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巡抚都重。但要他沈一贯说了话,这东南数省又哪个不遵呢。
方才他老相国叫管事遣人去一趟苏杭织造衙门传句话,这话听着无甚份量,也无甚意思,可那织造太监孙隆敢不慎重,敢不警醒?
怒了老相国,他孙隆莫不真以为杭州百姓就是安分守己的,不会如苏州那般?
如此想来,怕是这小太监知道后果,这才登门来访。
看着,倒也是个精明人,知道这结的根子在哪。
“木偶兰溪,山阴娄江。福清新建,皆为婴儿。四明不出,谁与争锋。”这话,沈一贯是受用的。
如他这般自负的人,又岂会将朱庚、张位、叶向高之流放在眼中。
数天下英雄,他四明相公不排首位,何人敢排?
五人中,王锡爵固名声最大,然东宫储位可是他四明相公力争而定,单此功劳,他王锡爵便拍马不及。
国本之争持续十五年,最终能在沈一贯手中拍板定案,确是他沈相公一生最大功绩。
当年皇帝传旨礼部速议册立仪制来看。
圣旨到内阁和各部时,已是深夜二更,各部大臣听说后,无不欢呼雀跃,都以为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要见分晓。
哪知礼部刚拟定十月十五日举行册立大典,一切仪仪活动按部就班,皇帝却突然下旨命改期。
满朝文武惊愕,无一不担心皇帝再次变卦,却人人无有办法。就在此时,沈一贯却坚定行使自己首辅的权力,毫不犹豫将皇帝诏书奉还,当着传旨太监的命称“万死不敢奉诏!”
看到首辅态度如此坚定,皇帝不敢坚持,终是同意册立大典如期举行,使国本之争落下帷幕。
这事,要搁那五位,谁个敢?!
天下英雄,舍我其谁!
“四明不出,谁与争锋”这八个字,当真是深入老相国之心。
在他看来,那五人是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的,木偶、婴儿之说用于他们身上,最是合适不过。
当然,沈一贯知这小太监说这番话,存了拍他老相国马屁之意,然这马屁拍的就是到位,就是让人愉悦,故这小太监身段放低些,老相国倒也能不为难他。
再怎么着,也要给陛下一些面子。
陛下叫这小太监南下来办什么海事,所图无非金银而矣。老相国叫分点出去孝敬皇帝,不过一句话的事。
而且,再怎么说,这小太监也真是会做人,出手就是几万两,单这份魄力,内廷那帮人又有哪个可比?
这是心存志向,要做大事的。
不然,几万两买个镇守都够了,何必巴巴送他四明相公呢。
做大事者,首先得做人。
魏良臣会做人这点,实在是叫四明相公格外欣赏。
可惜,就是个太监,若是文官,倒是能从族中选个女儿配于他。
老相国如今最不开心的事莫不过后辈无人出仕,他老人家在,四明沈家尚可维持,他老人家若不在,这沈家只怕就要渐渐中落了。
……
钱确不是白给的,魏公公真是有求于人老相国。
但这个求不是哀求,恳求,而是利求。
他再次欠身,很是诚恳道“不瞒相公,晚辈自受皇帝南下以来,颇受江南文武猜忌,尤以东林党人为甚,以致酿出无锡事变,使晚辈背负骂名。然相公需知,无锡之事,绝非晚辈无视律法,实是漕抚害我。”
当今天下,但说“漕抚”,必指李三才。
哪怕如今李三才因盗取皇陵木一事被皇帝下旨贬为平民,世人说起“漕抚”,也仍是他三才相公,而非现任漕运总督王纪。
此意正如四明、福清代指,名声大了,说某官便是专指某人。
皆因,名气太大。
说话间,有丫鬟上来斟茶。
魏良臣接茶时方注意到桌上摆着的画竟然是幅春色图,不由愣了下,旋即面色不变,端坐敬视。
春色图这种东西,对于两世为人的魏公公,真是提不起半点兴趣的。
原因无它,画的再逼真也不如逼真啊。
心里却是盘算,这春色图下方有唐寅的印,以沈一贯的身份肯定不可能是假画,而其以首辅之尊却公然将这春色图拿出,想来也是性情中人。
史料中说这位四明相公以浙党党魁自居,恃权纳贿,党同伐异,以“妖书”案为开端,成为明末党争的始作俑者。
真假不知,毕竟史料乃是人写。既是人写,自有立场,能做到七成公正客观,便是后人之福。
就万历党争这事来看,魏公公倒认为顾宪诚才是始作俑者。
这就是立场不同,角度不同了。
从这幅春色图来看,四明相公定是性情中人,也是洒脱之人,再从对方并不曾斥言自己送钱来看,纳贿这事也当是真。
女人和钱,向来都是上位者最爱啊。
魏公公也好这两样。
看来下次再拜访老相国,得带几幅热不热过来,嗯,最好是大西欧那种,叫老相国好好开开眼。
至于他为何提起李三才?
