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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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谁主- 第1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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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伤怀时,忽听一缕琴声破开萧萧风声,穿过深林密林,回荡到她们耳边。

    琴音并不高,低而平和,优雅里自有恬淡,若清夜无尘,与知音人携手对视,把酒言欢,一醉入梦。

    醉里人生,梦里春秋,已将多少琐碎的欢喜细细拢起,小心付予琴曲,由人缓缓品味。

    春。梦虽短,愿以琴声相挽;秋云莫散,愿以妙曲相和。

    梦中梦,身外身,处江南碧水,看闲鸥似我,于细雨流光中剖解初心,于杏花天影里吹笛到天明……

    一曲终了,万簌俱寂。

    剧儿、小糖等侍仆都已听得傻了,兀自立于原地,如痴如醉。

    十一将快要熄灭的纸钱堆重新引燃,看纸钱烧得尽了,灰烬被风吹得四散飘泊,才侧头看向剧儿,“去瞧瞧宁献太子吧!”

    剧儿等这才如梦初醒,却已失声道:“这……这不是宁献太子的那支曲子吗?”

    可那支叫作《醉生梦死》的琴曲,会弹的不只宋与询。

    宋与询教会了十一,十一则教会了另外一个人。

    宫变那一。夜,大火烧了缀琼轩,也烧坏了太古遗音琴。虽被剧儿抢出,韩天遥修复,终究不复原来的音乐色,遂被十一嫌弃,最后被韩天遥砸毁于南屏山。从此后,十一再也不曾弹琴。当年琼华园中的那曲《醉生梦死》遂成绝响。

    琴毁难再。如今这曲子,显然不会是太古遗音所奏。

    而十一却早已听出,这正是松风清韵所奏。

    因修济王陵时也修整过附近的皇亲陵墓,宁献太子的陵墓看来一切依旧,甚至又让十一阵阵地绞痛,宋与询刚刚入土那些日子,那种凌迟般的绞痛。

    入目的除了宋与询的陵墓,还有陵墓前跪坐的男子。

    黑衣如墨,黑发如染,肩背挺直如松,膝前正放着松风清韵琴。

    听得身后缓缓而行的脚步,他并未动弹,只是搭在琴身的手慢慢按得紧了。

    十一也仿佛不曾看到他,顾自从他身畔飘过,高瘦颀长的身段裹着素白的宽大衣袍,衣袂拂到他的面庞。

    韩天遥黑眸寂静,不见悲喜,只静静地看着她。

    人非风月长依旧,破镜尘筝,一梦经年瘦。

    这一二年,他似已经历无限沧桑,怎么也寻不出往年隐居花浓别院的平静,更找不出当日十一相伴韩府时的愉悦。

    而十一呢?

    弃情绝爱,独入深宫,以妻妾的名义伴在不爱的男子身侧,孕育着那段情爱最后的纪念,还得面对情。人的憎恨,娇儿的重病……

    是为生父和师父的遗愿,也是为江山的稳固、百姓的福祉,却又几分在想自己?

    无情也好,痴傻也罢,他所心仪的十一,从来都是那个有着自己信念的十一,从未改变。就如,他也从来只是那个进可提剑杀敌,退甘平淡自守的韩天遥。

    世事阴差阳错,他终于在自己和旁人的争夺算计中失去了她,或者说,自以为彻底失去了她,宁愿以恨来彼此铭记。

    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十一仿佛没有听到,同样在宁献太子坟前摆了祭品,上了香,扶碑静静地坐着,竟一句话也不曾说。

    也许,她其实在说。她在将她所有的委屈,在静默间一一说给她的询哥哥听。她的询哥哥才是最了解她的一个,哪怕被她放弃抛弃,也不曾想过伤她,更不曾想过用恨来还击她,更遑论如他这般,给尽她羞辱和难堪,令她忧虑生疾,直至产下不健康的孩儿。

    仿佛有所感应,维儿忽“呀呀”两声。

    新换的阿母窥一眼垂头坐于墓碑边的十一,惶恐地安慰着,惟恐他哭闹,惹得贵妃劳心费神,指不定也会和上一位那样,被冷淡,被责怪,直至被赶出皇宫。

    韩天遥在旁听得维儿声音,心头说不出是暖意还是湿意直往上冲,忽道:“把孩子抱来给我瞧瞧。”

    阿母完全不认得他,一时傻眼,只看向剧儿等人。

再不敢接口(1)() 
剧儿等自然早就发现韩天遥在此,但如今他与十一、凤卫显然越走越远,故而见十一不理会,便也不敢上前见礼,亦将他当作了透明人。见韩天遥开口,剧儿等面面相觑,再不敢接口。

    十一侧头望向韩天遥,慢慢浮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凭什么?”

    韩天遥盯着她斑白的鬓发,许久才轻笑道:“听闻小皇子身体不大好,想是贵妃生他时一路奔波招惹了邪气。邪气大约也怕我这样的大恶人呢,指不定我抱一抱,小皇子便好了?贵妃莫非不敢,怕我伤了小皇子?”

