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就是熟透了的味道。
一个知性,且带着无比高贵气质的皇家熟女。
然而,想到这位连孙子都有了,良臣顿时什么都不去想,仅剩对这个女人的好奇。
毕竟,这位,在史书上的名声不比西李和巴巴差,甚至更加显赫。
有明一代,两位贵妃最是传奇。
一位叫万贞儿,一位就是这郑桂儿。
郑贵妃需要答案,万历也想知道,良臣必须给他们一个合理解释。
交白卷可以那般解释,卷子上乱写,又算什么?
良臣知道这关绕不过去,但这个解释实在叫他头疼,因为涉及到对八股的攻击,这不是他的才学和见识能够三言两语说的清的。
他的见解,只能用皮毛二字形容。
所以,斟酌一番后,良臣决定用最朴实,也最贴切的话语来解释他乱写的原因。
“陛下,草民家境分寒,父兄为供我读书,长年累月于田中耕作,家中任事不要我做,只盼我能够读书有成。然而,草民自进学之后,眼看着比我大的,和我一样大的,比我小的学生们,为了挣得功名,皓首穷经,揣磨圣贤的言行和时文的程墨,到了后来,连经书也不读了,只记其可以出题之篇,及此数十题之文。其它一概不管,真正是五谷不分,稻麦不知,韭菜亦能做小麦,动辄之乎者也,书包里掉文…草民一直在想,这等人就是考上了科举,做了官,于百姓,于陛下,有何利处?”
说到这,良臣顿了一下,一是给自己思考后面说辞的时间,二则是看看万历和郑贵妃有什么反应。
发现帝妃二人听得入神,心中顿安,于是又道:“我当日在考场之上,便见那前后左右无数学子只在那案桌上,苦思冥想作题,沉浸其中,对外界动静丝毫不觉。两耳不闻窗外事,真是读书人应有态度么?…交卷之时,心中一时不岔,便作了这首小词。”
听了良臣这番话,万历和郑贵妃对视一眼,彼此目光中都有赞许之意。
“听你这么说,你对这八股真是深恶痛绝了,以致于功名都不要了。”万历道。
“草民不知陛下和娘娘是怎么想的,草民以为八股之害等于焚书,而败坏人材犹甚于咸阳之郊。八股盛而《六经》微,十八房兴而二十一史废。草民虽小,可却知四书五经里没有治国之道,也没有施政之策,更没有惠民之举,故草民宁可交白卷,也不愿成为一个无用之人。”良臣又以很坚定的语气补了一句,“草民哪怕就是种田,也能为国家交上一份赋税,为陛下尽一份绵力!”
“倘若朕的臣子们人人都有这小家伙的见识,朕…”
万历没有说下去,魏良臣的话对他触动很大,这几十年的种种经历,已是叫他这个皇帝真正见识也领教了圣贤子弟的本事。
文书房中堆积如山的奏疏,随便抽一本出来都是充篇大道理,字字乃是经义,然而,通篇看下来,除了教训指责规劝外,浑无实际。
无论国策还是边事,亦或民生救灾等事,实际主事官员的奏疏还算能点到题,到了科道这边,却是骂这骂那,只骂的有本事的人也做不了事,没本事的人不敢去做。最后,补东补西,治标不治本。
而在国家最重要的赋税上面,地方官也好,科道京官也好,却清一色的让利于民,集体劝谏皇帝万勿与民争利了。
可即便万历认同魏良臣所讲,他也没有办法去改变这个现状,只有继续看着一届届的官员从科举考场上,用八股文作为敲门砖,堂而皇之的成为他的臣子,然而继续他们先辈未竞的事业,和他这个皇帝战斗到底。
他们永远是对的,因为他们的背后是圣贤,是大道。
皇帝永远是错的,因为皇帝只会是自私,是愚蠢的。
身为皇帝,万历斗不过他们,只能躲在深宫中。
郑贵妃很喜欢魏良臣,这小家伙长的不起眼,但真是有趣,更难得的是对她的脾气。
“天亲、地亲,不及娘亲”更让她对良臣大有好感,她笑着道:“你叫魏良臣,报国自有门。不作八股文,照当有用人。现在,你告诉陛下和本宫,你都有哪些本事?”
