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璃华嫣然一笑,“如此,咱们一言为定!”
宋昀只觉掌心一阵冷,一阵热,却第一次认真打量那位自己即将迎娶的中宫皇后,无故再不可能轻易休弃的妻子。
原来并不只俏。丽可人,也不只爽朗聪慧,尚有许多他不曾意识到、施铭远同样不曾意识到的见识和抱负。
而十一决断之快也令人诧异。她似乎没未经过太多犹豫,便接受了在她看来本该名不正言不顺的宋昀继位之事,并未因她与宋与泓自幼的深交便坚持扶立宋与泓。
谢璃华此时却更为十一惋惜,叹道:“姐姐,我真心不知舅父会这样待你。此事我晓得他是为我,他怕阿昀心心念念只在姐姐身上,疏忽了我,才想着要毁了姐姐。我知说再多如今也已无法挽回,只能全力寻找名医良药,尽量还姐姐一副花容月貌。还有姐姐所中蛊毒,我定会设法取来解药,才算不负姐姐这番心胸!”
十一笑道:“如此,多谢了!至于毁不毁的,倒也没那么严重。再怎样的花容月貌,倾国之姿,最后还不是鹤发苍颜,终归尘土?便是男女之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就这么被人欺负了去,我却也不甘心。素来只能是我嫖了男人,岂能让男人嫖了我?”
宋昀、谢璃华相视一眼,终于无言以对。
小糖上完药后侍立到一旁,却对自家郡主如此行径习以为常。
她自小。便被师父带出京城,教养得比男子还要骄傲刚硬,实在不能指望她能学会宫中要求的那什么温良恭俭让,否则她就不是一转头能把心爱的宁献太子晾一边喝西北风的朝颜郡主了……
这时,忽听得那边内侍故意放重的脚步声,然后是小心翼翼地回禀:“启禀皇上,南安侯韩天遥求见!”
宋昀微微蹙眉,向十一道:“他已求见好几次了。我不知你心意如何,告诉他你尚在高烧中,不宜见客,不宜心生烦恼。不过他似乎一直不曾离去,始终在彰德门外候着。此时……应该是听说你已经醒了吧?”
十一便向那内侍道:“去问问他,是不是要见我。”
内侍应了,忙转身回去问,片刻即回,说道:“南安侯道,是。”
十一道:“告诉他,我不要他了。让他滚!”
内侍呆住,悄悄看向宋昀。
宋昀苦笑,沉吟道:“你去告诉南安侯,郡主病体未愈,不想见客,请南安侯改日再来吧!”
内侍连忙应了,正要去时,十一已喝道:“慢着!”
内侍只得顿住。
十一向小糖道:“方才我说什么,你还记得?”
小糖道:“记得。”
十一道:“你去转述给韩天遥听罢!”
小糖道:“是!”
论起琼华园当年声势,多少名门公子,包括宁献太子在内,吃了朝颜郡主闭门羹的不计其数,她的侍女们对这套早已轻车熟路,并不怕给谁没脸。
于是,片刻后,连他们在殿内,都能听到宫门外小糖清脆响亮的声音:“郡主说了,她不要你了,让你滚!”
当着殿外许多宫人的面,却比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还狠。
内侍惊得连连去拭额上的涔。涔汗水。
宋昀走到窗前,定睛看外面情形。
却见韩天遥似也怔住,然后将目光投向这边,神色间并未见多少波澜,甚至连回答的声音都淡淡的,平静如水。
“知道了!”
他向后退了两步,面色才渐渐转作惨白,转身踏下石阶。
一阶一阶,他似踏得很稳健,却不知怎的忽然间脚下踩了个空,顿时坐倒阶上,险些从那高高的台阶滚落下去。
附近小太监忙奔过去扶时,他已自己扶着汉白玉栏杆站起,摆手向小太监说了什么。
度其情形,应该在说自己没事。
随后再一步步离去时,倒也行得不疾不徐,瞧着依然稳健有力。
可不知怎的,那孤单而去的身影,愈高大,愈觉苍凉,竟似悬崖之畔凌空而立的一株孤松,虽枝干遒劲,却被四处卷来的旋风扑得针叶萧索,再不见岩岩高耸、直指云霄的傲气。
待韩天遥走得不见影踪时,宋昀才收回目光,却已捏了满掌的冷汗。
悄悄走回床边时,正见谢璃华向他摆手。
定睛一看,才发现十一安静地阖着双眼,竟已沉沉睡去。
睡去了,也许不是坏事。
总比她醒着跟他们要酒好。
最要命的是,好像谁也拒绝不了她,——哪怕明知她目前根本不宜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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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走到外殿,才见小糖若无其事地走了回来。
谢璃华笑道:“小糖,你就这么……把他赶走了?”
