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子,就见孙文穿着睡袍,却已从床上坐起,略显焦急地看着汪兆铭和他手中的电报纸,匆声问道:“克强传来了什么消息?”
汪兆铭抖抖索索地将纸张递给孙文,他接过一看,脸上顿时浮现出复杂而惊讶的表情。
“克强安全到达河内了……”
“太好了!”
屋内传来一阵欢呼声,大家都对黄兴成功走出十万大山而感到高兴。
“不过……”孙文却面带忧色继续道:“不过…………随克强进河内的,只有六十九人。”
当初起事之前,从东京、南洋等地前后在河内与黄兴会合的有志青年足有二百人,入广西后初期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后、队伍一度发展至过千人……而最后走入十万大山时,还有三百号人跟着……然而最终回到河内的,却只有六十九人。
这意味着别人不说,至少同盟会的同志就牺牲了过百人……
一想到这个,刚刚还为黄兴等人成功脱困而兴奋的青年们,转眼就沉默了。
一百多名大好青春年华的好同志,就这么消逝了。屋中有不少人的相熟、好友等人参加了这场广西云南起义,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属于活下来的那批人、还是已经血洒祖国的那些人。
知道这个沉痛消息后,人们依次默默地离开房间,只有汪兆铭和胡汉民被孙文留了下来。
待冯庄重新关上纸门后,孙文便示意他的两个心腹坐下,自己则盘腿坐在床上,沉声道:“南方边疆的起义我们是失败了……”
“不过,万幸是没有全军覆没、尤其是没有折损克强这一员大将!而且,我们一开始不过百多余人就能在广西把满清搅的天翻地覆、让满清出动数万大军来围剿我们,可见革命之势力是必然能成功的!”
一番话稳定住心腹的人心后,孙文接着说道:“不过广西这地方离我同盟会总部确实太远,而且法国人对我们革命党的支持力度也远不如日本人……这次克强之所以最后放弃局势退入山中,也是因为法国人给的弹药不足,最后弹尽粮绝了。”
“先生的意思是……?”胡汉民没有听明白。
孙文挥了挥手,做出了领袖的动作,言辞中透着无比自信道:“广西云南一带虽然不可行了,但是西南边陲革命给我们许多宝贵经验!只要把这些教训和经验学会了,下一次起义就一定能成!”
“我认为,我们是时候展开东北的布局了。”
“满洲!?”胡汉民和汪兆铭同时惊讶。
孙文自信一笑道:“没错!满洲!前些阵子我同盟会之元老,潜伏在满清中枢的吴禄贞已被东三省都督徐世昌聘任为军事参谋!正好的是东三省才开始编练新军未久,需要大量的军事人才!我们同盟会便可借此机会将我革命之英才输送其中,将东北发展为革命之新基地!”
“而且,东北旁边就是朝鲜,从日本走海路也甚为便捷,正方便起事后我们同盟会全力支援!”
“那……钝初庶务的长江革命呢?陶成章他们已经是发动在即了,我们在东北另辟战线会否分散革命势力?”
孙文对胡汉民略有不满,挥手打断其疑问,武断道:“当初陶成章准备在安庆弄的时候,不也是打乱了我们西南边陲战线嘛!不理他!他们想在满清腹心之地东南弄革命,是注定不能成功的!”
说了一阵子,孙文接着看向胡汉民补充道:“展堂你一定要牢记,边角革命!只有边角革命才是道理!才能成功!若东北还不行……要么就试试潜入甘肃西北、要么还在两广之地!总之,长江流域是绝不可能革命成功的!”
见孙文说的如此振振有词,胡汉民只能屈身子道:“明白了,学生牢记。”
胡汉民的的态度恭敬让孙文很满意,他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汪兆铭道:“还有几件事情需要麻烦季新跑一趟了。”
“先生请说!”汪兆铭很日式地鞠了一躬。
“江苏赵伯先曾在江宁新军中担任标统一职务,对新军比较有了解,他人正好在东京……你去把他请来,我想问问他一些新军的知识……”
与此同时,在东京的一座小酒馆内,赵声却正在与前光复会会长陶成章交谈。
“伯先,我们是热诚地希望你能返回江宁发动你的那群老下属们起义,响应安庆!”
赵声喝了口茶,手指轻轻摩擦着桌面,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江宁已有刘文鹿、他也答应了响应你们的安庆起义,而且现在已是第十七协协统了……何必需要我来出面呢?”
随着慈禧太后大寿的临近,准备在大寿那一天起事的光复会等人都在拼命忙碌准备着。
陶成章身子向前倾,双手托在下巴上,低声道:“这么与伯先说吧,我对你那结拜兄弟,是半点也信不过的!”
