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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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谁主- 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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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洞里,一个失明,一个高烧,彼此偎依取暖,却还仅余的力量彼此争执,谁在愤怒说道:“韩天遥,真该把你丢在那边喂狼!”

    渔浦镇的客栈里,他觅回她,逼她戒酒,谁无力软倒在他跟前失声痛哭,“朝颜郡主的存在,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缀琼轩,出征前夜,心心相印,海誓山盟,她愿将身心交付,却含嗔带怨,“谁和你子孙满堂?不要脸!”

    安县驿馆,阳光明灿,她尚那般信赖他,仰面而笑的容色更胜鬓边芍药,“若你变成白胡子老头,若你变成钟馗般的奇丑汉子,我也不嫌你就是。”

    金雁湖画舫,面对他的薄情,她毫不犹豫地赠他这一世最刻骨铭心的愉悦和绝望。这女人,居然那般恶毒地向他说着令他永不能忘却的美好情话。

    “天遥,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像一株双生树,同枯同荣,好像永远都不会分开。”

    可那样的恶毒,也是如此让他迷恋,迷恋到已经记不起,到底什么时候,小珑儿开始唤她姐姐,又唤他姐夫?又是什么时候,小珑儿只剩了姐姐?

    明明一心都在想着走向对方,为何在短暂的相知相爱后,会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琴声里,越走越远的韩天遥用力地呼吸着,却还似被千钧巨石压着胸口般闷痛着,怎么也透不过气来。

    眼见着已经离开太子陵的视线范围,他忽然间运起轻功奔跑起来,迫不及待地要离开他一心依恋的那女子,还有……他们的孩子,他们的维儿。

    耳边,尚有于天赐语重心长的“好意”劝导。

    “聂听岚之事,诚然与皇上有关。但贵妃知道又能怎样?毕竟皇上本意并不是要取济王性命,且如今皇上根基已稳,为她一心进取,重振朝纲,她和凤卫也有诸多依赖之处,还能为此找皇上报仇?若因此左右为难,煎熬到最后,毁的还是她自己的身体。”

    “贵妃疾从心生,论起源头,原与侯爷脱不开干系。如今她已经接纳皇上,二人相亲相爱,若侯爷再添她困扰,只怕这病……难愈了!”

    “侯爷是聪明人,怎样对自己好,怎样对贵妃好,难道还看不清楚?放手吧!忘了吧!”

    摇头而叹的于天赐,尚不知还有一个维儿。

    因生身父母的恩怨,一出世便身染重疾的维儿。

    论源头,也许一切都只能算是他自己造的孽。他的确无颜求得她的谅解,的确应该放手。可惜他并不知道该怎样忘却,忘却那个已经刻入他骨髓、轻触便会痛不可耐的女人。

    可以相爱,可以相恨,独不能做到相忘。

    那么,他可以做到相望吗?遥遥相望,她摒弃他后,从另一个男子的怀抱,寻得她失落得太久的幸福。

    一气奔出数里,他踉跄扑到西子湖畔,伏到岸边,将头淹入水中,让湖水的凉意将他包围,将那早就该听不到的琴音远远隔绝。

    可没有用。

    耳边依然是醉生梦死,且是他和她一起弹奏的醉生梦死。

    他持松风清韵,她持太古遗音,四目对视,天地间便只剩了彼此。

    他忽然再耐不住,对着湖水里晃动的伊人身影,嘶哑地喊出了声。

    花浓别院,一枝独艳,原来从来只是镜花水月。

    他早已失去了她。

    太子陵前,弹奏琴曲的女子面色愈来愈白,连面颊细细敷过的胭脂都挡不住肌肤底里透出的惨淡。

    回首往事,连《醉生梦死》的琴曲都无法再带给她片刻欢娱。

    或许,她的琴曲,从来只是为他人而弹。上天赋予她的才识,似乎从来不曾为她自己而存在。

    琴曲早已奏完,她的手指搭于弦上,低低地咳,黏稠殷。红的鲜血一缕缕地挂下,点点猩红随风飘落,落于琴弦和她如纸般苍白失色的手背。

    周围很安静,阿母和侍女们仍出神站着,侧耳听着那早已不复存在的琴声,一如她仍在弹奏;维儿浑不懂事,大约只觉那琴声好听,兀自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间或小。嘴一咧,眼角虽有泪水,却已笑得清亮。

    十一向后靠了靠,便靠到了宁献太子那冰冷的汉白玉墓碑。

    她轻声道:“询哥哥,即便想要的一切都已得到,我们还是命中注定,这一世无法得到寻常人的平安喜乐,对不对?”

    江山如画,孤坟岑寂,远远有西子湖水拍打岸边的声响传来。听不到笙箫声,更听不到当年少年少女们泛舟湖上的清澈笑声。

    于是,远处的水声也显得如此寂寞。

    十一手中的血触到墓碑上,血迹慢慢浸渍入内,却似正从润白的汉白玉质地里缓缓地渗出。血来。

    可她侧耳细听着,却再听不到谁来回答她。

    也许,她也不需要谁的回答。

    这人生便是一出戏,悲欢。爱恨是串连其中的调剂。若没有那许多的调剂,白开水般的平淡一世,岂不等于白来这红尘一遭?