小糖奇道:“不这么赶走他,还待如何?当日郡主不待见宁献太子,都能令我们一盆水泼出去赶人,何况是他?郡主待见他,他才是南安侯;郡主不待见他了,他又算什么东西?何况他明明对不起咱们郡主在先,咱们又何必看他这副假惺惺的嘴脸?”
宋昀道:“假如他并不是假惺惺呢?假如郡主只是一时误会他呢?”
小糖道:“郡主不会弄错的。若郡主误会他,也只怪他自己做得不好,才叫咱们郡主误会。总之,都是他的错!”
宋昀苦笑,“嗯,郡主不会错的。可朕怎么觉得韩天遥有些可怜?”
小糖道:“当日宁献太子更可怜哩!大冬天的站在雪地里,郡主说不开门就不开门,由他冻着,还在里面跟济王殿下围着暖炉猜拳喝酒。”
宋昀依稀便有些了解,宋与询在察觉朝颜郡主真实心意后,为何诸多设计,务要拆散她和宋与泓的姻缘,甚至不念自小的手足之情对宋与泓种种算计。传说中,宁献太子优雅高蹈,但真实的宋与询根本做不到超脱男女情爱。一次次被冷落于远处看着心爱的女子与宋与泓亲近,想让他不恨也难。
宋与泓素来重情,最后居然动手将宋与询推落湖中,可见着实被逼得狠了。
但宋与询到底不算失败。纵然死去,朝颜郡主也已将他铭刻心头,今生今世,再不能释怀,再不肯放下。
而他呢?
他宋昀呢?
宋昀忽然打了个寒噤。
谢璃华问:“阿昀,怎么了?”
宋昀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见一见那个厉奇人,还有那几个想欺负郡主的人。”
谢璃华笑道:“他们最好已经在混战中丢了命。如果还活着,等朝颜姐姐复原,绝对饶不了他们,绝对会……生不如死。”
宋昀问:“需要等郡主复原吗?”
谢璃华怔了怔,“要舅父明着交人,只怕不太可能。他必定担心寒了部属的心。”
说到底,一切还是施铭远暗中主使;可施铭远主使此事,为的又是谢璃华。
不论从哪方面讲,谢璃华和宋昀都无法针对施铭远。但十一被人迫。害至此,总得有人付出代价。
宋昀看向自己的手,依然洁白干净,不见血渍。
但他清亮如珠的眼眸,已转向静默的幽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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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愉快!明天见!
断,与君决绝(三)【6000】()
韩天遥卧在往日十一卧过的软榻上,探手从旁边取过十一用过的映青酒壶,一盅一盅地倒着酒,一盅一盅地饮着。
小珑儿正在那边缝着衣衫,眼珠子却只瞟向韩天遥,瞟着他一盅一盅倒酒饮酒的手,愈来愈显出几分傻气。
但韩天遥却全然没注意到她。
小珑儿只得发问道:“姐夫,你今天不出去找姐姐吗?”
韩天遥这才瞥过她,唇角勉强一弯,“小珑儿,你姐姐已经找到了。”
小珑儿手指一颤,已被银针扎了下。
她也顾不上,忙站起身来问道:“那如今姐姐在哪里?你怎么没把她带回来?”
韩天遥道:“她……皇上已将她接入宫中了。”
小珑儿一想,倒也想得明白,“是了,琼华园烧了,皇宫还在。先帝虽不在了,太后还在。无论如何,皇宫都算是姐姐的家。她如今回来,自然得回宫去。”
“对,那里是她的家,她的家……”
韩天遥苦笑着,沉思片刻,继续取酒来喝。
小珑儿紧攥着衣衫在手,定定地思量片刻,又问道:“既然姐姐回来,为何姐夫好像不高兴?是为姐姐不肯到韩府住吗?而且姐姐怎么也不派人找我?”
“既然皇宫是她的家,自然住哪里都使得。她想住哪里,原没那么要紧。只是……”
韩天遥定了定神,“目前她宫中事务正多,一时抽不开身,不然早该过来接你了吧?”
小珑儿眼珠一转,“是不是她在宫中事务繁多,连你也冷落了?对了,她和晋王世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也亲近得很呢?姐夫是为这个不高兴?”
“没有……”
韩天遥待要否决,却觉这的确好像是能给小珑儿的最好的解释。
他握紧酒盅,匆匆转过话头,“你又在做衣裳?上次回来,你似乎也在做衣裳。”
小珑儿将衣衫一抖,看那阔大的衣摆垂落,微微泛白的面庞上已堆起明媚。笑容。
“给小观的呀!小观临出门前再三跟我说,回来要穿我亲手做的衣裳!其实我早些日子已经替他做好两套了,从内到外,齐整得很。谁晓得琼华园出事,把我费了许多心血做的衣裳一起烧了……我自然得为他重新做两套。”
她将那衣领指与韩天遥看,“你看,这针脚是不是细密均匀了许多?剧姐姐也赞我针线活越来越漂亮了!小观若敢不喜欢,姐夫你替我骂他!”