“你又不是没看到萍浏醴起事时,他畏前畏后的表现!?哪里像个革命党?靠他的话,江宁危矣!还是只有你伯先兄有本事、有能耐!我也不多指望什么,就是拜托伯先你在起义前半个月潜入江宁,你也与当地的岳王会相熟,帮助我们策划革命活动!”
赵声犹豫了片刻,看着陶成章的眼睛问道:“那刘文鹿呢?”
陶成章圆圆的脑袋晃了晃,脸上出现一抹奇异微笑道:“若是识相,便让他辅佐伯先兄……若是还是像上次萍浏醴那样瞻前顾后的,不肯发动革命……自有人会收拾他!”
第197章 崩(上)()
第一百九十七章崩(上)
“什么!?”
上好的景德镇瓷茶杯从袁世凯手中脱落,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变成一地的碎片。
从来都是无比冷静,老谋深算的袁世凯,此刻脸上竟浮现了少有的震惊表情,手指着大厅门口的来者,声音夹杂着颤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说,太后……?”
“太后怕是不行了。”
晴天霹雳!
统掌了大清国几十年的慈禧太后重病在榻,已被太医和几个西洋医生一致认定是要不行了。
其实春天的时候太后的身体就差了许多,时常会缺席朝会,人虽不得近观、光听声音也能听出苍老和衰弱。而进入夏天之后,或许是屋内的冰块放多了,室内室外气温差距太大,让慈禧不幸得了风寒,病倒已有快一个星期了。
这些袁世凯都是知道的,他却没有想到慈禧居然会被风寒所……
看了一眼来报信的小官,袁世凯从怀中拿出一叠纸,走上前轻轻塞入对方袖口,轻声道:“多谢相告,袁某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袁军机大人太客气了!”小官有些佩服对方瞬间就恢复了原样;不愧是大人物、像他自己,在得知消息的时候足足楞了有一分多钟!收下银票后,小官领悟地退后几步,刚准备走、在门口顿了顿,还是回头补充了一句道:“好叫军机大人知道,刚刚小人离宫的时候,似乎看到总管太监大人去了瀛台。”
“多谢了!”片刻失态后已恢复冷静的袁世凯抱拳相送。
回到厅内,看到地上的茶杯渣子已被下人清理掉,袁世凯重新回到座位坐下,片刻之后却又站了起来,在厅内来回走动。
“喂皇上吃饼!”
在得知李莲英去了瀛台后,袁世凯脑海中自然地浮现出光绪帝如东汉的而皇帝那般被强行喂下肉饼的画面。
当然,大清是不会有喂吃肉饼的习惯,不过不管怎样,作为深知慈禧太后之人,袁世凯对光绪帝的最终结果不会有任何意外的感觉;只要慈禧自知不行了,他的结果也就注定了。
并不是很在意光绪,袁世凯一拍手,动身便朝外面走,大喊一声:“备马!”
身为军机大臣,必须尽快进宫、就算不进宫,也必须与盟友庆亲王奕劻联系!无论如何,这等大事的时候,是不能呆坐在家中的!
曾长期执掌军队、也曾在朝鲜和山东经历过战火,袁世凯并不像普通文官那般手无缚鸡之力。他出了门接过马绳,竟是翻身一跃流利地上了西洋大马,在几个亲卫的护卫下朝庆亲王府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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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袁世凯穿过北京的大街时,紫禁城里的一处小房间里,醇亲王载沣却进了屋子,脱去脑袋上的顶戴,脸憋得通红的,一只明显颤抖的手拿起桌上的茶喝了口。
紧张、恐惧、担心、兴奋了那么久,终于,一切还是落定了。
自年初载沣被慈禧破格提拔为军机大臣后,载沣便明显感觉到慈禧太后打算重用他们满人贵胄子弟来与许久尾大不掉的汉臣相抗衡,而他自己的儿子溥仪似乎也被慈禧当作是重要的角色,时常被带入宫中。但是当慈禧重病的时候,已是军机大臣的载沣却还是感到了不安;那是对看不清未来而感到的恐惧。
直到不久前,病床上的慈禧在无比虚弱的时候,召见了他和庆亲王,亲口用断断续续的语气命令载沣的长子命溥仪继承皇统,过继于同治帝载淳,同时兼承光绪帝之祧,一人祧两房。
这样的迹象已无比明显了!