原因便简单了。
确立双方的共同敌人。
以李三才、沈鲤、叶向高等为首的东林党人,可是他四明相公的死敌。
第八百三十一章 魏良臣的投名状()
这就是两世为人,读书知史的好处了。
魏良臣之所以来宁波拜沈一贯这山头,最大的原因不是浙江是他四明相公说了算,而是这个四明相公和他魏公公是一条战线上的,甚至可以说他们应该是亲密的战友。
一来,浙党一直是东林党的最大政敌。
二来,阉党的骨干成员中,浙党占了很大一部分。
二叔在天启年间能够从各地收上不少商税,最大的原因就是浙党从中出了大力。
而浙党愿意替二叔干活,甚至让出一部分私利的原因便是,他们要不这样做,就会被东林党彻底从朝堂赶走。
要客观来说,沈一贯虽是浙党领袖,但一开始和东林党倒也不是水火不容,毕竟浙党和东林同是南方人,彼此利益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是互助互补。
江南的货物想要出海获取利润,走的就是浙党的海贸这条线。
因此,可以说是双方是合作的关系。
至少在国本之争中,浙党虽有人和郑家眉来眼去,但是沈一贯这个浙党领袖却是和东林党人一样,坚定站在皇长子这边,并最终促成朱常洛入主东宫的。
原本可以继续合作的两党之所以闹的不可开交,沈一贯临退还要把东林党的次辅沈鲤拉下台,纯粹是楚宗案闹出来的。
更准确的说,是四明相公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可东林党那边却非要坏他名声,并想趁机把四明相公搞下台。
于是四明相公不服气了,非要和东林党那边论个一二三四,越理越乱,最后,便是今天这个结果了。
事情是由魏良臣姘头、东宫悍妇李翠儿她老公朱常洛的老师郭正域惹出来的。
郭正域虽是东林党人,但实际却是楚人,不过他和楚党不对付,反而和东林党关系好。
不知是风闻还是确有其事,反正郭正域在家时听到一个传闻,就是当下楚王并非宗室后代,而是一个冒牌货。
国初,太祖洪武皇帝封第六子朱桢为楚王,藩地在湖北。朱桢第七世孙楚恭王朱英筠在位二十年,遗腹宫人胡氏﹐得孪生子朱华奎﹑朱华壁,由王府内监郭纶照料。
万历八年,万历封朱华奎始嗣王爵,即楚定王;朱华壁受封为宣化王。然而,对于楚王朱华奎的出身,楚府上下始终有人充满了怀疑。
当确定袭爵的时候,府内仪宾(郡主之夫婿)汪若泉曾奏称,华奎弟兄并非恭王所生,但当时没有引起重视,华奎因而得袭王爵。
朱华奎即位之时,年幼不能理事,由叔父武冈王朱显槐代理府事。
朱显槐“习知其所名子状”,对华奎满腹怨气,所以不断盗取王府财物。楚府中人担心朱华奎的身世问题外传,惹不必要的争纷,因而始终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任由朱显槐盗取财物。
后在湖广巡抚赵显的干预下,改由其族兄弟东安王朱显梡任宗理。从此怀疑朱华奎合法性的宗人渐渐不复奉约束,楚府上下如同一盘散沙。
朱华奎亲政后,对犯罪诸宗采取了严厉的惩戒,但手段缺乏通融,致使群宗不满。
到了万历三十一年二月,素来强悍的楚府宗人辅国中尉朱华赿因事得罪了楚王而遭训斥,心中不满,联合了同宗的29人,遣人上告,谓朱华奎为假王,并言朱华奎与朱华壁皆非楚恭王子。
华奎系恭王妃兄王如言的侍妾尤金梅之子,华壁乃妃族人王如綍家人王玉之子,都是出生数月而后抱养于楚王府的。又言华赿妻即王如言女,可为人证,故华赿知之甚详。
此说为许多楚宗室如东安王朱英燧、武冈王朱华增、江夏王朱华蠧等认可,并由此引发了一次旷日持久、波及范围甚广的楚王与楚宗之争。
明朝对混乱宗室血统一事处罚极严。
成化年间,韩王府汉阴王曾经有养育异姓、冒充己子的先例,后来败露。已故的汉阴王朱征鍉被追削为庶人,王母妃平氏、王妃周氏、以及冒封的郡王、县主全都赐死,王妃之父周恂凌迟,其妻妾子女皆斩首。
晋王府方山王朱钟铤之弟、镇国将军朱钟鏕也取夫人之弟媳所生子为己子,死后败露,追削封号,夫人张氏和冒充为子的朱奇漺赐自尽,张氏父母皆斩。方山王朱钟铤知情而为其扶同,革爵。
