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摸。摸自己的脸,“很可怕?丑成什么样了?”
宋昀道:“不丑。和从前没什么差别。”
十一道:“我也觉得和从前没什么差别。”
宋昀看她若无其事的神情,清莹依旧的双眸,不知怎的越发难受,竟似有什么满满地压住胸口,连喘气都异常艰难。
听得外面兵戈声渐止,他起身挽扶她,“应该差不多了,咱们先离开这里!”
这时,外面忽有步履匆匆,便见一侍卫奔来,急急禀道:“皇上,南安侯领人赶来了!要不要拦着?”
宋昀怔了怔,忙道:“不用拦。他自然不会伤害郡主。”
他又向十一道:“他也一直在找你。我通知了他,但心急没等他,先带人赶过来了!好在施相也怕招人眼目,安排守卫的高手并不多。我们且等等他。”
十一道:“等他做什么?走了,我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待着!”
宋昀忙扶她站起身时,门口蓦地一暗,已有高大的身影冲了进来,然后猛然顿住。
韩天遥定定地站在那里盯着十一,一双如夜黑眸收缩,再收缩,声音已完全变了调,“十……十一……”
十一,他的绝色倾城举世无双的十一,竟这样血肉模糊形销骨立地出现在他跟前……
十一无视他不可置信的眼神,将手搭在宋昀臂上支起身,说道:“走吧!”
宋昀小心地扶着她,低低道:“撑着些,他们应该已经备了肩舆。”
十一道:“放心,既然没死,那么就死不了!”
轻而淡然的声音,仿若毫无锋芒,狰狞毁败的面庞掩在血污下,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但宋昀居然没敢接她的话。
而韩天遥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的眸心深处有什么在跳跃着,面色也越来越白。
宋昀挽着十一从韩天遥跟前走过,侧头颔首以示招呼。
韩天遥全然看不到,却在和十一擦肩而过时,将十一的伤处看得愈发分明。
他颤着嗓音低喊道:“十一!”
十一没有回头,甚至连向前踏出的脚步都不曾有过一丝犹疑颤动,仿佛就当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顾自走了出去。
“十一……”
韩天遥薄唇翕动,依然唤她,却不曾发出声音。
十一的身影已消逝在长长的甬道里,他眼前便是只剩了那片长长的黑暗。
连着许多个日夜的奔波,仿佛在这一刻走到了终点。
他放松下来,放松地由着沉闷的黑暗和无边的痛意将他吞噬。
他已站不住,无力地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弯下了腰。
因太匆忙太紧张而渗出的汗水糊湿。了额头的碎发,低低地耷。拉下来,再不见以往的冷峻沉静。
涂风没有立刻跟着十一等人离去。
他握着剑柄,冷冷地看着韩天遥,看着这个在最后一刻给了济王致命一击的男子,犹豫着要不要动手。
踌躇片刻,他到底放下握剑的手,哼了一声,转头快步离开。
便是济王已无力反击,朝颜郡主还在。
也许天底下绝大多数女人被毁了容,便等于彻底毁了,但朝颜郡主不会毁。
他已看得分明,朝颜郡主,还是原来的朝颜郡主。
的确和从前没什么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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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依然发着高烧,睡得并不太沉实。
宫中的一切于她都很熟悉,但睡梦里,她似已清醒地意识到,一切已不会是原来的模样。
再醒来,不可能有清晖映世的宋与询温柔注目,也不可能再有顽劣淘气的宋与泓冲来跟她打得头破血流。
太医诊过脉后,有医女领着宫女为她小心地清洗伤处,上药,然后清洁身体,换上柔软的丝质中衣。
宋昀回避在帐幔外,悄声吩咐宫人挪走他最爱的龙涎香,换上安息香和麝香,——安息香可行气活血,麝香亦有行气通络、消肿止痛的功效。
随即是云太后带着宋与泓赶来。
只看她一眼,云太后便已掩着嘴哭出声来,“我的儿……”
宋昀待要相劝时,云太后已甩袖快步行出,一叠声唤道:“传施铭远!传施铭远!这混帐东西,到底视哀家为何物!”
她并非心里没有十一或宋与泓,只是和高高在上的权位比起来,这些并非亲生的子女便不得不靠后了。
便如此刻,谁也说不清,她到底是为十一被害成这样而生气,还是为施铭远瞒着她下这样的狠手而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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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与君决绝(一)()
她不会想着取十一的性命。
但新帝根基未稳之际,她想安心做她垂帘听政的太后,十一暂时还是别回宫的好。
十一被关押这些日子并未受太多委屈,无疑是新帝、太后和施铭远搏奕的结果。
十一朦胧间想不出施铭远为何改变主意对她下手,也无力去细想,只微微扬唇苦笑了下。
施铭远顾忌着云太后的尊位,云太后也顾忌着施铭远的权势。
只怕行到半路,云太后便收了为养女跟他翻脸的念头,转而将这事当作跟相府继续搏奕的一个筹码了吧?