    可调剂得太多,酸甜苦辣都煎到心口,又该怎样奔离这一出无处可逃的悲惨戏目?

    尚未领悟人间悲欢的维儿最先从那惑人的琴曲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在陌生的阿母怀抱中,不耐烦地哇哇大哭起来。

    剧儿等恍然大悟,忙上前去扶十一,“郡主,该回去了!”

    十一黯淡黑眸缓慢地转动着,低低道:“嗯,回去,回去。”

    宋与询离世多年,宋与泓魂魄已远,这太子湾在湖光山色里清冷得出奇。

    可那个金雕玉砌气势非凡的皇宫,何尝不清冷?

    她伸出手来,伸向她大哭着的小家伙,“维儿给我!”

    她的手腕有些抖,但抱住维儿时却努力地稳住,小心地将他揽紧,只觉他幼小却温暖,熨在心口说不出的舒适。

    而维儿到了娘。亲熟悉的怀抱,立时不哭了,咧一咧唇,露出一个稚。嫩干净到让人心痛的笑容。

    十一笑了笑,转身往回走着,却觉脚下阵阵浮软,连心跳都似慢了许多。她欲将维儿交给阿母时,眼前已迅速黑沉下去。

    剧儿等惊呼着去扶时,十一已然晕倒,双臂兀自紧紧护着维儿,并不曾让他伤到分毫。

    维儿有片刻的迷惑,然后迅速把那瞬间的失重理解为一个新的游戏,倍感有趣。

    他挥舞着小小的手儿,张开没牙的小。嘴,平生第一次,“咯咯”地笑出声来。

    深秋,中京城外。

    天色已黑,天清寺外的高台上,韩天遥眉目沉凝,按着龙渊剑向西北方向眺望。

    身后,赵池正低声向他禀报:“魏帝御驾亲征,中京百姓都期望他能打几个大胜仗呢,谁知连着大败,如今溃不成军,也不知逃往哪里去了。”

    韩天遥低叹道:“算他逃离方位,应该渡过河水,前往归丘去了。归丘自古便是东部重镇,平时商贾云集,战时兵家必争。当日高宗皇帝从魏人追击中逃脱,便是在归丘即位为帝,后来渡过江水,在江南延续了咱们大楚国祚。如今这位楚帝若不曾糊涂到家,应该会先在那里落脚。”

    赵池道:“他逃得快,可惜苦了城里那些百姓!噢,似乎皇家那些金枝玉叶更惨。左丞相崔力逼着两宫皇太后降了东胡人,魏国皇宫和诸皇亲权臣的府第金珠财宝被搜罗一空,连崔力自己家都被洗劫得干干净净,娇。妻美妾全成了东胡人的胯下玩物。今日得到消息,东胡人已将皇室宗亲和宫中后妃公主们五百余人押往东胡都城。不过……应该有许多人无法活着走到那里了……”

    韩天遥鼻中仿若有血战和屠杀的腐尸气息飘拂,低低一声喟叹,“东胡人的手段,不会比魏人仁慈。”

    赵池道:“为安定民心,东胡人没在城里处置他们;但一出城,就把魏国所有皇族男子全部砍杀于路边,而那些尊贵的后妃公主们……成了东胡人的奖赏,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轮。暴……据说很多女人没能捱到第二天早上。想想那些金枝玉叶几时受过这种凌虐?不少公主还没成年呢,着实残忍!估计这一路上日子都不会好过,不知有几个能活到东胡都城。”

    韩天遥道:“你可知他们残害魏国宗室的地方是哪里?”

    赵池怔了怔,“只听说东胡主帅在出城不远的地方候着。”

    韩天遥道:“是青城。”

    “青城?”赵池猛地想了起来,“当日徽景之变,魏人掳走怀宗皇帝和大楚三千宗亲,也是经由青城,押往魏人当年的都城上京。”

    那是一段大楚君臣不肯细细回顾的历史。

    三千后妃宗亲,连同怀宗皇帝,一路遭受羞辱凌虐。未嫁的年少公主们不堪摧残,一个接一个夭折在前往上京的路上;侥幸活到上京的,或被发入洗衣局,或辗转于靺鞨王侯之手,多有被活活折磨至死的。

    怀宗皇帝连自己都保全不了,自然顾不上妻妾子女。不知他受尽屈辱,写下“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这等痛彻心肺的词句时,有没有想起他重用剑臣、搜刮“花石纲”以及每数日必御一处。女的丰功伟绩?

    百里风霜空绿树,百年兴废又青城。回首仿佛并未经历太多年月,当日对楚人施暴的靺鞨人,一转眼也被东胡人如此凌暴。

    可远眺着那处漆黑的城池,连赵池都全无大仇得报的快意。

    他轻声道:“东胡目前对大楚还算友善,皇上才答应联合他们一起剿灭魏国。也不知他们会不会遵守承诺,在将中京交还给我们。”

    韩天遥道:“同是虎狼之辈,我担心前门驱狼,后门进虎。中京没那么好收。不过东胡士气正盛,我等不宜撄其锋芒。先退回许州,让将士们休整一段时间,再看局势如何吧!”

