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良臣心中一突,万历这问到点子上了,他却未慌张,而是沉声道:“因为有些人可能不愿陛下知道真相,而这一点,王曰乾也清楚,故而他不敢说。”
“这是什么意思?”万历眉头微锁。
魏良臣微微垂头,并不作答,他相信万历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个误导,也是个轻重问题。
王曰乾在刑部坚称坚告的乃是谋反案,这也是事实。
魏良臣却要误导万历相信王曰乾是诬告,只是为了掩藏高淮藏银这案中案。
如果案情真相纯是诬告,只是关系高淮藏银,那此案肯定不会如今天这般在朝堂内外掀起轩然大波。
矿监税使的事再怎么重大也绝不能和贵妃牵涉谋反相提并论。
那么为了达到目的,王曰乾便不能如实供述,他得先攀咬,把这案子搅混,搅到最后,谁也没有好下场。
魏良臣希望万历能顺着他的思路想,但又不能直接说出来,所以就得诱导。
外朝历年来对皇帝的态度就是这诱导的助推力。
万历似有领悟,脸色变的有些难看,但很快就发现一个问题,他问道:“那他为何敢对你说?”
魏良臣道:“奴婢只是告诉他我是陛下派来的,他有任何话奴婢都可以转告陛下,而不必担心陛下听不到他所说的。”
这话显然是把外朝给绕了进来,且十分诛心。
万历闷哼一声,继而问道:“孔学招了么?”
“招了,和王曰乾所供吻合。”魏良臣点头道。
“供词呢?”
万历伸手示意魏良臣将孔学的供状拿给他看。
魏良臣却摇头道:“没有供词。”
“没有?”万历一惊,“怎会没有供词!”
魏良臣沉疑了下,坦率道:“陛下,奴婢以为这件事没有供词比有供词要合适。”
万历露出茫然表情。
“陛下,高淮藏银的事不能为外朝知晓,否则于陛下名声不利,于各地矿监税使也不利。”魏良臣提醒道。
万历恍然大悟,确实不能有供词,否则叫外朝看到,恐怕又要借题发挥,奏请他这皇帝收回那些矿监税使了。
“王、孔二人现在诏狱么?”复走到榻边坐下后,万历问了句。
魏良臣回道:“奴婢信不过锦衣卫,所以不敢把人关在诏狱,而是带去了东厂。”
闻言,万历十分不快:“朕的亲军指挥你都信不过,朕岂不是天天要提心吊胆?”
魏良臣低头不语,刚刚他可是说过锦衣卫拦他的事。
万历见了有些烦燥,怒道:“曹元奎和刑部那个主事是怎么回事?朕让你查案,不是让你杀人!”
魏良臣道:“奴婢只是执法而矣,奴婢既奉陛下旨意查案,那抗旨不遵者按律便当诛杀。”
万历滞了一下,摆了摆手:“以后没有朕的旨意,不要乱杀人。”
魏良臣却道:“陛下,奴婢将王曰乾、孔学二人处死了。”
“什么!”
万历惊的是身子一震,勃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他们不能活。”
魏良臣摇摇头,“王曰乾虽是诬告,可姜丽山、孔学、刘成等辈皆是娘娘宫中的人,故外界必定以为他们是得了娘娘授意,却不知内中系财帛争夺之故。故奴婢以为他们不能留。这件事最好是不审理,不追查,不张扬,不牵连,如此于陛下、于娘娘、于咱大明朝而言才是好事。”
万历听的愣在那里。
“快刀斩乱麻,稳定压倒一切!”魏良臣斩钉截断铁道。
“稳定压倒一切?”
万历诧异,这说法倒是新鲜。
“无事便是福!”
内心有过那么一丝犹豫后,魏良臣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对万历道:“请陛下速定福王就藩吉期,以平息外界猜疑,无有猜疑,自不会生事。无有事,则国之福,陛下之福。”
是不是一鼓作气,让良臣说服娘娘呢?。
第九百九十四章 贵妃为人老道()
魏良臣不知道在他之前,有没有大珰向万历进言让福王赶紧滚蛋,但他知道,他必须这么做。
一是万历还有七年时间,这七年时间只要把他和贵妃伺候好了,他魏公公就能在外头起起伏伏的狂浪,所以没必要掺和福王和东宫的事。
二是朱常洛虽然短命,可他是在老子驾崩之后一个月死的,而非之前。
这恐怕也是福王朱常洵这辈子最大的悲剧,奈何谁让他就这么倒霉的。再说,就算朱常洛提前一个月死,也未必便宜你朱常洵。
太祖皇帝当年就是把皇位传了孙子,尔今朱由校也是皇长孙。按礼法来,也轮不到朱常洵。
三是,东宫那里有姘头西李,有情人客印月,有嫡亲二叔。
这个铁三角阵营放眼上下五千年,哪个敢不说句牛逼?