韩天遥瞧着那清爽夺目的天蓝色布料,答得已十分吃力,“嗯……我替你……骂他。”
小珑儿苦着脸道:“可小观怎么还没回来?不是说顶多晚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这都多久了……若他回来,也可为姐姐分担那些事,姐姐没那么费心费力,也便不会冷落你了……”
那浮在表面的笑意终于逝去,她沮丧地抱着衣衫站在那里,眉梢眼底,都是不加掩饰的悲怆和惶恐,连刺破的指尖将血珠染到了新衣上都浑然未觉。
韩天遥忽然觉得手中所持的酒盅也开始沉得可怕。
他不晓得十一等是怎样将小观之死敷衍过去的,他只知此刻他已无法再面对这个还在苦苦等着心上人归来的少女。
那颜色清爽的衣衫,和小珑儿指尖鲜艳的血迹,藤蔓般重重缠了上来,令他被缚紧般无法呼吸。
“小珑儿……”
他低低地唤。
小珑儿睁大眼睛看他,半透明的瞳人里正照着他有些狼狈的脸,似要映到他心底。
韩天遥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这时,外面侍女忽道:“蓝姑娘来了!”
二人转头看时,正见聂听岚被引了进来。
依然一身萧萧清素,面薄腰纤,明眸蕴了岫烟般的薄愁,令人揪心怜惜。
小珑儿已收了眼底伤痛,换作漫不经心的笑容,“哎哟,蓝大小。姐怎么来了?老夫人不是说了,孤男寡女的,这国丧期间,得避嫌,避嫌……若传出消息去,你倒不怕,横竖破罐子破摔,坏了侯爷声名可如何是好?”
聂听岚早领教过这小姑娘的恶意满满,明知她刻意侮辱嘲讽,也不去接她话头,只向韩天遥道:“天遥,赵池刚刚遣人报我,说郡主已然回宫。我想她因先前之事,恐怕对你有所误会,所以禀明了老夫人,过来跟你商议商议。”
“其实也没什么误会的……”
韩天遥瞥过小珑儿,“小珑儿,去给我再拿些酒来。”
小珑儿摸。摸自己额上快要褪去的小伤疤,说道:“姐夫,这女人面善心毒,你还替她把我支开,听她信口雌黄地说我坏话?还是说我姐姐坏话?我和姐姐都不会装她楚楚可怜哄男人的本事,更不会学不来这种丈夫才死便迫不及待往别的男人身边乱凑的能耐!”
聂听岚又气又恨,只捏着丝帕缓缓道:“珑姑娘,便是朝颜郡主,大约也不会这样跟我说话吧?她就没教过你,做人最起码的礼貌和教养吗?”
小珑儿笑道:“没有。谁不知朝颜郡主爱憎分明,最厌恶惺惺作态的贱。人?若她不喜欢了,必定白眼相对,拳脚相加,再不肯半分容情。施少夫人,遇到我这么个没教养的,你就认了吧!谁让我姐夫偏喜欢我姐姐那样直来直去的呢?”
她甚至弯下腰向韩天遥笑着求证,“姐夫,姐姐那样的直白,才是真正的高贵,对不对?”
韩天遥黑眸从她面庞划过,竟看得小珑儿心里打了个突。
她正想着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时,韩天遥已道:“我的确喜欢直白的高贵,也的确厌恶矫情的伪善。你可以替我去拿酒了吧?”
小珑儿歪头看他,却再看不出他数年如一日的淡漠神色有什么异样,只得道:“好。我也懒得对着那些伪善的脸,怕恶心得吃不下饭。”
她纤巧的身影轻捷奔出,聂听岚却渐渐变了脸色。
小珑儿话语中的明刀暗箭直指聂听岚,韩天遥不会听不出,居然顺着小珑儿的话语,径直说厌恶矫情的伪善……
她在韩天遥对面坐了,愁郁的眸子从案上的酒坛扫过,叹道:“天遥,我竟不知,我做了那么多,你还是跟我如此生分。你忘了当年……”
韩天遥淡淡地打断她,“当年与我海誓山盟的聂听岚,通诗书,擅音律,清新脱俗,善良得连杀鸡都不敢看,我也不晓得她最后怎会陌生到如此不择手段,为一己私心谋害昔日姐妹性命。”
聂听岚茫然,“昔日姐妹?”
韩天遥叹道:“记得驿站重逢,你提起朝颜郡主,是以姐妹相称?”
聂听岚不觉涌上泪光,“原是我想错了……我把她当姐妹,几次三番冒险为她通传消息,只盼她能助我扳倒施家,才好脱开那牢笼,与你重聚。她明知我是那样的心思,竟然藏匿到你的别院,趁着我不在夺了你的心!她……何尝把我当过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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