“陛下,草民的本事…”
良臣能有什么本事?但是没本事他也要说自己有本事啊,可正当要滔滔不绝说一说自己的本事时,一个穿红袍的老太监却一脸惊慌的跑了进来:“陛下,山海关军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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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们让小千岁到辽东浪一圈吧,看是不是能让老奴七大恨外再加一大恨。
第一百八十三章 要不,让我去看看?()
山海关发生了军变,很突然,也很严重。
据传来的消息说,大约数千名驻扎在山海关的明军暗中联络,准备举家投奔女真。被军官劝阻后,辽东矿监高淮命人搜集串连军士名单,准备将他们全部擒获,以绝后患。
结果,不知为何,事情却走漏了,于是驻军群情激愤,围攻税使衙门。与此同时,驻扎在松山、锦州一带的明军闻讯,也发动兵变进行声援。
高淮害怕,在随从的掩护下逃到关内,现躲在永平府,只差人将消息递进宫,人却不敢进京。
万历震怒,比之前得到云南军民暴乱的消息还要震怒,因为,这次乱的是边军,性质十分严重,如果不尽快平定,很有可能会让辽东大乱。
并且,和云南一样,这次军变的矛头也是对准矿监税使。
进殿禀讯的金忠很惊慌,郑贵妃更是大惊。
山海关就在京畿,且是关内关外进出重镇,它若有失,天下都会震动。更重要的是,连松锦的驻军也参加了兵变,这样一来,乱军就有上万人之多,要是有哪个人站出来引领乱军,说不得就是京畿有危了。
没有人征询魏良臣的意见,因为,这等大事,他能有什么主意。
盛怒的万历在殿中踱来踱去,最后他问金忠有什么办法。
金忠迟疑道:“老奴也不知如何决断,要不陛下召叶阁老问问。”
“召他问,他定要朕罢了高淮,然后裁撤所有的矿监税使。”万历哼了一声。
“乱军鼓噪,形势危急,倘引起更大动乱,可了不得。”金忠劝道,不管外朝有什么要求,皇爷也得先应了,把兵变平息下去才行。
“陛下,金公公言之有理,事情若不尽早解决,麻烦更多。”郑贵妃也劝道。
“这…”
万历犹疑不决,他心中始终有一个大大的疑问,那就是山海关的驻军为何要兵变,又为何松锦的驻军也参与其中。
但不管这背后到底谁人在主事,眼面前也必须马上平息事件。万历思来想去,无有奈何,便要金忠去宣叶向高入宫。
此时,耳畔却传来一句声音:“要不,让我去看看吧?”
说话的自然是魏良臣。
“你?”万历怔在那里,郑贵妃也是诧异。
“这么大的事,总有个原因,不管陛下如何决断,至少得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草民反正也没事,不如就替陛下去看看。”
良臣平静的凝视着万历,脸上,似乎写着“勇敢忠贞、赴汤蹈火”八字。
……
良臣不知道,在历史上,有个人和他说过同样的一句话,那个人叫孙承宗,现任詹事府谕德。
这是一个小官,却有着远大的前程,因为这个官的主要职责是给太子讲课。换言之,这是个预备皇帝的老师。将来,称为帝师。
不过,孙承宗是对他的皇帝学生天启说的这句话。
事情也发生在辽东,起因是辽东经略王在晋和他手下一个叫袁崇焕的正五品兵备佥事因为如何防守的问题发生了意见冲突。
所以,天启帝询问了他老师的意见,孙承宗于是说不如他去看看吧。
现在,良臣是对天启的爷爷说的这句话。
万历肯定了魏良臣的勇敢,他没有因为这个小家伙年纪小就觉得此子不能成事,很是果断的让金忠马上安排。
在识人这一点上,万历相信他的眼光。
这个叫魏良臣的活宝,或许真的有用。
临走时,郑贵妃忽的说了句:“倘若有危,保全自身归来便是,陛下不会怪你。”
“娘娘,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良臣微一点头,躬身退下。金忠带着他到了东华门外,然后让他在那里等。皇帝自是不可能让魏良臣一人去山海关,内廷总要安排人手陪他一起去。
等了大概半个多时辰,金忠领着一人过来。
此人看着三十左右,也是净身的太监,但是身上并非穿的内监服侍,而是穿的囚服。
这人可能从金忠那里听说了自己要去做什么,因此看到魏良臣时,只微一点头,别无他话。
看着,倒是很沉稳,丝毫没有害怕之意。这让良臣很是欣赏,他很怕金忠给他安排的是个胆小怕事的公公,那样的话,自己很有可能会被猪队友坑了。
“李永贞,你随魏良臣去山海关,差事办好办砸,咱家都不怪你,皇爷那里也会为你说话,总叫你脱了牢狱之灾。”
“金公公放心,永贞自当尽力。”
李永贞似乎不太爱说话,应了声之后便再也不说话。金忠知道他的秉性,也不为意,只叫良臣和李永贞侯着,他去安排锦衣卫护送人员。