所以,魏良臣只能押宝在东常洛身上,那么不若趁这机会恭请万历把福王撵走得了。
这也是一个优秀的大珰必须具备的政治素质。
哪怕万历不采纳他魏良臣的谏言,他魏公公百年之后,在史书上怕也能落个“贞介忠诚,有大臣度…性俭朴寡言,休休有量,人不敢干以私”的评价。
这也是忠心内臣应该有的态度,哪怕这内臣身子不干净。但只要一日为太监,便当为国家,为社稷思量啊。
魏良臣突然进言请福王归藩着实让万历有些意外,继而踌躇了下,斥了一声:“这件事不是你能管的,你且做你的本份便是。”
“是,陛下。”
魏良臣识趣闭嘴,这种事不需要强调,也不需要猛磕脑袋或撞宫柱以死相谏。万历知道就好。
万历皱眉在思考,但不是在想魏良臣说的请福王归藩的事,而是他所言的“四不”。
因是内臣的缘故,阁中并无文书房记事太监躲在屏风后面记录。
“无事便是福…”
万历喃喃一语,细细琢磨这件案子,如果真是诬告,那魏良臣所言“四不”无疑是最好的处置措施。
但如果不是诬告呢?
万历眼神闪烁,到目前为止,除了刑部的奏报外,他对这件案子的了解都来源于魏良臣所说。
没有人证,没有物证,也没有口供,全是魏良臣一人在说。万一这小子有所隐瞒,那此案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万历恐怕这辈子都不知道。
因为,当事人都叫杀了。
是否诬告,是否属实?
万历在那思量很久,终是下了决心,看向魏良臣,吩咐道:“事情便如你所说,但你手尾却须做的干净,不要给朕添麻烦。”
“陛下放心。”
魏良臣心头一松,知万历是采纳他的意见了,也不追究他擅自处决钦犯的事。
这件事本来就是这么办的,闹的沸沸扬扬的禁宫放铳和妖人谋反案的最终处理结果就是权当没发生。
只不过劝万历这么做的人不是魏良臣,而是叶向高。
但叶向高是在案发三天之后,皇帝在宫中大吵大骂才上的密揭,然后命刑部直接将钦犯全部杖毙,要皇帝将所有关于此案的奏疏全部留中,此案遂得以平息。
而叶向高一开始却非这个态度,这位阁老在案发之后可是想借此案把郑贵妃除掉,一了百了的。
然而有人劝说叶向高不要这么做,提醒他无事就是福,事情闹大了对东宫并无好处。
和魏良臣提醒万历一样,那个人对稳定压倒一切也有特殊的理解。
这个人便是未来东林党的智囊人物——汪文言。
现在魏良臣抢在了叶、汪二人前头,还有意无意的提醒万历外朝跟他不是一条心,不是一样的想法,甚至有大人物巴不得借此案做出天大文章来。
叶向高若是知道的话,恐怕会积郁生病。
“陛下,马公公和刘公公那里的银子,还要不要了?”见万历在那怔怔坐着,也不说话,魏良臣便提醒他事情还没完呢。
他深夜进宫可不单单是告诉你万历人被我弄死,事情你就当没发生,而是另有重大目的。
“要!”
万历反应过来,右手“叭”的拍在腿上,恨声道:“当然要!那都是朕的钱!”
“马公公是司礼秉笔,奴婢可不敢跟他追讨。”魏良臣一脸为难。
万历一怔,随口道:“马堂那里,朕自会叫他吐出来…不过刘成不是在你手中么?”
魏良臣明白万历是要他从刘成那里把银子弄出来,他迟疑道:“刘公公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奴婢怕…”
“难道贵妃她?”
万历误会了魏良臣的意思,一下有些紧张起来,这要是贵妃授意刘成去吞的那笔银子,那他这做丈夫的可不好要了。且真是这样的话,王曰乾被逼的诬告谋反,也和贵妃脱不了干系。进而再联想谋反到底是实还是假,万历心里不由又乱了起来。
魏良臣不出声,他不会自告奋勇的,钱他一分不要,但这钱你万历自己去要。
终于,万历不再胡思乱想,他倒真是想去翊坤宫好好问问贵妃,可他前日对贵妃的态度让贵妃颇是寒心,也颇是委屈,再加上万历也要面子,更涉及到几十万两银子,他也是抹不开面子去翊坤宫。
不要吧,心疼。
要吧,贵妃又会说他抠门小气了。
思来想去,目光落在魏良臣脸上,犹豫了下,道:“莫不如你去翊坤宫问问。”
“陛下要奴婢怎么问?”魏良臣不太愿意的样子。
万历生气了:“莫要跟朕揣着明白装糊涂。”
魏良臣立时委屈:“陛下,奴婢深夜去见娘娘,怕是不妥吧。”
“嗯?”
