叶,清淡幽香。”
“哦?”这一次,卫玄惊异了声,明了了方才为何房彦谦喝那茶汤为何是会皱眉,原是在这。
“最后一样,却是**令陈平。五日的丁夫征发汇集时间,他却只花了三日就完成,以色旗区分各里,让各里丁夫能寻得里长,不至于是走散失了方寸,可谓调度有方。又备了绿豆,以解暑气。再有,县中各户均出丁壮,**县本是七千余户,五千徭役,另有两千余人,陈县令却是安排耕种县中田地,不至是耽误了农事。”才一夜的功夫,房彦谦就将**县徭役征发的事了解清楚,前两样只是口腹之欲,稍作添坠,后一项,才是房彦谦赞叹的缘故。
以丁夫替徭役之人耕种播种田地,当真是妙招。
果然,就是原本那坐在上位的卫玄,眼中精光一闪,看向卫玄:“那**县可是有隐士?”
隐士,干才能才的代名词。
房彦谦摇头:“并未听闻。”
“那是何人出的这般主意?”卫玄颔首,这也符合他掌握的州县中信息,一个小小的**县,勋贵不显,只出了一个来护儿而已,可那也只是陷阵之人,是大将,称不得帅才隐士。
“**令陈平一人之思。”房彦谦语气中不无感叹。
“哦?”卫玄又惊疑了一声,引得外间的奴仆闻言进了来,见卫玄面色不快,便又惶恐的退了出去,原有的轻视冰融消散,“一个少年郎,居是有这般干才。”。
第二百二十三章 消化()
房彦谦为人谦谨,清正守法,少有夸人之言。今日言语中对陈平多有夸赞之词,卫玄这才是改了称呼,没再直呼陈平小儿,收了轻视淡漠之心。
“不只如此,陈平为任第一日,便是除了县中主簿和一干县中佐吏。前几日,收到**县公文,报称薛雄等一干曹佐贪污枉法,不尊县令号从,欺压良民百姓,在县中恣意妄为,是故一并的除了薛雄等人的县中身份。”房彦谦博闻强记,公文看过后就熟识于心。
县令身为七品官,虽是入不得朝堂,在朝廷行政层次中为最底层。可这并不是说县令无权,在一县之中,兵权之外,县令一应的权力并不缺。
就是一州中,刺史同是无兵权,对军府中事物只有参与和知情的权力,至于调度派遣军士,总管才有权如此。扬州无军府,倒也涉及不到兵权。
处置县中佐吏,这事无需是向州府上报。
“可有实据?”卫玄问了一声,毕竟才是十二岁的少年,若是义气用事,扰乱了县里,卫玄同是要担着一份干系。
连带责任,后世工程上有用,此时朝政处事方面,同是有用,虽是有一棍子打死一干人的嫌隙,可也免了互相推诿之嫌。就如那少数服从多数一般,既是不能全部满意,那便选一个相对上游的吧。
“有供状。”随同上报的,还有条理清晰的证人供词,摁了手印,画了押,州府中每日公文近百件,并不会一日处理完,县中胥吏任免,尚不及农事重要,往往是积压在后,**县递送的公文,是房彦谦特意挑出来的,“原县中白直许有茂口供,证实薛雄贪赃枉法,对户等多有隐瞒。薛雄家中佃户丁进,同是状告薛雄欺压良民,抢娶民女,侵占田地。再有薛雄本家薛金,又证薛雄枉顾孝悌之意,父母俱在,却是强行分家产,时有辱骂高堂,酒后更是失德,屡有击打伤害父母,以至家中老父气闷郁结,病卧不起。”