金忠走后,良臣已是细细打量李永贞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用宿命来形容,王体乾、李永忠这两个二叔将来的左膀右臂就这么来到了他的身边。
李永贞,原是坤宁宫王皇后近侍,不过因一次见王皇后暴打宫人,看不下去苦劝被王皇后牵怒,关押至今。此人能读《四书》《诗经》、《书经》、《左传》、《韩非子》,是宫中了不得的人材。
山海关军变,没有人愿意去冒险。金忠于是想到了这个被关了八年的李永贞,因为,李永贞在入坤宁宫之前,一直在兵仗局当差。
宫里和兵事沾边的只有两个衙门,一是御马监,二是兵杖局。
金忠希望李永贞的兵事经验能够帮到魏良臣。
李永贞察觉魏良臣在打量他,但他却没有任何不快,只静静的立在那里,脸上,十分的平静。
良臣收回了目光,心中有了底,这个李永贞是有本事的人。
未过多久,金忠带来了锦衣卫的护送人员。这两人竟然也是良臣的熟人,就是之前和王体乾一起送良臣进京的田刚和李维。
田刚倒没什么,李维则是一脸不情不愿,奈何被金忠点了名,想跑也跑不了。
金忠给魏良臣安排的是马车,他却没有上去,而是问金忠:“公公可否给我安排一匹座骑?”
金忠很是诧异:“你会骑马?”
“会。形势紧张,不容耽搁,必须速去方行。”
良臣言简意明,骑马去和坐马车去,可是天壤之别。他现在,必须表现出自己的勇敢,这样即便他去了山海关什么事都没有做成,在万历心中都能留下好印象。
果然,金忠面容一动,当下就叫人去牵了一匹马来。良臣翻身上马,动作很是熟练,金忠见了心中更是大定。
李永贞显然也是会骑马的,和田刚二人也翻身上马。当下,良臣与金忠告辞,四人骑马直奔东华门外。
到了外城,良臣忽的打马停住,对那一幅苦瓜脸的李维道:“你要是害怕,就不要随我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廉价的皇帝()
不好意思,昨天贪杯了,所以今天一万字保底更新。
……
你若害怕,就不要随我去。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无形之中充满逼格。
勇敢、无畏的逼格。
恰若那句,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死国可乎?
魏良臣坐在马上,坦然看着那锦衣小旗李维。从对方被金忠带来到现在,他就注意到这位李小旗脸上始终有忧虑之色,故而他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他不能带一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去,那样,会拖他的后腿,甚至,会泄露他的底牌。
李永贞也停了下来,手勒着马缰,若有所思的看着魏良臣。
田刚则是默默看着他的同伴,没有人比他更知道李维的胆小怕事。
“我…”
李维怔在那里,没有想到魏良臣会与他说这么一句话,他犹豫了下,苦笑一声道:“小案首这话说的,我若不去便是抗命,结果比去好不到哪里。”
李维说的是实情,他再是害怕,也不能不去,否则便是抗命。
良臣点头道:“既然如此,你无须想那么多,我们只是去看看而矣。”有些话良臣也不能说的太直白,他希望李维自己能明白。
“小案首放心,我不会误事的。”李维闷声应了。他虽胆小,害怕去兵变的山海关,但现在没有退路,他也不会愚蠢到拿自己的小命乱来。
“好。”
良臣点了点头,一拉马缰,扬鞭就是一甩,打马奔出。
良臣从来不是一个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人,倘若真是九死一生,他万万不会嘴欠说让我去看看的。
他有底气,有信心,因为,山海关那里,要不了他的命。
终万历一朝,没听说边军造反的。
所以只要不是造反,那他自是没有性命之忧。
原因是,他固然什么都不是,可他身上却有虎皮,因为,他是替皇帝来看看的。
这,就足矣了。
………
良臣没有直接去山海关,而是决定先去永平先找事件的当事人高淮。
在此之前,他必须先弄清楚高淮的底细。
田刚和李维这两个锦衣卫小旗也不是吃干饭的,从他们口中,良臣得知这位高公公不但是辽东的矿监税使,还是司礼随堂太监,并且传言他在和天津税使马堂争夺司礼秉笔太监的竞争中胜出,已经是钦定的司礼秉笔太监,不日就能进京。
然而,现在辽东却闹出了兵变,这位高公公还能不能如愿荣升为司礼秉笔,眼下已是一件无法确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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