万历愣了下,意识到魏良臣指的是什么,有些好笑的摆了摆手,“你但去便是。”
好笑之余又觉这小魏虽然是个假太监,但能办事,会捞钱,更难得的是有忠心,懂分寸。
可惜,未能净身,否则,倒可以大用。
魏良臣一脸无可奈何,想了想道:“陛下,娘娘怕是睡下了,要不明日奴婢再去问问吧。或者,奴婢把刘公公带到陛下这边来,由陛下自己问好了。”
“你到底去不去?”万历急了,他知道贵妃这会不可能睡的。
魏良臣缩了缩头:“那奴婢去好了。”
正要退出去,却见万历突然叫了声:“慢!”
“陛下还有何吩咐的么?”魏良臣转过身来,不解的看着万历。
万历朝门外伺立的几个内侍挥了挥手,几人忙退到几丈外。
见状,魏良臣以为万历有重大事情交办,忙打起精神,聆听上意。
不想,万历却低声于他道:“你从江南带回来的那笔钱…嗯…不要让贵妃知道。”
“……”
魏良臣觉得自己真是没办法和万历这个皇爷愉快的交流了,想来想去,还是贵妃那里好交道。
贵妃嘛,为人老道,肯定不会像丈夫这般没出息的。
第九百九十五章 娘娘,我不要紧的()
“借国家之恩宠,作虎狼之暴行,指使军伍,贪敛财货,广布爪牙,迫害忠诚,名为良臣,实为奸宦,故汉唐宦官之乱,犹不及一二是也,呜呼。”
——节选自萧元若《万历朝禁宫秘事》(九千岁钦定毒草)
…………。。
虽然魏良臣心地善地,心思也单纯,从来没往翊坤宫那边动过半点歪脑筋,但深更半夜独自一人去见贵妃娘娘,心里还是有点美的。
想到贵妃娘娘那无比熟贵的身段,他就情不自禁有点小忐忑。
什么感觉呢,说不出来。
非要形容的话,就如同前世喜欢在睡觉前想象一下女同学注不注意个人卫生般。
就是那样的变态。
然而,魏良臣深知,虽然他是特别拉风的男人,不管在什么地方,就好像鹤立鸡群一样,是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
但,这不意味着他可以凭借这个与众不同的优点为所欲为了。
身为大明朝内廷的首席颜值代表,魏良臣绝不会丧失道德和伦理的底线。
他认为,凭借他和寿宁的交情,他和贵妃之间是可以讲感情的。
所以,他这次去翊坤宫的目的,不是一笔买卖。
而是一场感情的交换。
各取所需而矣。
于贵妃娘娘本身,他魏良臣是不会亵渎的。
不管怎么说,娘娘在他心目中,始终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皇贵妃哎,想想都激动。
如果男女独处一室,实在是无法避免些许尴尬和异样的话,就如同上次那样的误碰,魏良臣会提醒自己尽量克制住,绝不让自己的道德蒙羞。
他是全心全意为皇爷服务,不是全心全意为贵妃母子服务。
这种事,很可耻!
男人嘛,要讲三从四德,要忠贞如一,哪能无形放荡呢…
可是,魏良臣发现自己想多了。
他不是如他以为的独自去翊坤宫,而是被四个乾清宫的内侍夹着去的。
唉,已婚男人啊…
魏良臣幽怨的看了眼消失在眼前的皇爷身影,这位皇爷真是太小家子气了。
藏私房钱便罢了,怎的对个晚辈跟你老婆见个面,都要搞这般动作呢。
四个不知底细的内侍对魏良臣是相当的敬重,两个在前面提灯,两个在后面提灯,保证魏公公能够清楚的看清脚底,免得叫什么绊到。
到了翊坤宫外,四个内侍中的一个上前轻轻叩了叩宫门,很快就有翊坤宫的内侍出来询问何事,却是上回魏良臣见过的庞保。
“是魏…魏公公?”
庞保再次见到魏良臣也很惊讶,等听说小魏公公是奉皇爷旨意来见娘娘的,他不敢怠慢,忙要入内通传。
魏良臣叫住他,问道:“娘娘可曾睡了?”
庞保看了眼那四个乾清宫的人,有些迟疑,但还是说道:“娘娘没睡呢,刚才郑尚仪还和娘娘说话呢。”
尚仪是宫中的从五品的女官,一般都是各官嫔妃的亲信。那郑尚仪便是贵妃娘家带来的贴身丫头,不过如今快三十岁了却尚未许人,很是得贵妃娘娘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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