    剧儿等便觉这南安侯是不是活腻了,找出这么个破理由,惹十一翻起脸来,纵然她身体不济,附近尚有大批扈从跟随保护,每人一刀便能将他砍成肉酱。

    韩天遥的笑容也微微泛苦。

    时至如今,他的确已找不到理由去抱一抱维儿,抱一抱他的亲生儿子。

    所有的路都已在那晚被他亲手斩断。她如此骄傲,只怕至死都会记恨他的侮辱和作践。

    他等着她羞辱回来。

    但十一凝视他半晌,忽笑了起来,“维儿是皇子,怕你伤他?我便不信,你不打算要你韩府上下那么多性命了!”

    她向阿母示意,阿母这才上前,战战兢兢将维儿交向韩天遥的臂膀。

    韩天遥顿了顿,飞快站起身来,小心将维儿托到臂腕间,用他温暖宽大的手掌拢住那小小的身子。

    或许觉得周围的蓝天白云、青山碧竹新奇,或许觉得揽他的怀抱是从未历过的坚实有力,维儿眨着黑眼睛愣愣地看着韩天遥,居然没有哭泣,只是“啊啊”两声。

    他的小手挥舞着,不时蹭到韩天遥的面颊和下颔。

    韩天遥从没抱过这般柔软幼小的婴孩,但看维儿依于自己臂腕,又觉得是如此地自然而妥贴。

    仿佛这小小孩儿天生便该依在他身畔,在他跟前读书识字,练武习剑,慢慢长成跟他一般高大的少年。

    维儿带着奶香的嫩白小手触到韩天遥的皮肤,他竟有难以言喻的快慰和欣喜直涌上来,眼底却莫名地湿。了。

    他低眸定定看了半晌,才抬起头来,面色已恢复原先的沉静如水,只微微笑道:“小皇子看着健康乖巧,想来是个有福之人,何况皇上又那等疼爱,贵妃其实不用太过忧心。”

    十一懒懒一笑,“我并未忧心,不过带他出来送送济王而已。不过我倒是奇怪,南安侯不该在北方杀敌吗?是几时召回杭都了?果然是我病得太久,这等大事都未听说。”

    韩天遥道:“贵妃也知韩某脾性,算不得什么好人,不肯吃那些明亏暗亏。济王之事,多少人疑心是我设计,要为花浓别院之事向济王寻仇。我不否认此事与我有关,却也不甘背这黑锅,让人认定从头至尾都是我在设局。”

    十一倚着墓碑,黑眸幽暗,“你想说不是你?”

    依然是那等尾音上扬的淡淡口吻,懒散中带着讥嘲。

    分明就是不信。

    韩天遥仿佛不曾察觉她话语间的敌意,继续道:“闻博的确出尔反尔,但并不是有意陷害济王。他只是被聂听岚策反,以为朝廷已经容不下他,要把闻家逼上绝路。我曾派赵池前去质问聂听岚为何要这样做,被聂听岚含糊应付。随后济王遇害,我却背了这黑锅,着实不大甘心,所以在安顿好军中事务后便秘密回京查问此事。”

    “你查到了?”

    “我回京时聂听岚已经失踪了。但她的侍女得过她吩咐,给我送来了她的日志。她的日志里说得很明白,一切都是施相主使。侍女也告诉我,聂听岚是被施相的心腹诱去杀害,一则因聂听岚策反闻博是施相的吩咐,如今我既疑心,施相自然要灭口;二则因姬烟流。产,施相又想起了施浩初的死。不论是不是聂听岚所为,到底与她有关。施相从未打算放过她,后来故意笼络着只为策反闻博而已!”

    十一微哂,“倒是奇了,聂听岚和闻博的事,施老儿如何知晓?”

    “施浩初的死于刀伤,当时聂听岚又在回马岭上,以施相的能耐,自然不难猜出他们间的联系。”韩天遥审视着十一,“凤卫不是一直监视施府?你当知那一晚聂听岚并未出府。后来她的侍女沿着聂听岚被带离的方向找,在角门口的井边捡到了她的随身荷包。贵妃若有机会,不妨设法到井里打捞一回,若能将她打捞出来,让她入土为安,也算不负朋友一场。”

    十一一笑,“她虽另有所图,但当初的确有恩于我。只是我这人阴毒,被她害了一回,便再也不会将她当朋友了。倒是南安侯,你们自小儿的情谊,想必会为她伤心痛心许久。却不知南安侯为何不把那日志交出来?以南安侯的影响力,这也可算作是施相的有力罪证吧!”

    “你既知我跟听岚的情谊,当知那日志中必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琐事,我怎舍得轻易交予他人?便是施相,我原先还想着继续等等,待看到他的结果再回边疆。如今瞧着,大可不必。”韩天遥低沉一笑,“贵妃筹谋已久,又有皇上倾力支持,这不声不响布的天罗地网,施相还能逃脱?”

    十一也不辩驳,只微微挑眉,“你今日到此,就是为了告诉我聂听岚这些事吗?”