贪赃枉法,霸占民田,抢夺民女,枉顾孝悌之意。无论是从法理,亦或是从民情来看,薛雄都该受到处置。
既是有了证词,卫玄便也就放了心,心中随即升起对陈平判断的改观。少年县令,上任方始就除了县中顽吏,当真是强硬的手段。
“不过,同是有**县勋官陈时润上报,状告陈平欺凌百姓,霸占县中百姓资产,凭势伤人。”这份公文同陈平递送的公文几乎是一前一后,隔着半日送到房彦谦的桌案上,“两份公文,隔着半日。”
“是为了那薛雄?”房彦谦言下之意,卫玄自是听了出来,同是**县,公文一前一后,正是在陈平处置了薛雄之后,陈时润与薛雄的关系,绕一道弯也就明了了,“皇上赐予他勋爵,是为奖赏军功。县中之事,自是以县令为尊。那公文,暂且便是押下吧。”
刺史发了话,定了格调,陈湿润上报的公文自是被压了下来,放在案桌的最下方。
七月尾,朝廷诏令免除战亡之家十年徭役。滕王杨纶、卫王杨集被削去爵位迁往边境。
旁人或许看不出蹊跷,陈平结合记忆中的蛛丝马迹,却瞧出了端倪。
收拢军心,打击戚族。
杨广终究是高傲了些,南下平陈灭国,北上抗击突厥,借着如此的功勋,用计谋废了前太子杨勇,披上黄袍,登上龙椅。当真是万万人之上,可依旧是满足不了他那颗稍显放荡的心。
高处不胜寒,身为皇上,感觉到孤独,是故才要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哪怕不惜动摇国本,引起世人的注意和歌功颂德。看似稍显荒诞的理由,可褪下那一身的龙袍,杨广毕竟也还是个人唔,哪怕是披着,他终究也是个人。
是人,就有喜怒哀乐,谦卑恭谨,平和稳重,同时也免不了急躁固执,好大喜功各种情绪。如若杨广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么这些情绪倒无伤大雅,即便是爆发,也只是圈缩在一定的范围内。
可杨广不是普通人,是身披黄袍,万万人之上的圣上,天命所归的天子。性格的缺陷,因着皇位金口玉言这个扩大器,通过閤省州县扩散出去,每一次,都能让大隋的基业抖上两抖。
再有最后一根稻草,杨坚辛苦打下的夯实的基业,只会轰然崩塌,溅射起的渣土碎石足以让处在这基业身的人粉身碎骨。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无奈啊。”坐在稍显空旷的县衙偏厅中,陈平放下炭笔,发出一声感叹,往后仰着脖子,后背传来硬感,缓解了些许疲劳。
正备着清茶的杏儿闻言抬头看了看陈平,面露疑惑,心中嘀咕着:时代?时代是什么?
倒好茶水,杏儿便退了出去,眼睛不忘是扫了眼桌案上摆放着的小册子,因着父亲本是陈旧官,她是识字的。
初级算术、汉字基础、工程规章试行,工厂管理条例试行。这几样是放在上面的,并不厚,薄薄的一册,细麻线订了边。下面还压着一些,杏儿遵着规矩,并未动。
县令不看经史书籍,写这些是干什么?
算术,这个杏儿理解。汉字基础,想来该是识字的,杏儿站在门外,皱了下眉头,可那工程是什么东西?工厂管理呢,又是何物?