现在楚王亲藩闹出假王案来,那可真是天大的事了。
朱华赿的奏疏首先到通政司。
在奏疏尚未到达皇帝手中时,楚王朱华奎不愿为此事再起争端,致家丑外扬,便重贿内阁首辅、浙党领袖沈一贯,令通政使沈子木勿上其疏。
通政使沈子木是浙党中人,见事情复杂,就按照首辅沈一贯的指示,暂把奏疏压下。
通政使是通政司长官。通政司负责录臣民建言、陈情、申述及军情灾异等事,送所司办理,大事则请旨定夺,故沈子木有此权力。
事过月余,楚王朱华奎劾朱华赿“强悍无礼”、“欺罔”等四罪疏也到,此事才被报到万历处。
万历命令交礼部查办。
朱华赿闻讯,请楚王宗室与名者二十九人联名奏疏,亲自携带入京,告通政使司邀截实封和朱华奎行贿等事。
时任礼部侍郎的郭正域因为从前听过楚王乃假王事,所以对此事格外上心,还打听到楚王送了一百两金子给首辅沈一贯,并许诺日后再送一万两银。
这一下郭正域坐不住了,他认定楚王送礼给首辅,就是心虚,由此可证明这个楚王就是假的。
而首辅沈一贯纳贿包庇今楚王,本身就是渎职,是国家的大蠹,便上疏向皇帝揭露此事,请皇上勘问。
沈一贯是收了楚王的钱,可他不认为楚王是假,只认定这是楚宗内乱,是朱华赿等人蓄意陷害楚王。
郭正域把这事捅上来,还揭他收楚王钱,这可把沈一贯气的够呛,也是坐不住了。
楚王朱华奎那边听说此事后,很是惶恐,便派人同样送一百两金子给郭正域祝寿,并许诺如果郭不再追究此事,也送上一万银子。
这是把郭正域这个礼部侍郎和首辅当一个档次看了,可郭正域拒绝了楚王的行贿。
楚王惶恐不安,他虽是亲藩,可只能在王府中摆威风,京师朝堂,哪里容他插手。
这个时候,沈一贯出手了。
首辅大人相当地道,收人钱财就替人办事,并且一定要把事情办好办园。
在首辅大人的授意下,他的亲信门人钱梦皋上疏弹劾郭正域“陷害亲藩”。事情是由郭正域而起,只要解决掉郭正域,则自然无事。
虽然郭正域是东林党人,但沈一贯这时也顾不得东林党那边怎么看了,要不把郭正域弄掉,他这首辅可是麻烦。
万历在知道此事后,并没有轻易双方说辞。他亲自命司礼太监张诚调来相关在相关奏疏、宗室文档,破天荒的亲自核实。
最终,万历以“凭据不足”为由,否决了郭正域的“楚王假王”一说,并降旨申斥郭正域,将其罢官。
本来,这事到此就能结束了。
浙党和东林党的关系不会因为一个人而破裂。
可四明相公这人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对郭正域无端打击自己余恨未消,恰巧此时发生“妖书案”。
沈一贯便借题发挥,派兵包围了郭府,抓走了郭家的乳母,诱其出首。接着又派兵包围了已离京暂住百里外杨村的郭的临时寓所,并严禁郭家家人外出。
郭夫人见日用据拮,无奈中摘下簪珥等头上首饰,派女儿入村去买柴米,以解无粮之困。
郭正域深感处境危险,知道沈一贯这是想要自己死,于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派家人逃出杨村,去京城太子伴读太监王安住处,求他速请太子朱常洛设法营救。
王安也是有担当的人,第一时间就向太子禀报此事。
老师有难,朱常洛当然要救。
堂堂太子,连自己的老师都不敢救,不免寒了外人心。
在王安的建议下,朱常洛火速召见了提督东厂的司礼监掌印陈矩,用哀求的口气请陈矩看在他的面子上,饶了郭先生。
陈矩身为司礼掌印太监,同时提督东厂,可谓名符其实的内廷第一人,同时也是支持朱常洛的,和东林党那边也是走的极近。但他并不清楚沈一贯捕拿郭正域的事,可太子都如此向他这个老奴哀告了,他可不能不管,便决定干涉此事。
这样,一来卖太子情份,二来也卖东林党面子。
至于沈一贯那边,陈矩倒是不怕。要知道沈一贯未入阁前,可是一心想要巴结他陈公公的。
在陈矩的授意下,东厂派人提来了郭家的乳母龚氏及其十岁的女儿,问“你们见到你家老爷屋中有妖书吗?”
女儿回答道“有一满屋子。”
陈矩听后,笑道“妖书仅两三页,何其多也?”遂当场