在兄长光绪帝驾崩大行后,他载沣的儿子溥仪将成为新皇即位,而他载沣作为皇帝的生父,也必然将扮演更为重要的角色……虽然太后没有明说,但是载沣已经心中有数了。
即将大权在握,让年纪不过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感到非常的激动;在太后和庆亲王等人面前还勉强能强制按耐住,此刻回到军机大臣专门休息的小屋里,激动的心情再也无法抑制,放下茶杯、死死要紧牙关,一双拳头握得紧紧的在空中舞动了几下。
慈禧太后与皇兄光绪即将大行、儿子将即位新帝、自己也将一展心中抱负……
心情是无比复杂的……
尤其是对皇兄光绪……
光绪帝与慈禧太后同时得病、而且从慈禧的安排看,她是分明确信光绪将随她而去……要说巧合,老鼠都不信!这背后的缘由,载沣好歹也能看明白。
正是因为看明白了,载沣内心才会如此矛盾……
只是从小生长在醇王府里,如同一株从未经历过风雨的花朵般长大的载沣,却根本没有与慈禧太后撕破脸皮的勇气……不,哪怕只是这个念头对会让他不寒而栗。
本质上,载沣心性还是一个摆脱不了纨绔子弟的范畴;只是相比那些庸庸碌碌的人多了些许进取心罢了。
或许也是这种性格让慈禧选择了他作为大清国的下一个掌舵手;至少慈禧不必担心载沣有胆子在自己百年后抹黑或者翻案。
不过虽然局势很明朗,但是载沣依然知道大势尚未全定……慈禧太后西去之后,摆在他面前的任务近的还有如何与光绪的皇后,自己的兄嫂相处;远的更有新政和立宪的走向、满人与汉臣之间的关系、以及那袁世凯……
在屋子里歇息了一刻钟后,载沣便重新戴上顶戴,大步离开了房间。
来的时候是紧张、出去的时候,却充满了自信。
当天下午,慈禧太后在福昌殿病榻前,召见了军机大臣载沣、张之洞、袁世凯、庆亲王和世续等人一干朝中重臣,商议立嗣。虽名为商议,但实际上在场众人内心都明白慈禧太后早就有了自己的决断、因此大家只是默默地听着病榻旁的总管太监李莲英唱读太后意思,床上的叶赫那拉氏则有气无力地点头。
靠着张之洞跪在床前的袁世凯默默地聆听着慈禧的旨意,心中明了大清的天要变了。
五天后,北京传出了震惊全国、乃至全世界的消息;光绪皇帝与慈禧太后前后在两天内驾崩;慈禧于1908年7月3日,17点(未正三刻)在仪鸾殿去世。
依慈禧太后遗命,大清皇位由时年三岁的醇亲王世子爱新觉罗?溥仪即位,改年号为宣统。光绪帝皇后被尊为“兼祧母后”,上徽号“隆裕”,由隆裕太后抚养宣统帝。
宣统帝生父,军机大臣、醇亲王载沣任监国摄政王,与垂帘听政的隆裕太后共同执掌朝政大权。
第198章 崩(下)()
第一百九十八章崩(下)
慈禧的死讯当天就通过电报传遍全国各地,第二天中国各大报纸便争先报道,不日便传入了江宁。
才从家中回到第十七协总部,刘继业路过几个参谋依次打招呼后,进了办公室前吩咐门外的张小顺不让任何人进来。入内,除去军帽,人直接倒在办公室内的靠椅上,揉着肿胀的太阳穴闭目养神。
方才在家中与父亲就慈禧太后与光绪驾崩一事商讨了很久,就算是对立宪抱着坚定信心的父亲,也开始担心新近接管大清国的摄政王载沣有无能力、有无决心、有无意愿继续推行新政了。
“二十五岁的小王爷,当军机大臣不过半年,就要执掌天下……还立了个三岁的娃娃做皇上……唉,实在是胡闹啊!”在与刘继业商讨中,刘寿昌多次表露出自己的担忧、更是不满朝廷让一个几乎没有什么政治经验、还是王府大院长大的年轻人接管如此庞大的国家。
经过甲午、庚子等无数胡闹,再加上民智已开,西风渐起,江浙一带的上层士绅们对皇权早就没有了康熙、乾隆朝那时的敬畏。再加上最近立宪的呼喊愈发浩大,皇权早就不再那么恐怖了。私底下,刘寿昌不止一次的指点政事;这种转变跟1902年的他又有了很大的不同。
江浙、不,全国的士绅们都愈发的自信、愈发的要求在政治上有更多的话语权、要效仿西方的士绅一样,参与到国家的决策当中。
刘继业从他的生意伙伴张謇处得知,他们已经准备等慈禧下葬后,就发起全国性的‘速开国会’运动,争取借助当前立宪运动的优势获得更多的支持、也逼着朝廷做出更多让步,加速新政和立宪的进程!
不过再多的准备也掩饰不了士绅们对政局的担忧和紧张;刘寿昌与刘继业也聊到了如果新的摄政王不打算再立宪怎办?
“箭在弦上,若是摄政王不愿,我们士绅必不干休,就发起全国性的大罢工、罢市、抗捐、抗租、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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