    维儿的小手恰伸到韩天遥的唇边,小而柔软的手指在他唇上抓挠着玩耍,一对黑眼睛亮汪汪地映着蓝天,映着他的面容,清澈美好得让人心醉。

    韩天遥便深深地看着维儿,仔细描摹着娇儿稚。嫩无邪的模样,一点点印到心底,印入脑海。

    许久,他才抬起头来,漫不经心般笑了笑,“聂听岚这些事跟你并没太大关系,我何苦特地告诉你?不过眼看一切明朗,杭都并不需要我插手,想着今日是济王断七之日,且来告诉他一声,世间世,善恶因果终将得报。不论他、施相,还是我,都逃不脱。”

    宋与泓已逝,他这话其实甚是无礼。

    但十一微一恍惚,终究道:“是,所有人都不会知道,那果报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临。”

    韩天遥道:“我带琴来,是想谢宁献太子谱出那么一曲《醉生梦死》,让我在果报之前,尚能有片刻醉生梦死的欢娱。”

    醉生梦死,其实是一曲令人沉溺的美梦。

    美梦中,人似玉,柳如眉,或对月清歌,或把酒舞剑,或琴瑟相和,在春日韶光里寻得属于他们的无限风月,一世和乐。

    十一静默片刻,说道:“待你征战归来,重建花浓别院,可以再纳十个二十个美妾,日日醉生梦死。那时你展了抱负,扬了声名,又有美人美酒,尽可好好享受这一世的快乐。”

    她低头细思,点过胭脂的唇轻轻扬了扬,笑意居然甚是明媚,“你这一世,长着呢!也许,有数十年的光景吧?”

    韩天遥目注着她,“我也是这般想的。如听岚之温婉,如贵妃之美貌,虽是难得,也未必世间难寻。湖州城下,是我太想不开,为难了贵妃。如今,唯有为皇上、贵妃效死沙场,尽忠报国,以赎前愆!”

    十一眸光微闪,“哦?”

    韩天遥慢慢走向前,将维儿交还到阿母手中,缓缓道:“直到听岚死去,我才算明白,上天早已注定,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譬如,皇上宽仁温雅,于贵妃才是最好的归宿;再譬如,我性情孤介骄傲,聂听岚于我才是最合适的。可惜我到底醒悟得太晚。若是我早些悟过来,当初将她留在韩府,她必定不会出事。那么……待我重建花浓别院,她便是我韩天遥的夫人了!琴瑟在御,岁月静好,何等美妙之事!”

    十一眸色幽黑,好一会儿才道:“南安侯所言……甚是。如我这般舍不下家国抱负、舍不得富贵荣耀的女人,的确只有如今的皇上最合适。我不后悔和你的相遇,也不会再计较你的羞辱,只因……那恰恰让我比对出,谁才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从湖州回来,我便已明白,他才是我这一生一世的良人。”

    韩天遥点头,再看一眼维儿,说道:“臣明日一早启程前往北境,需回去收拾收拾,先行告辞!贵妃请自便!”

    他说毕,俯身抱起松风清韵,正欲离开时,十一忽唤住他。

    她扶着墓碑慢慢立起,素白的衣衫随风乱舞,居然令韩天遥有种弱不胜衣、凌风欲去的错觉。

    她缓缓道:“我有一名部属叫雁山,本是中京人氏,跟我说了多少次,想领兵打回中京去。你可否将他一齐带去,不论能不能帮他实现夙愿,至少也可让他得些功名。”

    韩天遥扫过她,一时捉摸不出她的用意。

    十一便轻笑道:“就当我派他去监视你吧!怎么,你不敢留他?”

    韩天遥眉目一沉,说道:“明日叫他来找我吧!”

    十一点头,“可否借你的松风清韵一用?我也想弹一支《醉生梦死》给询哥哥听。这世间,也只有他配听我琴曲。”

    韩天遥略一迟疑,便将松风清韵交到剧儿手上,由她递给十一。他道:“这琴就留给你吧!不喜欢砸了也可。我早不待见它了,只是一时不曾寻到更好的。”

    阿母怀中的维儿不耐烦了,“呀呀”地哭了起来。

    十一将琴放在膝上,抱过维儿哄着,“乖,听娘。亲为你弹一支曲子,弹一支世间最好听的曲子……”

    韩天遥将这母子再扫一眼,一拂襟袍,以他惯有的步伐,不疾不慢地走出陵墓。

    决绝而去时的沉着冷峻,宛若坚硬山岩,再无半分伤心留恋之色。

    走不多远,他的耳边已响起十一拨弦之声。

    初时生涩,似已许久不曾弹奏;但片刻后便已流转自如,顺滑若水。

    醉生梦死,还是醉生梦死,却已不知这算是谁的醉生梦死。

    韩天遥只是忽然在那琴声里想起了许多事。

再不敢接口(2)() 
杀手满山,大雨倾盆,双目失明,那样湿冷的夜,谁伸出微暖的纤手将他从雨水里拖起,“韩天遥,起来,我带你离开……”

    山洞里,一个失明,一个高烧,彼此偎依取暖,却还仅余的力量彼此争执,谁在愤怒说道:“韩天遥,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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