旁边依然有人站着,久久都不曾动弹,呼吸很沉重。
十一隔了好久才从昏沉里勉强睁开眼,看清床前站着的那个人。
依然是英气眉眼,甚至在看到她睁眼时,唇角也弯着明朗干净的笑容。他正柔声唤道:“朝颜。”
十一道:“泓,我没事。”
宋与泓便笑了笑,将手覆到她的手背,说道:“我也没事。”
他的掌心依然是从前的温热,仿佛这些年来从未变过,仿佛他还是那个英风侠慨的任性少年。
若他不曾成为皇子,若他只是寻常宗室子弟,也许可以一直这么任意妄为下去,偶尔的悲春伤秋都能被同样张扬的朝颜郡主视作矫情。
也许,依然会有那样意气风发的日子吧?毕竟他们都还在。
春风十里韶光好,豪俊气如虹,曳照春金紫,飞盖相从。
十一便恍惚中浅浅地笑,反手将宋与泓的手握住,那睡眠便开始安然而沉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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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有微凉的手小心地抚在面庞。
伤处的肿。胀滚烫被那指尖的凉意吸去不少,十一便觉得舒适了些。
“泓……”
十一再次握住,才觉有些异样。
宋与泓的手似乎没那么修长柔软,夏日里更不会这样凉凉的,仿若沁了薄荷的清新。
睁眼看时,正见宋昀浓睫低垂,正静静地坐于床榻前守着。
看到她醒来,他缩回手指,清亮眸光蕴出笑意,轻声道:“你醒了?”
十一向外看了一眼,皱眉道:“方才好像看到母后和济王了。莫非我在做梦?”
宋昀微笑,“不是梦。听说你回来,他们自然会来瞧你。济王在这边陪了你好久,看你睡得熟了,这才回去。”
十一道:“回仁明殿?”
宋昀点头,“济王妃也住在那里,近来又病着,想来也有些放心不下。”
十一明知尹如薇要强,宋与泓未能继位,只怕她比宋与泓还要不甘。
又问凤卫时,宋昀早将自己的安排说出,说道:“如今你回来,我也安心了!晚些时候我便将你回宫的消息传过去,好令他们放心。待你好些,亲自去将他们召集回来即可。”
他顿了顿,又道:“琼华园不少屋宇被烧了,好在前阵子才下了雨,花木园林受损不大。等你康复后不妨回去瞧瞧,或按原样修复,或按自己心意另起楼榭,吩咐工部安排处置即可。”
十一笑了笑,“还能恢复原样?”
宋昀道:“若是有心,自然能恢复原样,甚至可以更宏美,更雅致。”
十一不置可否,又问朝中之事,宋昀一一作答,并不隐瞒。
其实一切也在意料之中。天平的两端一旦失衡,最后的结局无非是成王败寇。
宋与泓如今尚能安然无恙地当他的济王,并能在富贵乡里安然终老,便是难得的的幸运。
若当日十一能及时赶到皇宫,或许能力挽狂澜。
如今宋昀登基已半月有余,以皇帝之尊接受朝拜,主持丧仪,又有云太后和施相一内一外相拱卫,纵然未握实权,也已是诏告天下的大楚天子,以十一一己之力,若想另有他图,九成九的可能,是连她自己一起葬送在内。
她静默着,无意识地伸手去揉犯痒的伤处。
宋昀急忙握住,柔声道:“敷了药,不能揉。我问过太医了,入肉并不深,不会影响到五官形状。只是未能及时调治,可能会落下疤痕……不过太医配的药里有润肤淡疤的,太后也拿了许多体己珍藏的护肤良药来,说一定会让你恢复原先的容颜。”
十一道:“是不是原先的容颜,也没什么重要。多几道疤又怎样?横竖我看不到。”
“……”
宋昀盯着她,想看出她是不是真的不在乎自己曾经的如花容颜。
十一漫不经心倚在枕上,忽眼角一弯,清莹双眸笑意璀璨如流霞四合,“是不是你看得很不舒服?”
“没……没有……”宋昀只觉她那双明眸美得眩目,登时连她颊上狰狞的伤处都掩得看不清,竟不敢直视,忙垂下眼来,定了定神,才道,“不管你什么模样,我瞧着……都很舒服。”
十一便又笑了笑,“有没有酒?”