想不明白,杏儿揉了下脑袋,透过帷幔看向内里又在伏案书写陈平。
平哥一定能行的,心中如此打气,似想到了什么,杏儿面色抹了一层红润。
平哥,那可是县中属于她一个人的称呼呢。
西落的余晖从薄纱窗穿过,落在陈平的脸上,眼眶下染着黑影,倒是起了一层卧蚕。深感时间宝贵的陈平,在这些规章条例上旁人又插不上手,只能是借着昏黄的油灯争分秒。
揉了下眼,稍作歇息,顺便是清理了脑中的思绪后,喝了口茶水清神,陈平抓住木柄包裹的炭笔,继续是奋笔疾书。
横排,从左往右。
**县中成丁去了一半,余下两千人多少是抱着歉疚的心思,是故在耕田播种时,显得干劲十足。有那甚者,播种完田中稻种,更是将户主原本稍显破旧的茅草房顶修葺了一番。
李应兴去了邗沟,护送是一面,更多的是作为陈平的副职,起着组织监督的意愿,县丞的身份,县衙中人,自是比里长的话语更管用。
陈元良近些时日在忙着乡学夫子的事,偶也陪同陈平下乡,实地考察选址。
白土村外,赵贵徒弟杨勇已是出师,领着一帮人挖着地基,厂房酒坊终是动工了。
如同是刚吞噬完一头麋鹿的巨蟒,陈平需要时间来消化,吸收猎物,转化为自身所需的养分,茁壮成长。。
第二百二十四章 古道西风瘦马()
闰七月,天更是烦闷,好在**县中田地已是播种完毕。靠着涂水,临着江河,沟渠去岁翻整,虽是两旬未落雨,可灌溉倒不用过多烦心。
江南水乡,这自又是一个便利。
圣上下旨,杨素为太子太师,杨雄为太子太傅,杨弘为太子太保,皇上恩典,声望崇高。可也就只是声望崇高罢了,算是将三人当作吉祥物,高高的挂了起来。
虽有参与议政的权力,可也仅只有参与建议权,旁的实职一样落不到。
远在江南之外,京师中的风波,漩涡虽大,可还卷不到身处**县的陈平。
规章条例两日前已是发了下去,让刘余庆熟识,乡学方面选址也是完成,陈元良正处理着。作为县令的陈平,一时反倒是闲了下来。
处理完一项邻里园宅地侵占纠纷案子,陈平回了县衙后院,让陈平感叹,县令的权力,实则还是挺大的,司法与行政一手抓。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呐。
“杏儿,将我房中弓箭取出来。”陈平吩咐着。
在庭院的另一端,抹灰斑驳有些许剥落的墙壁前,立着一面人形草把,从杏儿手中接过弓箭,陈平拨弄了下拇指上的扳指,搭弓上箭。
微微侧着身子,手臂移动,眼睛微眯,盯着前方的凌乱的草把头部,平稳着胸口的起伏,陈平眼皮猛的抬了起来。
松指,弦动,锋刃箭头簇笔直飞了出去,带起尖锐的呼啸声,穿透草人头,几点破碎的禾杆切落下来,醉酒一般歪斜扭曲着。
“平哥你每日处理完公文,就来这练箭,又起的那般早,不疲乏吗?奴婢看着平哥你有时紧锁着眉头,就是睡下了都如此,做县令是不是会很累?”杏儿抱着一张靠椅,摇晃着挪到庭院中。
又取了一支长箭,搭在弓弦上,眼眯了起来,陈平轻声责备道:“不是与你说过,无人时,你呼我平哥,也别再自称奴婢,我,杏儿,都行,奴婢这个词太扎眼。”
噗的一声,箭头再次扎进了草人头处,力道不减,继续前行,最后只留下尾羽,铁簇在墙壁上咬开一个洞。
在草把后的墙壁处,这般小洞密密麻麻,如同被成群的蚊子叮咬过后的糕点,坑洼不平。
“奴我知道了。”杏儿诺诺的道,声音不大,做贼一般的。
烙印,奴婢这两个字,不只是称呼,更重要的是伴随着县衙这个环境,伴随着十数年,数千个日夜,那一声声的称呼,烙印在了杏儿等人的灵魂深处。
一声平哥,她或许可以喊出来,可让其去了奴婢二字,却显得惶恐,净化无措。融入骨子里的两字,贸然是去了,就如同是打碎了主人珍贵的瓷瓶,怕,恐惧,无所倚靠。
要真是这般被主人弃了,哪里还有容身之处?外面的世界新奇有趣,杏儿时常想去,可那也只是短暂的流连,真要去了县衙这个根基,恍如那断了线的风筝,恐是坠落下,摔得粉身碎骨。
一声平哥,杏儿能觉着自己不同,这是县令的恩宠,如同表字一般,是荣耀,内心自是窃喜的。可奴婢就是奴婢,与主人再如何的亲近,万不能是乱了礼数辈分身份。
依附着县衙,杏儿以此为家,奴婢这个身份才能让其立于其间,时常的自称,也时刻提醒着,暗示着,催眠着。
察言观色,在这县衙中,杏儿本该是学会掩藏喜怒,可地方终究是小了些,内里的复杂程度还未达到滋生宫斗温床的程度,杏儿面色的变化,全是进了陈平的眼中。
无声的吁了口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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