    行军之道,不可错失良机,亦不能莽撞冒进。魏帝金瑛逃出,魏人尚有主心骨,便不致太过动荡;靺鞨将士也不愿家国沦入东胡人手中,必定拼死而战。若北魏与东胡再有几场激战,耗去双方元气,于楚军着实是有利无弊之事。

大结局(1)() 
赵池随韩天遥行军许多日子,行。事也渐渐稳重,闻言连忙点头,又叹道:“若说青城之事,是魏人当年的果报,不知如今东胡人的果报又在哪里?”

    韩天遥心头有什么抽了下。在血与火的煎熬中模糊的一切,似在瞬间被击破开来,……就如每个午夜梦回时的惊痛和孤寂。

    距离他和十一最后一次见面已有近半年的时光。

    分别之时,他曾言世间善恶终将有其果报。撇开往事不说,为将者以杀戮为业,纵然一路为国建功,也不是积累福荫之举。唯盼所有果报,只报应于他一身,不会牵涉他那已在深宫中觅得幸福的爱人,不会牵涉他出世即患弱疾的娇儿。

    或许,这没有尽头的煎熬,于他已是最残忍的果报。

    他转头看向赵池,声音有些哑,“传令后留意雁山。他似乎对打回中京很是热衷,只怕未必愿意领命。”

    赵池忙应道:“是!不过雁大哥虽急于回中京老家,倒也不是鲁莽之人,侯爷待他也好,他断无不领命之理。”

    韩天遥待雁山好得其实已让赵池有些嫉妒。

    雁山颇勇武,但韩天遥常将他留于自己身侧,极少安排他前往危险之处。几次韩天遥遇险,雁山不惜性命救护,竟也立了不少功劳,升迁很快。

    韩天遥漆黑如夜的眸子凝望远方,好久才低低一叹,说道:“若他在京城,虽不能立战功,却是宫中近侍,未来功名利禄不在话下。特地赶到战场上冒险,必定……有其原因。”

    雁山父祖虽是中京人氏,他自己却出生于别处,不该对中京有太深感情。但十一将他送到韩天遥身边时,却明白无误地提到了中京。

    或许,还是与中京有关?

    赵池早知雁山来历,忍不住问道:“侯爷,你是不是还记挂着朝颜郡主?”

    韩天遥眉峰一皱,飞快答道:“没有。我都快忘怀她了。还有,她早已册封为妃,是皇上的柳贵妃!”

    赵池狐疑地瞧向他,只觉他墨色衣衫几乎与黑夜融作一处,那清俊面庞比先前清瘦许多,虽日夜奔波,尘霜满面,却透着股异样的白。皙,反将面部轮廓衬得愈发刚硬如刀削。负手而立时,他像一尊披着盔甲的石雕,坚硬得令人生畏,看不出半点额外的情绪。

    大楚的将领,的确就该如此铁血无情。

    人又如何,东吴人又如何,大楚还有忠勇军,还有韩天遥。

    这夜韩天遥照例睡得不好。

    睡梦里,那个懒洋洋冲他笑的女子,和他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水影。

    他不知道他该冲上去把她拥在怀中,还是该疏冷眉眼淡漠以对,好让她转过身去,在另一个温柔的怀抱里寻找她祈盼的温暖情谊。

    他下意识地晓得他已靠近不了她。他只想定睛看看她,看她绝美无双的面容,看她幼白无瑕的肌肤,看她乌黑如缎的长发,看她清澈莹润的笑容。她就该是这个样子。

    她的面庞不该有再也消不去的伤痕,不该那般苍白清瘦,不该有那般黯淡的微笑,她的墨发如绸,更不该有那触目惊心的白发!

    离开那么久,京中只传来施铭远病逝的消息,施氏党羽被一一贬黜的消息,还有贵妃深受宠爱、凤卫深受器重的消息。施铭远死后居然被封作卫王,谥号忠献,……正是卖。国投敌、臭名昭着的秦会死后的谥号。

    虽也算得是美谥,也足见得在许多人心中,施铭远其实是秦会一流的剑佞小人。

    他曾经的十一,如今的柳贵妃,从此也算去掉一块心病,正可与那个心机深沉却全心待她的年轻帝王继续筹谋着如何振兴大楚。

    帝妃同心,位尊权重,她应该过得遂心如意,得到了多少人再怎么追逐也追逐不到的平安喜乐。

    既能安乐,她的病自然不用忧心,却不知维儿的病如何;若维儿健康,她头上那些刺目的白发,或许又能转作乌黑……

    睡梦里,他仿佛满足,又仿佛失落地长长叹气,然后被赵池喊醒。

    醒时,胸口依然闷疼得发慌,仿佛有一把锉刀,一下下地钝钝地锉着。

    于是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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