“嗯?”
“叫人拿坛美酒来!好像又有两日没饮酒了吧?”
“这个……”
宋昀明知不妥,可瞧着十一理所当然般的慵懒眉眼,犹疑着竟不知该如何拒绝。
这时,外面忽有人通禀道:“谢大小。姐来了!”
话未了,便听得谢璃华清朗朗的声音传来:“阿昀,朝颜姐姐可曾好些了?”
宋昀早已收了局促不安,站起身来负手看那女子进来,才微笑道:“已经退了烧,人也清醒了,应该不妨事了!”
谢璃华已走到跟前,大大方方向宋昀行了一礼,又向十一行了一礼,笑道:“因为姐姐的事,阿昀提心吊胆这么些日子,如今总算可以放心了!”
十一见二人言谈举止,便知他们交往颇深,轻笑道:“皇上费心,恐怕谢大小。姐也难免忧心。皇上能这么快寻到我,只怕谢大小。姐居功不浅!”
谢璃华坦然道:“此事原是舅父做得糊涂。阿昀并不是那等浮浅的男儿,他以为那样对你,便能令阿昀舍弃或忘情,着实看走了眼。”
“哦!”十一将手臂枕到脑后,饶有兴趣地听着,“于是,你也不怕你舅父责怪,帮着皇上放出了我?”
谢璃华道:“也未必十分生气。他原就没打算一直没关着姐姐。”
她一双明眸似笑非笑,看向宋昀。
宋昀静默片刻,说道:“郡主,母后已与施相议妥,近月便会册璃华为后。”
一个说没打开算关着十一,一个说会册璃华为后。
这二者本该没什么关系,宋昀却如此自然地接了口。
虽是半吞半吐,真。相已呼之欲出。
十一将两人一瞥,早已心中雪亮,却抱着肩懒懒而笑,“所谓佳偶天成,无非如是。我先恭喜皇上、恭喜谢大小。姐了!”
宋昀仿佛被什么闷闷地刺了一下,有痛意从身体深处钻了出来,不锐利,却如藤蔓般迅速攀入四肢百骸,竟是一种无法言语的苦楚难受,缚得他似乎快要透不过气。
他终温温地笑道:“多谢!”
十一又一笑,却牵到了面庞的伤处,便微微皱眉,将手往伤处掩了掩。
宋昀忙道:“伤处裂了么?需补上些伤药才可。”
他熟练地从旁边的案上取出一白玉盒儿,待要拧开时,又悄然掩住,向后唤道:“小糖。”
小糖却是先前在琼华园服侍十一的侍儿,忙应声前来,接过药盒为十一上药。
原来宋昀早已留神琼华园那些侍仆的动向,待救出十一,担心自己身边的宫人不肯尽心,也未必可靠,便先将小糖召入宫中贴身服侍着。
谢璃华瞧着那伤痕可怖的面庞,料得便是华佗再世,也不可能令她平复如初,想起先前她那等倾城绝色,也不由惋惜,叹道:“听闻厉奇人欲非礼你,被你活生生给阉了……既已出了这口气,何苦这样大的气性,把自己的脸给毁了?”
十一歪在枕上看她,“厉奇人和那些守卫是这样跟你们说的?”
谢璃华一怔,“不然又是怎样的?”
十一道:“厉奇人被阉了,不是还有那些守卫们?他们想毁我,我偏不让他们如意!他们瞧着我一脸的血,居然吓得跑了,可见也没一个中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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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懒懒地笑,“当然,你舅父本就是窝里横的,满脑子的阴谋算计只用在争权夺利上,何尝有半分振兴大楚、收复故土的念头?说到底,他自己就算不得真男人,再无半点堂堂男子汉的骨气!”
谢璃华听她直接指摘舅父的不是,一时怔住。
待要为舅父辩驳几句时,十一望向她,目光里却显然蕴了温和的笑意,“谢大小。姐。爽朗聪颖,是非分明,他日正位中宫,便是大楚国母。这未来的大楚天下,也会由谢大小。姐的儿女承继。到时谢大小。姐愿意致力于舅父家的富贵权势,还是愿意大楚子孙兴盛、后世江山稳固,全在谢大小。姐一念之间!”
谢璃华所有想说的话语立时生生咽下。她转脸看向身畔年轻的帝王,目光灼亮许久,才扬唇笑道:“朝颜姐姐,你放心!”
十一便微笑,瞧着屋中闲人早已屏去,略略低了声音,说道:“若得如此,本郡主也愿重整三千凤卫,为皇上扫清道路,涤去尘霾!”
谢璃华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